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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珍寶

2024-08-24 09:55:07 作者: 懶橘

  許澄寧坐在房中安靜地等著,聽說秦弗又去了壽王妃那裡,不知道會不會很晚。

  正考慮要不要先回去,突然門砰的一聲撞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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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弗一身酒氣走進來,按住了她的肩膀。

  「你以後,會不會背叛孤?」

  他沉重的身體壓過來,許澄寧差點向後翻倒。

  「殿下,您喝醉了?」

  許澄寧吃力地把他扶到圈椅里,想去喊人,秦弗卻固執地拉著她的手,把她一下扯到自己的懷裡,帶著薄紅的英俊臉龐在她眼前放大。

  「你會不會對孤說謊?」

  許澄寧一噎。

  她從頭到腳都是一個謊言。

  秦弗看出她的猶豫,把她的手擰得更緊。

  「你是不是騙了孤?」

  許澄寧搖頭:「我不會害殿下的,我指著您庇護我呢,不會背叛您,更不會害您。」

  她身上香香軟軟的,說話又輕柔綿軟。

  秦弗醉意上頭,忽然想起八歲以前,母妃的懷抱也是如此,讓人感到心安又慰藉。

  他頭一歪,栽了進去。

  許澄寧身體一僵,扶著人不知怎辦才好。

  「殿下,您喝醉了,我扶您去休息好不好?睡一覺,明早就好了。」

  秦弗不肯,嚷著要喝酒。

  下人拗不過,應秦弗的要求,抬出了七八壇最烈的梨花白。

  許澄寧怕他再亂來,先半哄半勸地給他灌下一碗醒酒湯。

  醒酒湯下肚,秦弗酒醒了三分。

  臨窗放了張几案,許澄寧與他對坐,一抬頭就是清冷明亮的月。

  月光灑進來,照白了秦弗半張臉,樹梢孤寂的殘影在他臉上淺淺浮動。

  秦弗又喝了幾杯酒,目光定在一點,不知看什麼。

  「他一直在利用我,儘管,他是我的生身父親。」

  他突然開口,聲音清冷如雪水。

  許澄寧抬眼看他,忽然覺得他很孤單。

  「從我記事起,他就只喜歡閔側妃和她的兒女,會對他們真心地笑,對他們百依百順,要什麼給什麼。我跟母妃,從來只能遠遠看著。

  「我常常看到母妃臨窗,痴痴地看著他的寢院,直至黃日西斜。我問她,為什麼父王不來看我?是不是因為不喜歡我?

  「母妃告訴我,只要我努力長進,父王就會喜歡我。

  「彼時我尚年幼,只以為是我不好,於是加倍刻苦地讀書習武,研習權術,露才顯能,為他掙足了臉面,為的就是不讓母妃難過,讓父王多看我們一眼。

  「後來,他也真的這麼做了。人前,他與母妃恩愛無比,對我大肆褒揚;人後,他也會對我笑。

  「但我看得出,那不是發自內心的笑,而是因為我已長成,他的野心,得仰仗我來完成。大業未成,他少不得我;大業成後,他的計劃里有無我,尚未可知。

  「母妃乃他親自求娶,我乃應他所期而出的嫡子。明明我們皆為他所求,我始終不明白,他究竟是為何要這般作態。他汲汲營營一生,難道真的會以為,情愛比責任更重要?」

  許是往事回憶翻湧,他映著月色的眼裡,有過一閃而逝的迷茫與糾結,許澄寧仿佛能看到在那段表面完滿實則破碎的歲月里,年幼懵懂的他。

  許澄寧苦笑一聲,也喝了一杯酒。

  「不知錯之何起,自省求解。殿下的茫然困惑,我也曾有過。」

  許澄寧也仰頭望月,說起曾經。

  「當年,我初追隨燕先生,處處謹小慎微,生怕惹了他不高興,任何抱屈苦楚都不敢宣之於口,一氣兒憋悶在心裡,面上一派乖巧感恩,實則,我夜夜驚夢。

  「夢見我祖母把我塞進豬籠,給幾個堂兄當球踢著玩;夢見我大伯把我高高舉起,再摜到地上;夢見他們把我跟幾條野狗關在一起,村裡的孩子在身後追著我,朝我扔石子,母親把我的頭摁進水裡,姐姐把剩飯掀翻在地,說給狗吃也不給我吃……

  「沒有人喜歡我,人人都討厭我。我不明白我做錯了什麼,讓他們認定了我有罪,恨不得把我弄死。倘若只是一人兩人,我可以相信自己沒有錯,可所有人都對我深惡痛絕。

  「因此,我不停找自己的錯處,以至於,開始懷疑,我爹、我娘、我姐姐弟弟所遭遇的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害死了我爹爹,我不配活在這個世上。

  「我通經史子集,能走筆成章。可我看不懂,迎面走來的人高舉起來的手,是不是要揮向我;聽不懂燕先生對我的訓導,是不是厭棄了我;猜不透別人對我笑,是向我示好還是想害我。

  「摔壞了一支筆,多吃了一口飯,我都要害怕,先生是否會因此責怪我。」

  她一字一句剖開當年心境,眼裡薄光輕輕流動。

  「先生發現我的驚夢之症,給我請了大夫,大夫說,我年僅八歲,卻鬱結於心,長此以往,恐會輕生早逝。」

  秦弗心裡一震,握緊了拳頭。

  她跟了燕先生小半年,什麼內心話都沒告訴燕先生,平常燕先生說什麼她就應承什麼。先生打趣她乖巧聽話得不像個孩子,也曾試過要讓她敞開心扉,最終無果,便隨她去了。

  直到有一夜,燕先生意外發現她噩夢纏身,睡夢之中,眼淚卻流個不停,還不時說出些「錯了」、「別打我」之類的話,渾身冷汗淋漓。

  那晚,燕先生把她叫醒,她終於忍不住撲在他懷裡大哭,一直哭到天亮。

  「於是,先生帶我出去遊歷,去看山河廣闊,跋涉千山萬水,每到一個新地方,都去圍觀當地的升堂審案,看一對又一對的原告被告互相撕扯、互相纏鬥。

  「他告訴我,有些惡意,不是因受害人而起,而是源於人們的心中,欲望不得解,郁怒不得發,惡意便會無限放大,尋得一個最弱小的出口,宣洩出來。

  「我無罪,我身上的罪過是他們說給自己聽的,好讓他們能以正義之名對我施虐,我無須向他們證明我的清白,只需要成長、強大,強大到無人敢對我施以惡行。

  「先生讓我多看看好人,多看看那些願意對我好、對我笑的人,世間陰陽兩面,光影並存,他們才是這個世道應當嚮往的光明,而傳道教化的意義正在於此。」

  「他還說,」許澄寧薄有淚光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我是世間無雙的珍寶,無關我的身世,無關我的父母家人。我出生那一刻已經是一個獨立的人,哪怕我真如他們所說,是個奸生子,也無需羞恥。何況,我有才,又有貌,德行也不錯,世上多的是雪亮眼睛,願視我為珍寶。」

  秦弗輕笑了一聲:「你確實是珍寶。」

  許澄寧又喝了杯酒,抿了抿嘴,感受著嘴裡的辣澀,支著下巴看著窗外。

  「燕先生用了兩年的時間,才徹底讓我從小時候那場噩夢裡走出來,如今回看過去,已經能從容自如。所以,殿下,不要用別人的錯來懲罰自己,您貴為皇孫,走到今天已是不易,萬不要負重前行。」

  「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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