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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我退出!」

2024-08-25 21:55:52 作者: 伴虎小書童

  「團長,您別生氣,現在不什麼事都沒有嗎?」林章峰一臉訕笑,在團長面前,他不敢輕易造次。

  「就你這帶兵方式,只要不改,出事那是一定的,只是時間問題!不是這次,就是下次!」團長的火氣很大。

  「團長,您這是咒我呢?我帶兵方式怎麼了?這麼多年,除了那些先天不足的,我帶出的兵,哪一個不是呱呱叫?」一聽到團長質疑自己最引以為傲的工作,林章峰的暴脾氣也按捺不住了!

  「你還得意了?把先天不足的給我後天補齊了,那才是真本事!那人只是一個新兵!新兵!新兵的訓練計劃,你們連沒有嗎?好好學習過嗎?你搞什麼特立獨行、別出心裁啊!不按科學的訓練方法搞訓練,就一定會出事!人現在已經躺床上了,事實還不夠清楚,教訓還不夠深刻嗎?」團長在氣勢上明顯壓他一頭。

  營長平靜地拉過凳子,離林章峰更近了一些,然後自顧自地坐了下來,饒有興致地看著林章峰在電話里和團長頂嘴。

  

  「阿三會因為你是新兵就特別優待你、照顧你?戰場上子彈都長著眼睛,見你的領章是一道拐,就繞著你飛?大發慈悲放過你?」林章峰瘋起來才不管電話對面是誰,找出的理由還真難以辯駁。

  「你!……」團長竟一時語塞。

  「聽說你還鼓勵開飛車?軍交股每月一次的安全行車教育白搞了?」團長換了個防守薄弱的山頭,發起了新一輪的進攻。

  「這不是救人要緊嗎?營長都說了,要是再晚一點,人可能就沒了。」

  營長嘴角悠然自得的笑容凝固了,立刻氣得吹鬍子瞪眼,狠狠地瞪著林章峰,像要噴出火來,暗道:「這小子太壞了,故意把水攪渾了,他才好自己脫身。」

  林章峰裝作沒看見。

  手機里沉默了一會兒,終於傳出來一個隱忍的聲音:「……下不為例!」

  林章峰還沒來得及答應,電話掛斷了。

  「團長這精力真是旺盛,都幾點了,還不睡。」林章峰尷尬地順勢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自言自語道。

  「幾點了?」營長問道。

  「快凌晨一點了。營長,你趕緊去休息吧,這兒有我呢。」林章峰說道。

  營長站了起來,說:「行,有什麼事,給我打電話。」

  林章峰點點頭,把營長送到門口,揮了揮手,又折轉身來。

  「連長,你也去休息吧,營部招待所的床,前天都給你鋪好了,你一次都還沒睡過呢。」老馬關切地說。

  張恆寧吃了一驚:「啊,連長這兩天都在這兒守著自己?」

  他這才仔細看了看林章峰,發現連長的雙眼也布滿了血絲,鬍子拉碴,有沒有黑眼圈、臉色怎麼樣是完全看不出來的,畢竟黑臉時刻都能掩蓋憔悴的痕跡。

  「行吧,他看起來應該沒事了,我就先去睡會兒,天亮後過來換你。」林章峰說完,走出了房間,腳步聲漸漸遠去。

  「連長……他,也一直沒睡?」張恆寧輕聲地問老馬。

  「你躺了多久,他就在這裡待了多久,一根接一根抽菸。你醒的時候,我倆剛出去抽菸。我知道,他心裡也很關心你,也很焦急,當然,更是自責,但他就是一個字都不說。不過,我聽見他給指導員打電話了,他說『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我那些豪言壯語,都將變成一句屁話!』」老馬說道。

  房間裡很安靜,只能聽見張恆寧略微沉重的呼吸聲。

  昏暗的燈光投射下來,讓老馬的臉隱在了一片陰影中,像一尊質樸而殘缺的雕像。

  林章峰確實說過那番話,但並不全是。

  老馬沒有告訴他的是,林章峰的原話:「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更不會原諒他!我的那些豪言壯語,就因為這個弱雞,很可能變成一句屁話!」

  「班長,連長說過什麼豪言壯語?」張恆寧小心地問道。

  老馬半天沒吭聲,最後,嘆了一口氣,說:「在我的任內,絕不添一座新墳!」

  這算哪門子的豪言壯語?

  這難道不是帶兵的底線嗎?

  和平年代,還會有犧牲?

  這與我在大學裡了解到的情況完全不符啊。

  張恆寧很難理解這句話所代表的意義。

  很多時候,很多事,根本不需要理解,只要提到死,都會讓人變得膽怯。

  所以,張恆寧膽怯了。

  他當兵,不是求死,而是求愛。

  在面對可能到來的死亡時,所有人都會瞬間清醒,一下就能想起自己當初為什麼來,要到哪兒去。

  「不死人,很難嗎?」張恆寧怯生生地問道。

  老馬終於抬起了頭,把他的臉從陰影中顯露了出來。

  殘缺的地方終於被燈光填滿,那上面堆滿了堅毅。

  「的確很難!應該算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吧,前幾任連長,都沒做到!」老馬說得很平靜。

  但他的內心是極不平靜,因為曾經有兩個戰友,在巡邏路上被突如其來的雪崩埋了,挖出來的時候,就是在他的懷裡,停止了呼吸。

  張恆寧不說話了,他在靜靜地思考著,思考著怎麼開這個口。

  老馬也不說話了,他在痛苦地回憶著,回憶著那張凍僵的青春面孔。

  過了很久,老馬站起身來,端起水杯,坐在張恆寧的身旁,說:「小張,來,喝口水,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明天應該就能好很多。」

  張恆寧喝了一口水,舔了舔嘴唇,鼓足勇氣,說:「班長……我……我退出。」

  擠出來的聲音像蚊子似的。

  老馬沒聽清,問道:「退出?什麼退出?」

  「班長,我退出二連,我不想在上面待了,讓我去團部看大門都行,只要離開那個地方,離開邊防連,去哪兒都行。」張恆寧一口氣說了出來。

  「哦。」過了好一會兒,老馬才長長地吐出了這一個字,連臉色都沒變過,好像張恆寧說出這番話,他並不意外。

  張恆寧感到自己疾風驟雨般吐露的心聲,輕飄飄地落在了一團軟綿綿的棉花上。

  「想離開二連的,你不是第一個,也絕不會是最後一個。你們這批新兵,立馬想走的不止你一個人。你一來我就看出來了,你的身體素質和軍事技能,的確不適合二連。待在上面,你難受,我們也難受,還得抽出時間和精力照顧你。離開也好,對大家都好。離開好啊。」老馬說這番話時的語氣沒有絲毫的惋惜,甚至還有些如釋重負。

  張恆寧本以為班長會勸自己「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沒想到竟然會如此讚許自己這個「英明」的決定,不免隱隱有些失望。

  人總是這樣,就算是自己決意要走,都盼望著身邊能有一個人哪怕是假意的挽留,都能顯得自己走得很正確、義無反顧,否則,就是走得很失敗、留有遺憾。

  走,沒有讓張恆寧覺得自己很失敗。

  老馬的不挽留,讓他覺得很失敗。

  「別擔心,明天我就幫你告訴連長。」老馬最後說道,「我想,他會考慮的。」

  老馬還是改口了,他本想說:「他會同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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