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2024-08-21 10:17:38 作者: 溪畔茶

  蘭宜到後不久, 太醫院的一位資深太醫也到了。

  原是皇帝下令派來的。

  太子已脫困回到宮中,沂王受傷的消息也傳了回去, 皇帝震怒擔憂, 連下數道旨意,除往落霞莊指派太醫外,還從大理寺調了欽差, 徹查昌平皇莊不法事, 又將毛指揮使後續一共抓到的五個莊頭都先關押起來,等著按律定罪,十之八九是要處以極刑了。

  宮裡為之躁動起來。

  曾給張太監送過銀票的王內監瞅著空子又找了過來,這次不等他說話,張太監已直接擺手:「別費勁了,傷了沂王, 讓他們把後事預備一下吧, 別的不用多說了。」

  王內監在冬日裡急出一頭的汗:「那是亂民幹的好事,怎麼能算到他們頭上呢?該把那些亂民都砍了才是!張公公, 你有主意,幫著指點指點——」

  「這回別說咱家了,太子都不能說什麼。」張太監搖頭, 「沂王為救太子受傷, 太子再護著他們, 讓皇上怎麼想?老王,你還是管好自己吧,別被你那兩個乾兒子拔出蘿蔔帶出泥地捎帶出來就不錯了。」

  王內監是內官監太監, 專事採辦各種御用器物, 簡而言之, 皇莊莊頭往宮裡繳錢, 內官監則管花錢,兩處因此有所連接,被抓的五個莊頭,有兩個都認了王內監做乾爹,平時王內監就是他們在宮裡的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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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內監聽得心內發顫,試探地道:「聽說沂王只是手臂中箭,傷的不重。」

  「你消息倒是靈通,不過你說了沒用,得等太醫回來。就算不重,龍子鳳孫的血,也比你我金貴多了,沂王先前侍疾染病那事,在皇上心裡剛過去,這一下又叫勾起來了,」張太監說著反問,「你說皇上心裡好受不好受?」

  王內監啞口無言。

  「明告訴你,皇上如今,原是不大願意費事煩神的,能過去的就過去了,偏你們鬧成這樣——」張太監又搖了搖頭,「我可有日子沒見皇上這樣動怒了,你就想去吧。」

  王內監哪裡敢想,怎麼想都是不妙,此時張太監已加快步子,丟下他逕自往前面干清宮去了,他想追上去再求一求,又不敢在這個當口靠近干清宮,在原地猶豫時,有路過的內侍好奇地看過來,有的想來與他答話,王內監沒空理會,也不敢惹人注目,跺一跺腳,只得走了。

  **

  落霞莊。

  王太醫正給沂王把脈,孟醫正和毛指揮使在一旁作陪。

  毛指揮使本已護送太子回宮,得知皇帝要派太醫後,他心生忐忑,又跟了過來。

  沂王畢竟是在他眼皮底下受的傷,雖然不重,假如皇帝要追究找人出氣,他這個帶兵救援的跑不掉,所以跟來一趟,看看究竟,也賠兩句好話,討點情面再說。

  「從脈象上看,王爺失血不少,略有虛弱,但細弦而有力,當無大礙。」王太醫欠身道,「不知方便請看王爺傷口嗎?」

  沂王道:「請王妃來。」

  王太醫與毛指揮使一時不知何意,王太醫還好,他出入宮廷,替嬪妃看病也不少,便仍舊站立不動,毛指揮使就不知該不該迴避了,沂王瞥了瞥他,道:「你也要進宮回話,就不必拘泥了。」

  毛指揮使跑這趟也不全是為了探望沂王,他還有別的差事,要將昨日那個中年男人的來歷根由都查明白,傷了沂王,那就是貨真價實的亂民了,哪怕本人死了,這事也沒完。

  蘭宜從裡間走出來。

  她剛歇了一陣,緩過神來,聽見外面堂屋對話,太醫也說沒大礙,便又放鬆了些,沂王叫她,她沒多想,起身就出來了,直到看見沂王向她攤開手臂:「太醫要看本王傷口,你來為本王寬衣。」

  蘭宜:「……」

  她才不要幹這事!

  使喚她還沒個完了。

  蘭宜倒不是想躲懶,而是王太醫和毛指揮使都是外人,以她的臉皮,根本伸不出手去替沂王解衣——哪怕只有兩個人時,她也從沒解過,都是他自己來的。

  這時候要退回去也晚了,蘭宜也不好說讓別的下人過來,沂王要使喚她時,從不容許以下人相替。

  「王爺才換的藥,又折騰什麼。」蘭宜找藉口,「孟醫正清楚王爺的傷,問孟醫正就是了。」

  沂王輕斥她:「王太醫是奉父皇之命,怎好不叫他看明白回話。」

  「……」蘭宜疑惑地打量了他一眼。

  她覺出來不對了,真想讓王太醫看,怎會叫她出來。沂王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子。

  孟醫正微笑著道:「不如把射傷王爺的箭頭取來,請王太醫看一看。」

  王太醫奉聖命而來,自然得診斷清楚才能回去,但又不敢讓沂王有所為難,一聽這是個主意,便道:「也好,王爺傷的不是要害,那看箭頭就夠准了。」

  箭頭如何,很大程度就決定了傷勢的輕重。

  很快箭頭放在一個銅盤裡由竇太監捧來了。

  鏽跡與血跡凝結,布滿箭身,乍一看怵目驚心。

  王太醫都抽了口氣:「這箭——可不好!」

  毛指揮使也忙擠上來看了看,他邊看邊忍不住道:「昨天那個人自盡用的箭頭我後來讓人拔/出來了,是和這個一樣。」

  竇太監冷著臉:「莊子上打聽過了,那原是個老獵戶,家傳的本事。」

  毛指揮使點頭:「我當時也叫人問了問,是個獵戶——」

  有沒有本事他還沒來得及追究,不過此時他心中一動,那獵戶當然該是有本事的,不然怎麼會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差點行刺太子成功?

  皇帝必定要問,他們這些京衛都是幹什麼去的。

  「很厲害,」他眼睛用力一眨,順著說下去,「附近山上的飛禽走獸,就沒有他打不著的。王爺真是捨命相護,才救了太子殿下,讓我等甚是慚愧。」

  竇太監安慰他:「事出突然,誰知道有這樣的人呢,你們本是聽王爺指揮,也都盡力了。」

  毛指揮使鬆了口氣,他知道竇太監是沂王府的大太監,這個發話便可以代表沂王,忙抱拳道:「多謝王爺寬宏體諒。下官必定好好去追查那個獵戶。」

  竇太監嘆了口氣:「不用查啦。那家子沒人了,那老獵戶只有一個兒子,也是獵戶,前陣子在山上打著了一張上好的狐皮,回來高興地炫耀了一圈,孟良才那廝得知,去以低價強買了來,老獵戶沒法跟孟良才作對,就埋怨了兒子,怪他不該露財,小獵戶氣性大,半夜悄悄跑上山,想再打一張狐皮,結果失腳摔下山……老獵戶在山上不眠不休地找了好幾天才找到,屍首都被啃得不全了。」

  這都是曾太監匯報來的,他算昌平的坐地戶,本地沒有什麼事他不知道,何況沂王之前又來過問過皇莊,他更加要細細搜集了。

  毛指揮使呆住了:「這、可這跟太子——」

  竇太監嘆氣:「孟良才聲稱是要獻給太子的,不知道他到底獻沒獻,總之這個老獵戶是恨上了太子,兒子沒了,他也沒指望了,你說他下手狠不狠?可憐我們王爺手足情深,他這麼狠的一箭報復到了王爺身上,唉。」

  他這麼接連幾聲氣嘆的,把毛指揮使嘆的心肝直顫:幸虧王爺不追究啊,不然傷怒之下一狀告上去,他肯定跟著吃掛落。

  蘭宜沉默地立著。

  她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她實在也是有點佩服:莫怪太子鬥不過他,沒有什麼不可以被他利用。

  別說太子接連失德,就是不失,只怕也難以在這樣的心機謀算之下保住地位。

  沂王啟唇,問王太醫:「本王離青州多時,亟欲返回,依你之見,本王休養幾日可以啟程?」

  王太醫看了箭頭,又聽了那麼一篇話,如何敢輕易給出定論:「王爺身體要緊,還是多多休養為上,最好待傷愈之後,稟得皇上同意之後再說動身。」

  不然萬一路上出點什麼差錯,豈不是他醫術不精,既然是養傷,自然養得越久越安全。

  「那本王便只得再住一陣了,有勞你辛苦一趟。」

  「不敢,不敢。」

  王太醫和毛指揮使陸續告退走了,蘭宜也要回內室去,沂王指使她:「本王渴了,倒茶。」

  蘭宜頓了頓,倒給他。

  她預備好了沂王如果敢連茶都要她喂,那她就敢手滑。

  沂王並未如此行事,自己伸手接了茶喝了。

  蘭宜見他還算要臉面,便也不多說什麼,不想再被他找事,轉身往裡間走去。

  沂王起身,跟了進去。

  蘭宜不跟他搭話,到炕邊要坐下。

  沂王站到她面前,手臂展開,自然地道:「寬衣,本王見客倦了,要休息了。」

  「……」蘭宜忍不住道,「我看王爺與客周旋,精神甚好。」

  那兩個客簡直是全程叫他牽著鼻子走,還將她也利用上了。

  她現在都懷疑,他這傷到底是怎麼來的,他身體大部分都罩了甲,偏偏是露在外面的手臂受了傷,鄉間獵戶的箭,殺傷力真如竇太監渲染的那樣厲害,他也不會要繞彎子而不展示出來——

  沂王眼神閃動,忽然笑了一下。

  「你怎麼知道本王精神好,你要不要試試?」

  蘭宜吃驚地說不出話。

  他這是哪裡來的鬼話!

  蘭宜冷著臉站起來,伸出手去。

  沂王以為她要認輸替他寬衣,便站著沒動。

  蘭宜伸出手指,在他包紮的傷口處戳了一下。

  沂王:「……」

  他皺眉吸了口氣,臉也白了白。

  蘭宜一驚收手。

  他這神色做不來假,分明是痛得不輕,已經如此,不安分呆著養傷,卻莫名其妙要招惹她一句,真不知圖什麼。

  蘭宜無奈道:「王爺,你到底在興奮什麼。」

  就算太子將要倒霉,可他這付出的代價也不小了。

  又是病又是傷,才能換點聖心偏向,那至高之位險峻無比,攀爬起來如此費力,即便有日登上去,也是一片高處不勝寒的孤寂吧。

  沂王臉色緩過來,道:「寬衣,本王就告訴你。」

  蘭宜不那麼想知道,可是她剛才下手沒留情,他沒追究,她到底有點理虧,猶豫片刻,重新伸手,有點生澀地協助他將外袍寬去。

  沂王完好的左手攬住她就勢半倒到炕上。

  蘭宜事都做了,不能不求個明白,便催促地看向他,沂王這次沒賣關子,勾起她一縷髮絲,笑道:「本王是想,接下來事事有王妃照顧,十分安心。」

  他怕蘭宜聽不明白,詳細舉例道:「寬衣是不必說了,你做的一般,好在本王不甚挑剔,晚間沐浴,孟源說了,我這傷處沾不得水,你要記得;再有,也要勞煩王妃自己……」

  他湊到蘭宜耳邊低低地說了句話,蘭宜瞬間面色暈紅,恨恨地想把他推翻到地上去,到底力量不濟,看見他的傷口又有點手軟,只推在他的胸膛上。

  沂王發出低沉笑聲,還怪她:「本王想許久了,都是你總不肯,這下你總沒有可推託的了。」

  蘭宜恨不得捂住他的嘴——她想都不好意思想,他怎麼有臉就這麼說出來。

  她一刻前還有點聯想,他後來早亡,是不是跟這些不計代價的傷病有關,但現在只覺得:他這一箭真是挨得太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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