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2024-08-21 10:21:11
作者: 溪畔茶
周連營就又向她笑了笑,但是——怎麼說呢,霜娘覺得他這回的笑容里除了應有的安心之外,還顯得有一點冷清,或者也可以說低落?
霜娘先沒明白,她覺得氣氛很好啊,她的回答應該也沒問題。忙把前頭的對話在腦子裡重過了一遍,這才醒悟過來。
站在他的立場上,提到那天晚上的場景總是難免要糾結的罷?霜娘幾乎沒和周侯爺接觸過,對他沒啥感情,所以在他和安氏意見發生衝突的時候,可以毫不猶豫地站到安氏這一邊。
但對周連營來說情況就不一樣,周侯爺這個親爹假如就渣到底,心全偏到妾室那裡去也罷了,但他不是。霜娘得承認,周侯爺和安氏感情不好,但對安氏的兒子仍是有付出父愛的,他最器重長子,最喜歡幼子,倒是中間的三四兩個庶子,待遇都不怎樣。
所以,逢著父母生隙的時候,周連營夾在當中是很為難的。他當然心疼母親,但又不能就此和父親翻臉。
這時代,妾是合法產物,在不滅妻的前提下,周侯爺寵個把妾是合法行為,雖然他有時會有點過頭,總想給蘇姨娘額外的臉面,很不合規矩,但其實誰家都沒辦法真比著規矩一毫不錯地過日子,大面上能過得去,不鬧出醜聞來就算是有規矩的人家了。
——舉個最有力的佐證,蘇姨娘逮著機會就要蹦躂出來,可她一回也沒成功過,次次都被打壓回去,換個角度來說,她所以那麼想刷存在感,也就是因為一回都沒刷著,所以種下執念了,越得不到的越想要。
霜娘想著,有點感染到他的無奈情緒,無聲地嘆了口氣。
她可以幫著安氏,不讓她被蘇姨娘煩擾,但對於事情根源是沒有辦法的,她既不能叫安氏離婚,也不能把周侯爺的妾全部弄出去,即使她的宅鬥技能真點到了這麼神,那舊的去了,還有新的會來呢。這種畸形的家庭關係,錯的不只是某個人,而是整個制度,除非再過幾百年一切摧枯拉朽,才能在廢墟里開出新的健康的花朵來。
不過這麼一對比,周連政和周連恭簡直是歹竹出好筍啊,兩個哥哥在女色上都這麼有定力,她面前的這根,至少應該有一半的機率也是根好筍吧?
兩個人面對著一坐一立,默然了好一會,周連營那點低落的情緒早已過去了,他倒是奇怪起霜娘為什麼一直站著發呆,拉了下她的手,問:「你在想什麼?」
有一個瞬間,霜娘很想問他以後能不能不納妾,話都到嘴邊了,硬逼著自己吞了回去——這也許是個不錯的時機,但時間上不對,太早了,不說她會得到什麼樣的回答,即便他答應了,那又能代表什麼呢?未來太長了,如果有一天他破了諾言,她難道能拿著當初的話去指責他說話不算話嗎?那也太可憐了,而且毫無意義。
霜娘就搖頭,笑道:「沒想什麼。」
「我不相信。」周連營卻不肯被糊弄,要追問,「你有什麼不能告訴我?」
「……」霜娘那點意志力搖搖欲墜,在喜歡的人面前保守秘密真的太難,他不問都有獻祭的衝動,想把一切攤開給他看了,何況他這麼追著問?
周連營還要再往上加一根稻草:「我跟你換?你告訴我,我也告訴你一件事。」
霜娘想捂臉,這麼帥的臉,仰著說這麼幼稚的話,雖然用「可愛」來形容男人不對,還有點娘,可這刻真的就是這麼覺得啊,她心尖都被萌得顫了一下,這叫她怎麼招架得住嘛。
「我就想,」她頓了下,硬壓著自己才沒把真話一股腦說出來,只道,「有妾在家裡好麻煩。」
「你不想我納妾?」
霜娘的表情:「……!」
怎麼這麼直接多少含蓄一點這樣我很難辦要說崩了你自己也不好下台啊!
「哈。」周連營笑出來了,露出一排白亮亮的上牙。
霜娘苦著臉對他,她真笑不出來。這是個很嚴肅的話題啊,關係到她的下半生呢。
「我要是納了你怎麼辦?」
霜娘心裡立時堵上了——她都沒敢想像一下他跟別的女人親熱的畫面呢,單是聽到這假設的話語,就整個都彆扭了。
「不怎麼辦,我跟孩子過日子,你跟妾過日子。」她以為自己努力淡定了,但話出口才發現其實沖得不得了,直接一副要掐架的口氣。
她心頭那股氣就散了,轉而有點心虛起來,假裝若無其事去打量他的臉色。
他笑臉沒變,說:「那就不納了,我不想跟妾過日子。」
氣氛沒這麼快就被她搞砸,霜娘鬆了口氣,又開心了一下,就算他這句話是半開玩笑,而且有效期只在當下,他肯說出來也很好啊。
就轉而催著他問:「我告訴你了,你要告訴我的事呢?」
「我後天就要去五軍營了,」周連營道,「不大捨得你。」
……
情話來得太突然,霜娘呆掉了,一個字都沒回出來。
過了片刻,她的臉才慢慢紅透了,結巴道:「我、我也是。」
這是他頭一回在言語上直接表露情感,霜娘好想掉頭去拿個小本本記上,塞到枕頭下藏好。
周連營凝視著她,微笑不語,霜娘心跳得厲害,不敢直視他,但又捨不得轉開視線,不知怎麼,忽然在這對看里領會過來他的期望。
她俯身,又頓住,還是覺得不好意思,空著的一隻手擡起來捂住了他的眼睛,才給自己找到點安全感,接著動作,親了他一下。
然後就被接手了主導權……
快亥時了,周連營起身要回前院去,快走到門帘處又轉回來,道:「差點忘了,還有件事要同你說一下。」
霜娘在炕上氣息初定,有點茫然地看他。
「你現在身邊常使喚的這個丫頭,有人家了沒有?」
「你說春雨?」霜娘怔了下,周連營從沒過問過丫頭的事,他連春雨的名字都叫不上來,忽然倒問起婚配來。道,「應該沒有吧?但我沒和她聊過這事,不知她家裡私下有沒有什麼意向。」
周連營微點了下頭:「我身邊有個叫望山的小廝,就是上回去你娘家時,你給過他一碟子糕的那個,來求了我,說看上了她,求著我來跟你說一聲,成全了他。」
春雨的紅鸞星動得這麼突然,霜娘真沒料想到,努力回想了一下當日那個小廝,模糊有點印象,長得似乎還算周正。
「我明天問一問春雨,看她有沒有這個意思。」霜娘道,她有點小激動,她身邊的幾個丫頭裡,這是頭一個有人來求的呢,人選看著似乎還不錯。
周連營想說什麼,霜娘忙道:「我要問一問的,這是一輩子的大事,我不能就這麼給她做了主。」雖然就規矩上來說她有這個權利,但對於幾個貼身丫頭,她從未打算行使。
周連營一笑:「沒催你,我是想說,不用這麼著急,總要明年才能辦事。那小子只是怕有人搶在他前頭,所以早早地求一聲。」孝期內,主子們的婚配都停了,下人們自然也是。
霜娘點頭,她也沒法那麼快放春雨出去成親,春雨再一走,她這裡就要面臨沒人頂上的窘境了。
周連營便掀開帘子去了。
**
翌日。
霜娘這天非常忙,她天沒亮就起來了,把給周連營準備的那些東西都收拾出來,使塊墨綠色綢布打了個大包袱,忙活到日頭升起時弄好,抱著去給安氏過目。安氏那裡也有準備一些,婆媳倆商量著,合在一起斟酌添減了小半天功夫,臨近中午時才最終定下,打成兩個包袱叫人送到外書房去了。
安氏留了飯,用完後,霜娘才和春雨溜達回自己院子。
回來該是午間小憩,春雨要去臥房鋪床,霜娘卻拉了她,只在外間坐下,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著她,笑容若有深意。
春雨被看得有點坐不住了:「奶奶?」
霜娘憋了半天了,沒工夫問,這時關子也賣不了多久,笑著先問她:「六爺身邊那個叫望山的小廝,你有印象沒有?」
春雨點頭:「我知道他。」
有門呀,霜娘眼睛一亮,跟著問:「你覺得他長得怎麼樣?說話談吐呢?討不討厭?」
春雨聽聞,坐在那裡,背脊僵了,臉色也木住了。
霜娘興致勃勃地:「別害羞嘛,我們私下的話,你只管說——哎,我知道你見他的次數少,說不出多少來,你有幾句就說幾句好了。」
春雨一句也說不出來。
「……」霜娘終於意識到她這個表現不太像害羞,滿心的興奮降了溫,重新探究地看了她兩眼,不再迂迴,直接把昨晚周連營的話轉述了,然後有點小心地道,「你不願意就直說,沒關係的,我去給回了就好了。一輩子的事呢,不會勉強你的。」
就她來看,望山還蠻真心的,應該不只是想要個她身邊的大丫頭。因為金盞和疊翠兩個都在外院,他應該多少見過,但都沒有提起,那天出去見了春雨一次,就很快來求了。
春雨的表情鬆弛了一點點,然後搖了頭。
真沒這個意思呀。霜娘心下可惜,忍不住多問一句:「或者你再考慮一下?這事沒這麼急的,你想個兩三個月再給回復都行。我給你找找機會,讓你去外院送個東西什麼的,和望山多接觸一下。」
春雨的表情就又繃住了,非常沉重,好似背上被壓了座大山。
霜娘嚇了一跳:「好了,不考慮了,不喜歡他就算。以後別的人選多著呢,我們慢慢挑,一定挑個你中意的。」
唉,這回肯定沒戲了,明明一開頭說起望山來她很正常,不像對他有什麼意見,結果一流露出結親的意思來,她就反感成這樣,感情的事還真是沒道理可講。她想著又想起來:「我忘了問了,是不是你家裡給你定過了?這也沒事,讓你家裡人來說一聲,走個過場就好了。」
春雨搖頭,維持著那整個人都不好了的樣子,然後從炕沿上滑下去,給跪下了。
「我不出去嫁人,我想一直伺候在奶奶身邊。」
「……」
這話要是金盞或者疊翠說的,霜娘還能當成兩個人是玩笑或者逢迎的意思,但春雨這兩根筋都沒長,她就是這麼個有一說一的人。
這雷炸得霜娘毫無防備,她真沒想到身邊還潛伏了個走在時代前端的獨身主義者,先說了那麼一大篇的,這下呆呆坐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