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VIP] 海嘯
2024-08-22 16:34:32
作者: 芒厘
不知是何處的風吹了進來, 逢夕靠在?宋卿時身邊,看向他?們?時輕眯了下眼。
女孩姣好的容顏依然明艷,只是面上已然少了因他?們?而?起的情緒反應。
她肯定了宋卿時的話, 與他?們?道:「不好意思,我?確實?不記得了。」
戚榆原本還想揣著最後一絲希望質疑的話, 一下子滅聲。
在?這陣對峙的寂靜無聲中,只剩下她不停喃喃:「這怎麼可能呢?」
可當她對上女兒看她的眼神時, 心中不免一陣刺痛——那儼然是看陌生?人的、毫無感?情的目光。
與她們?上次爭執時那眼神里含著的怒意不一樣了,這一次, 逢夕連對他?們?的生?氣都沒有了。
——別?說是生?氣,就連想在?裡面找到什?麼別?的情緒也都找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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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空白, 空白到令人絕望。
這一切都在?告訴著她,逢夕現在?確實?是不記得他?們?了。
她抓緊了丈夫的手臂,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
她原本以為她們?之間?總還有挽留的餘地, 直到現在?,希望被徹底打破。
哪裡還有什?麼餘地?現在?是真的,連一絲罅隙都沒有了。
她難以自制地痛哭出聲, 腿軟地倒了下去,根本站不住,只幸好身後有丈夫接住了她。
「那怎麼辦呢?夕夕,我?們?去看醫生?,媽媽帶你?把病看好……」戚榆難過地看向她。
話音落下後, 他?們?才覺得這話竟是如此?熟悉。
沈經?垣不忍地閉了閉眼。
從前, 他?們?是同逢夕說,他?們?要帶清悠去看醫生?。而?現在?, 換成了他?們?要帶逢夕去看醫生?。
兩個?女兒,治好一個?, 另一個?又?出事了。他?們?一直奔波在?看病的路上,就好像是上天對他?們?的懲罰。
「我?不用看病,我?一切都好。除了忘掉一點東西外,別?的什?麼都不影響。」
她聲音乖軟,像極了最初時候的樣子。
那個?時候,她身上什?麼稜角都沒有,實?在?是乖極了。
可是那麼乖有什?麼用呢?外面沒有稜角去扎別?人,刺就都長在?了內里,扎向了自己,將自己扎得遍體鱗傷。
沈晝的眉心始終不曾鬆開。他?現在?也無餘力再去跟宋卿時計較隱瞞的事情,聞言,只著急地問說:「那總要想起來的?有辦法想起來嗎?醫生?怎麼說?」
「醫生?說得看機緣,機緣到了就能想起來的。」她笑了笑,梨渦淺淺,「而?且,忘掉一些東西,有時候也不是什?麼壞事。」
小尼跟她說過,她失去記憶以後,看起來比以前開心多了。以前她總是心事重重,也不太開心,現在?的樣子截然不同,與她相?處過的人都能感?知到她生?命的活力。她能夠勇敢無畏地往前沖,去攀爬更高的山峰,去闖蕩更險要的難關。
她的天賦是被肯定過的,後天的努力又?肯付出,她在?這條路上才剛剛開始,她還有廣闊的未來在?等待著她。而?她對她的未來充滿信心。
所以她很釋然。
只想去拼搏她想要的,適當放手一些該放掉的。
在?外面的時候,她看過數次大海。有一次的景色最令她感?到震撼,且至今難忘。
那片蔚藍色的海洋無比寬廣,與天空融為一色,放眼望去,根本尋不到邊際。何為「海天一色」,她見到了實?景,受到了視覺上的衝擊。
她總希望,自己能如這片海一樣,寬廣些、再寬廣些,執著的東西少一點,放過自己,寬待自己。
而?她後來,一直在?履踐。
沈晝在?看見她的眼神時,心漸漸涼下去。她的雙眸一片澄澈與清明,是陌生?,也是毫無眷戀。看得出來,她很釋然,在?意與執著的只有他?們?。
逢夕的視線又?落在?了那個?女人身上。可能女性的情感?比較豐沛,也比較容易受傷,所以她的反應是最大的。逢夕遲疑了下,看向她的眸光中隱有探尋:「你?是我?媽媽?」
戚榆連連點頭,她擦著淚水,以為女兒是有什?麼話要和自己說。
逢夕卻是笑了笑,輕鬆地道:「但是好奇怪,我?沒有什?麼很親昵、很依賴的感?覺。」
這明明是叫人心要鈍痛的話,可她說出來的時候,神態輕鬆,仿佛只是簡單的陳述一句話那樣輕鬆。
戚榆怔了下,咬緊了唇,竟是接不住這句話,神色晃然著。
好像有把鈍刀子,在?她心頭慢慢地磨,鮮血直流,但是那把刀停不下來。
這明明是她親生?的女兒,是她懷胎十月,順產生?下來的孩子,今日卻同她說,與她沒有很親昵、很依賴的感?覺。
世界上最親的關係,本應是母女。
而?現在?,她們?對面不相?識,而?且她對自己全無需求與依賴。
她一定是這個?世界上,最失敗的母親了吧?
逢夕沒有惡意,她只是說出了自己的感?受。
他?們?都說是她的家人,但是她對他?們?確實?沒什?麼親近感?。
可能是在?野外待久了的緣故,她一直很獨立,從身到心,都是如此?。
而?此?刻,她明明是被家人包裹,身心的感?受卻半點沒變。她依然是孤身一人,孤孤零零。
看來,從前她與他?們?的關係當真是不好。
逢夕思索著自己接下來該怎麼做。她猶豫地看了宋卿時一眼,而?在?對視之後,她看見他?朝自己輕點了下頭。
這是一個?准許的訊號。
她這才有了「勇氣」——不怕踏錯的勇氣,朝他?們?說:「如果?沒有什?麼事的話,我?們?準備回去了,你?們?也回去吧?」
剛才他?們?來的時候,她與小禾已經?用完餐,正準備離開。現在?雖然中途出現了個?小插曲……但是場面僵持不下,好像也得不到什?麼變化與進展,於是她便想要離開。
一是她與他?們?確實?不熟,又?有了宋卿時這個?人了解一切的人的點頭,她知道可以離開,所以才敢提出。
二是他?們?一群人在?這裡已經?吸引了不少目光,她擔心影響人家做生?意,便想趕緊結束,都散開來。
從頭到尾,才給了他?們?寥寥幾分鐘,他?們?甚至連事實?都還無法接受,而?她就已經?準備離開。
沈經?垣的衣袖已經?給妻子拭淚,戚榆的情緒已經?失控,現在?的場面只能靠他?來穩。他?的目光亦是深重地看著他?的女兒,藏滿了太多難言的情緒。
相?比之下,他?要平靜許多,也能冷靜平和地開口?詢問:「那你?現在?住在?哪裡呢?有地方住嗎?和我?們?回家去住好不好?我?們?準備好了一個?很大很寬敞的房間?,每天都有打掃,隨時可以住,住起來應該還不錯的。」
宋卿時並不允許有人當著自己的面就開始挖他?的牆角。他?好不容易才將人哄騙到自己家去,這才住了一個?晚上。
她還未答,他?就已經?開口?,聲音里是濃烈且不容置喙的占有欲,聽起來很冷硬:「她住在?我?那裡,住得挺好,不勞操心。」
沈經?垣看向他?,目光一下子沉下去。這是一個?父親對於覬覦女兒之人的防備。
宋卿時擰了下眉,「我?那裡房間?很多,她以前也經?常在?我?那裡住。」
並非是頭一回。
這麼些年?里,她在?他?那裡住的還少麼?
——而?這也是在?彰顯著,他?們?有多不盡責。
大概是因為從前她還小,大家才沒想那麼多,只當做他?是在?帶個?孩子。而?現在?人都大了,且他?的心思已經?袒露,眾人皆知,所以才會讓人多出防備與思考。
沈經?垣身側拳頭緊握,緊了後卻又?無力地鬆開。
人的精力總是有限。顧得了一頭,就顧不了另一頭。
一碗水不可能端平,這個?道理,只有自己嘗過了才能苦澀地承認。
他?們?從前,當真是疏忽了太多,也虧欠了她太多。
幾乎錯過她一整個?青春期。
「不要欺負她,麻煩你?……幫我?們?照顧好她。」老父親的聲音恍若最粗的砂礫,沉而?沙啞。
宋卿時牽著逢夕的手,帶她離開。
她在?經?過沈晝身邊時,手臂卻忽然被他?拉住,腳步也不得不停下。
重重阻撓,彰顯著這家人的不甘。
宋卿時偏眸看向他?手,沉聲:「我?養大的人,你?沒資格不讓。」
沈晝無言以對。
因為這確實?是事實?。
在?之於她的事情上,他?們?在?他?面前,是最沒有底氣的。
沉默之中,他?緩緩鬆開手,動作僵硬而?緩慢。
眼看她就要被他?帶走了,沈清鶴氣極,惱著家人在?他?面前竟然這般無力,只能自己來上。他?就如剛才那般快速而?敏捷地拉住逢夕衣服,又?弱又?低地喊了聲:「姐……」
他?試圖喚醒她點兒什?麼,試圖不讓她就這樣走掉。
可她就如三年?半前那樣,仍然不選擇要他?,也不會為他?停留。微微朝他?一笑,拉開了他?的手,和宋卿時一起離開。
步伐與背影,也如當年?那般堅定。
被她拉開的手,在?空中呆立兩秒後,手掌才慢慢收緊,最終緊握成拳。
找到了。
但是沒有找回來。
本以為是三年?半後終於實?現的驚喜,不曾想,到最後空之又?空。
小禾將剛才買的東西交給宋卿時,她和逢夕揮揮手,先行離開。
本來打算下午再逛一會兒,但是中途出現了這檔子事,也沒什?麼心情再繼續逛,索性決定回家。
宋卿時掃了眼手裡桃夭品牌的袋子,將它們?放進後備箱。
她果?然是逛到了桃夭。
這幾年?他?大肆擴張版圖,發展桃夭,終於派上用場,讓它們?走到了她的面前。
逢夕心不在?焉地扣上安全帶,看上去心裡好像藏了什?麼事情。
他?沒有著急啟動車輛,只是看向她:「在?想什?麼?」
逢夕垂下眸,如實?回答:「在?想剛才的人。」
「不開心嗎?」
「……也不是。」她在?腦海里找著詞語來形容,蹙了下眉,輕聲喃喃:「就是覺得,靈魂好像有一塊空白。」
看見他?們?,他?們?在?提醒著她她忘記了什?麼。而?遺忘的那些記憶就是現在?她所覺得的靈魂里的那一塊空白。
她有些迷惘,指尖搓了搓衣角。
她無奈地一塌肩,說:「真的好奇怪,我?跟他?們?之間?到底有什?麼樣的淵源?我?現在?很好奇那一段的記憶。」
他?忽然朝她微傾過身來。
逢夕下意識僵住。就那一秒,她一下子就想起了昨晚的事情。
……剛才因為被其他?人和其他?事情打斷,她竟然一時將這件事情拋之腦後,差點就忘了。
可他?一靠近,她很容易就又?回憶起了昨晚的危險。
宋卿時對她的僵硬恍若未覺,只是擡手將她攬進懷中,側頭親吻她的頭髮,「那是一段不太愉快的記憶。沒有關係,他?們?都不重要。你?只要知道──你?是我?的珍寶。」
最後一句他?頓了一下,才說出最後幾個?字,聲音壓低,如在?耳旁響起的低音炮,勾人撩人到難以抵抗的地步。
這一刻極盡的溫柔與耳鬢廝磨,很容易叫人誤入一個?虛構的夢境之中。在?這個?夢境裡,他?們?有著最親昵的關係,是最親近的人。
靈魂深處不經?意間?露出的脆弱可擊的空白,被悄悄填補而?上。
也不知道為什?麼,反正就是沒有覺得那麼空得慌了。
逢夕推開他?,「知、知道,你?快開車吧。」
不能再沾染下去了,會上癮。
他?刻意的編織與吸引,她想,應該沒有人能逃過。
宋卿時並沒有強制繼續地做什?麼,而?是很順從。
到家時,他?取出剛才放進後備箱的袋子,與她一邊上樓一邊聊說:「今天買到什?麼喜歡的東西了嗎?」
逢夕想起了「桃夭」。
「還真的有,逛到了一家很喜歡的店。有一瓶香水,待會給你?聞聞味道,我?覺得特別?好。」
她沒有注意到,身旁男人眸光漸深,「好。」
——要怎麼聞。
可以是,先沾在?她身上,他?再聞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