第十八章 肝癌晚期

  魯子敬很享受這種謀定而後動的感覺，即便是被周易航和直接上級雙重質疑，他也有信心等到柳暗花明的一天。可人生最大的不確定，就是你完全沒法預料下一刻給你帶來的是驚喜，還是驚嚇。

  手機震動，顯示是老媽楊美華。魯子敬皺皺眉，每次看到楊美華來電，他都會本能的牴觸和煩。這是上學期間十幾年積攢下來的情緒，已然變成本能，即便親情都無法改變。他走到沒人的樓梯間，接通。

  楊美華在電話里啜泣，讓魯子敬去一趟家裡。魯子敬心下頓生不祥之感——既然是她打電話來，那問題肯定出在老爸魯振國身上。他問出什麼事了。

  楊美華說，魯振國查出來肝癌晚期，已經擴散轉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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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魯子敬如遭雷擊，整個人懵在那裡。前腳二胎來到，後腳大病來臨。人生還真是有如坐過山車，讓人措手不及。肝癌，還晚期。他記得秋天時老爸在社區衛生院體檢過，也做了B超，這麼大個病灶怎麼可能看不到？楊美華在電話里絮絮叨叨，魯子敬只覺腦袋嗡嗡作響，什麼謀定而後動，什麼賭一把，在突如其來的重病面前，都是那麼的不值一提。

  他暫時沒告訴姜小柔，下班後開車直奔城北。

  魯子敬的父母住在城北一個老小區里。小區外頭的地鐵站正在施工收尾，小區路很窄，魯子敬好不容易才把大SUV塞進車位，跑上三樓敲門。一進門，魯子敬就覺得壓抑。老爸魯振國和老媽楊美華都在。魯振國就坐在他吃飯的位子上，板著臉不吭聲。楊美華過來：「去勸勸你爸。」

  魯子敬知道老爸的倔脾氣，只問：「去別的醫院確診了嗎？」

  楊美華：「市一浙一都去過了，B超單子都在，醫生看過了，是晚期。我就想不通了，體檢時候還好好的，才幾個月，怎麼就突然晚期了。怎麼就那麼快！」說著眼淚又下來。

  魯子敬拍拍她。楊美華平日裡里外一把抓，可真遇到大事還得老爸拿主意；現在拿主意的出狀況，她自然心慌意亂。他在餐桌前坐下：「爸，現在有沒有反應，痛不痛？」

  魯振國黑著臉，情緒低落：「能有什麼反應，不痛不癢，能吃能睡。我就說去做什麼體檢？不做不就一點事情都沒了！」

  楊美華不樂意了：「你倒怪起我來了？要是不做，誰都不知道，到時候突然就沒了，跟我媽一樣，誰受得了！你不謝我還怪我！」

  魯振國：「突然沒了倒好，清清爽爽，一了百了。」

  楊美華：「你一了百了，我怎麼辦！」眼淚又掉下來。

  魯振國不說話了，本就偏黑的臉色更顯陰鬱。

  魯子敬：「檢驗單我看看，醫生有沒有什麼建議？」

  楊美華拿出檢驗單給他：「都晚期了，說是手術、化療放療都沒法做。」

  魯子敬沒想到會嚴重到這個程度。老爸年輕時當兵，中年後釣魚，身體一向很好，怎麼就突然晚期了？沒法手術、化療放療，難道只能眼睜睜等死？這句話他沒說出來。事情來得太突然，有很多東西要去消化了解。

  楊美華：「我是沒辦法了，你說怎麼辦吧，總不能坐在那裡等死。」

  魯子心想老媽這張嘴還真是……不知道在病人面前很忌諱說「死」字嗎？魯子敬在岳母馬紅英的薰陶下略懂些中醫養生的道理，知道肝出問題，不是氣得就是鬱悶的，就想帶他們出去散散心：「今天別做飯了，我們出去吃。」

  楊美華：「人都這樣了哪裡還有胃口吃。」

  魯子敬真是一口血堵在嗓子眼裡。楊美華就是這樣，遇到事情從來不管別人的感受，先發泄自己的情緒。當年他北漂，說是出去闖蕩，其實是受不了他媽在家絮絮叨叨不僅什麼都要管，還成天嫌老公不好嫌兒子不好，這才惹不起躲得起跑得遠遠的。從北京回杭後夫妻倆租在隔壁小區，原本是想著住得近，有了孩子也能就近照顧；不想老媽事事都要插手，孩子沒怎麼照顧，矛盾鬧了不少。他跟姜小柔都是獨立自主的性子，待自家房子裝修好晾完，便一口氣跑到二十多公里外的錢塘江邊，請了姥姥來幫忙帶孩子，這才落得清淨。

  他們能跑，魯振國跑不掉啊！老爸內向，喜歡看書釣魚，老媽好熱鬧，最喜歡拉一群人泡茶室嘮家常，看到別家怎樣回來就羨慕這個羨慕那個。老爸成天跟她一起過日子，心情不鬱悶才怪了。現在得病了，還是要命的病，本該想辦法勸他調整心態，她倒好，自己先上頭，滿腦子都是老爸死了她怎麼辦。

  魯子敬很想大吼：老爸還沒死呢，你這麼著急想你怎麼辦做啥？是想他趕緊死嗎？人活著，先想想病人怎麼辦才是。可一看魯振國的樣子，又生生忍下。幾十年了，楊美華就這麼個說話不經大腦的脾氣，還得人人都順著她。魯子敬不想在這個時候跟她起衝突，拿出手機：「那我點外賣。」

  「還不如出去吃。」楊美華總算鬆口。

  魯子敬一時也不知該怎麼勸老爸，只好拉起老爸：「爸，走。」

  臨到門口，楊美華又來了句：「要是你們早點要孩子，你爸也不會成天生悶氣了。」

  魯子敬的火一下就冒起來。剛結婚時在北京，根本買不起房，買得起房也不敢生孩子。回杭州後租房子、姜小柔重新找工作，還要給交付的新房裝修，學車買車，新房裝修好晾了大半年——就算用的都是環保材料，他們也不敢在剛裝修好的房子裡要孩子——連魯越都是在租的房子裡出生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哪裡有條件要孩子？有了孩子，本想住得近你們好來幫忙；你倒好，忙還沒幫上，先這個嫌棄那個不滿。他們實在受不了了才把姥姥從老家請來。從來不想想自己的問題，兩片嘴唇一張一閉，連老爸得病都怪到我們頭上，還真是惡人先告狀。

  最後三人還是沒出去吃。魯子敬點外賣叫了幾個好菜，陪他們在家裡吃了。

  臨走前，魯子敬寬慰魯振國：「爸，這幾天你就先歇著，我們再想想辦法。」

  魯振國點頭。

  楊美華吃完了還是一肚子氣：「把垃圾帶走。」然後又把魯子敬拉到一邊低聲道，「二胎的事情你們抓緊，生出來了你爸還能開心點。你們要是生不出來，你爸一走，我可怎麼辦……」

  魯子敬皺起眉頭，怎麼又跟二胎扯上了？根本就是兩碼事。難不成老爸有個三長兩短，還成我們的責任了？你這甩鍋的本事夠可以啊！心情一壞，就沒把姜小柔又懷上的事情跟他們說。

  魯子敬在車庫坐了五分鐘，回家讓馬紅英先帶魯越回房間，然後打電話把事情跟姜小柔說了，就連他媽不經大腦思考的話也重複了。他可不想憋在肚子裡讓自己不痛快。對不起，夾板氣，他沒義務受。

  姜小柔跟楊美華不是沒吵過，他完全不像別人家的兒子那樣忍氣吞聲兩邊受氣，而是當面、義正辭嚴的把老婆和老媽都訓斥一頓——你，只有我一個兒子；你，只有我一個丈夫。你們吵架，就是讓我不痛快，憑啥還要我委曲求全？結果老媽和老婆看他暴怒，反倒不吵了。既然合不來，那就少見面。

  姜小柔在電話里沉默許久才說：「你要挺住。」

  魯子敬自問樂觀，深吸一口氣說：「放心。」

  姜小柔：「就你媽的脾氣，還好意思說我們？我要是你爸，早離婚了。」

  魯子敬：「說起來是為了我。」

  姜小柔：「所以他們這代人的婚姻大部分都沒什麼愛情，時間到了條件差不多就湊合過了。婚後各種不滿，只好把希望投射到孩子身上，自己做不到的希望孩子做到。其實他們既不懂教育，也不懂相處之道。」

  魯子敬：「不說她，先想想下一步怎麼辦。」

  姜小柔：「懷上的事情跟他們說了嗎？」

  魯子敬：「沒。不想說。」

  姜小柔沒說什麼用懷孕的喜事去哄他們開心這種話，掛了電話後就在電腦上搜索起來。

  魯子敬也在手機上查。

  魯越在小房間門口喊：「爸爸過來跟我玩！」

  姥姥把她叫回房間：「爸爸媽媽有事，我們先來認字。」

  一查魯子敬才知道，肝癌是各種癌症當中最要命的之一，早期不易發現，一旦發現很容易就是中晚期。如果是早期還能手術，一旦到了晚期或者發生轉移，病情會加速惡化。魯子敬靠在沙發上，看著客廳頂燈一陣心塞，本命年啊本命年，一上來就放個大招，真不知後頭還會有什麼倒霉事。

  姜小柔打來電話：「無法手術和放療，只剩兩個辦法——介入或中醫保守治療。介入就是賭一把，賭贏了能控制癌細胞擴散，賭不贏就聽天由命；中醫保守治療就是帶病生存，不折騰，減輕痛苦，保證生活質量，保持心情愉快，延長壽命。以老爸現在的身體底子，多活幾年應該不難。」

  魯子敬揉揉太陽穴：「等周末我帶老爸出去散散心，好好跟他聊聊。我就是覺得奇怪，體檢時候怎麼就沒查出來。如果早點查出來，也好多點應對的辦法。」

  姜小柔：「衛生院的體檢能靠譜到哪裡去？應付應付就過去了。你媽那脾氣，得給她找點事情做排解負能量，你可以讓她去追究衛生院的責任。不過得瞞著老爸。老爸要面子，一定不讓她去鬧。至於治療，最好聽我們的。既然他現在沒有出現症狀，我建議先去看中醫調理。」

  魯子敬覺得沒那麼容易說服父母，畢竟他們兩個從來就不信中醫。「這段時間我多陪陪他們，平時去看他們的次數也少。」

  姜小柔：「別帶魯越。」

  魯子敬知道她一直不願意讓魯越多跟楊美華接觸：「癌症又不會傳染。」

  「可情緒會傳染。」姜小柔很理智，「這幾年幸虧跟他們住得遠，要不然你覺得能跟他們和平相處嗎？我不想魯越去接受她的負面情緒。」

  魯子敬：「他們看到孫女會高興些。」

  姜小柔：「先看他們怎麼選。怎麼選，就能看出他們對生活的態度。如果他們的態度是消極的，我希望負能量只到我們兩個為止，不要傳導到孩子身上，當然該做的事情我們都會做；如果他們接受我們的建議積極面對，那麼讓魯越多陪陪他們也無妨。」

  魯子敬覺得在看待事情和處理問題的方式上，姜小柔跟傳統中國人的思維相差很大，或許跟她留學五年、又經常跟老外打交道有關。她對中國傳統大家庭的一套完全不感冒，也不喜歡跟親戚們聚會吃飯，更願意把心思放在經營小家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