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2024-08-21 10:17:10 作者: 溪畔茶

  蘭宜吃了回悶虧。

  這事不好追究, 越追究說不定越虧。

  好在她不是全無收穫,將沂王請(攆)出去以後, 她費了點工夫, 將斷掉的思緒續起來,臨睡之前,終於又想明白了一點問題。

  沂王納她, 根子不在她身上, 而在跟她同時發生的那件事上。

  仰天觀那天,她出不出現,他都真實地遭遇了行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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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刺客。

  如今已經明朗,就是太子派去的。

  沂王在張太監面前說,刺客已經被拷打死了,果真如此嗎?

  誰也沒有看見。更不能確定刺客死前真的什麼都沒招供。

  太子以鞏昌伯府為刀, 占沂王京中府邸, 沂王就揭鞏昌伯府老底,促成伯府被抄;太子又派刺客壞沂王名聲, 欲污他假清修真作樂,沂王打死那個刺客就算完了?

  如果沂王真是這樣得饒人處且饒人的脾氣,前伯府小姐不會哭倒在他的階下。

  那件事一直都沒結束。證據是沂王的火氣一直都沒下去。

  蘭宜有一種感覺, 現在發生的所有事情, 都是當初那件事的延續——如同張太監所說, 如果不是多了她,沂王這次未必能進京。

  前世確實也沒有。

  很多事在她入局之後變了,那在她入局之前呢, 在原本的天道上, 沂王遇刺這件事還是會發生的——因為直到刺客下藥那一刻, 她並沒出現, 而據她死後所觀,那一次沒有搜捕全城的大動作,也沒聽誰提過什麼刺客不刺客。

  即是說,那一次,刺客很可能沒有被抓到。

  產生差別的原因不難猜,上一次,入局的不是她,刺客尋的普通身份的女子,造不成太嚴重的後果,於是也就沒激起如這一世這樣強的搜捕力度。

  刺客動完手腳後躲進的是知府後衙,朝臣官邸,沂王即便懷疑想搜,也要考慮一下是否值得。

  兩世真正的不同,在於刺客是否被抓到。

  有刺客被抓,有對楊家不懈的盯梢,才有後續對她的救助與強納。

  ——這還要說那個刺客什麼都沒招,就說不過去了。

  她曾經想不通的沂王為何納她、一度偏離到以為沂王另有所愛的疑問,經由俞家表姑娘之事觸動,在這一刻想通了。

  沂王要掩蓋的,不是什麼所愛,是那個刺客。

  準確地說,是刺客的口供。

  那一定有很大問題。蘭宜試著想了想方向。

  首先,刺客是太子的人,能被派出來幹這種髒活,並且前世還能成功脫逃,那麼在太子那裡不是心腹,也是有能之人,他受太子所用,那會不會知道點太子的秘密呢?

  簡直是一定的。

  如同竇太監知道很多沂王的秘密一樣。

  刺客知道的或許不如竇太監多——畢竟竇太監是無根之人,更要忠心依附於沂王,但肯定會有一些。

  沂王不能讓太子發現他知道了,才大張旗鼓地請下聖旨納她,將整件事裝點得和太子原來的目的一樣。

  這個秘密必然對太子有殺傷力,不然沂王不用費那麼大週摺;

  但這件事同時又讓沂王火氣很大,這就讓人難以疑猜了。

  難道太子之前還幹過什麼坑害沂王的事,沂王不知道,被刺客揭發了?

  蘭宜直覺她離真相已經很近,只差一步,她線索不夠,邁不過去,她努力地邁著,邁著……然後睡著了。

  夢裡都在跋山涉水,以至於早上醒來很累,臉色也差了些。

  她的身子畢竟沒好全,耗神一多,就直接表現出來了。

  用早膳時,沂王坐在對面看了她好幾次。

  蘭宜沒精神理他,當沒發現。

  終於沂王開口,聲音微帶不滿:「你生了一夜氣?至於嗎?」

  蘭宜原已盡力將那個意外忘了,誰知他一大早要舊事重提,還當著侍女們的面,她難免不自在,又不想澄清——說不介意才不妥,就回道:「不至於,王爺昨天要三桶水?」

  沂王面色不虞:「那怎麼一樣。」

  說得蘭宜詫異,忍不住斜他一眼,這是什麼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大話。

  她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就不著聲了,偏沂王不知哪裡不稱心,還要逼著她問:「本王難道也如此招你厭惡?」

  蘭宜只好反問:「我也不知,俞家表姑娘為何招王爺厭惡。」

  她其實想直接說俞家,話到嘴邊,還是改口了。

  她不想驚動沂王。

  沂王沉默了。

  他臉色發沉,蘭宜覺得他要是不克制,只怕又要罵人。

  他那種怒氣來得和平常不一樣,平常他動怒,仍是符合身份的矜貴,多以氣勢壓人。

  蘭宜倒有點遺憾起來,她只差一點線索,他再失態一回,她說不定就能拼起來了。

  直到用完早膳,沂王沒再說話,之後他就進宮去了。

  宮裡來了人,宣他覲見。

  聖壽還沒開始,沂王已經受召兩次,上一次被國事打斷,隔了這麼兩三日,皇帝又想起來宣召了。

  也就是說,太子忌憚他的理由又多了一個。

  這樣強勢的、還讓皇父惦念的弟弟,太子心裡給他使八百個絆子都不嫌多。

  那麼沂王自己呢,他有想過奪位嗎?

  蘭宜不太確定。

  太子正位東宮多年,即便品性有瑕,不犯大過,臣民一樣擁護,換太子的震動太大,傷及國本,誰也不想承擔這個後果,能湊合就湊合了。

  太子的位置本來是很穩固的。

  直到他自己反了。

  他為什麼反?蘭宜知道的是官面上的說辭,諸如太子昏庸狂妄,多行不法之類,但缺一個最重要的,太子自掘墳墓的理由。

  沂王有在裡面出過力嗎?

  也許,是有的。

  蘭宜現在知道,一切從前以為自然發生的事,背後都有她當時沒看見的緣故。

  想事的時間過去很快,不知不覺又到了午膳,沂王沒回來,蘭宜的午膳是自己用的,得了回清靜。

  沂王在宮裡被皇帝留了半日,還賜了膳,午後時分才出宮回府。

  只是他的臉色仍不好看。

  因為沂王府距皇宮太近,太子果然派人盯梢,得到了他與俞家交惡的消息。

  還在皇帝面前帶笑提了起來,問他為什麼,說這門親戚雖然不顯貴,到底是皇帝當年下令禮部所開的選秀選出來的,看在皇父面上,也該維持客氣,給岳家些體面才是。

  沂王很是心煩。

  他登一回薛家門已是紆尊降貴,絕不可能再去俯就俞家。

  但太子眼下拿這事做筏子,意指他性情過傲,目中無人,還沒有立刻起疑心,他如再拖延下去,就不好說了。

  他不能讓太子自己去尋找那個答案,還不到時候。

  越想心情越壞,沂王到西次間裡,盤膝坐下,結印低誦經文,壓制火氣。

  過不多時,門外響起了些動靜。

  是有客到訪,下人傳報。

  「陸家老爺,陸家大爺並大奶奶求見王爺和夫人。」

  什麼亂七八糟的名號。

  沂王皺緊了眉,但聽出來傳話的是竇太監,還是睜眼,不耐煩道:「什麼人?」

  「是夫人的娘家父兄,老奴出去看了一下,風塵僕僕的,又問了問,原是從青州一路追過來的。」

  竇太監也覺著意外,所以親自到內院傳話了。放不放人進來,要先得沂王的示下。

  沂王忍著煩躁沉吟了片刻。

  他查過陸家,知道那是一戶什麼人家,大略也猜得到他們的來意。

  依他此刻的心緒,他根本沒空跟那種人家囉嗦,但如拒之門外,勢必會傷到蘭宜的顏面。

  「不見。」

  冷如碎冰的兩個字先於他一步砸了出去。

  蘭宜午歇醒了,醒來想要遵醫囑出去走走,結果就於簾後聽見了竇太監的稟報。

  蘭宜走了出來。

  竇太監忙轉過身:「夫人,這——」

  他有點不知說什麼好,因為看見蘭宜面色白得像霜雪一般。

  蘭宜想到了那一年,陸老爺也是這樣,趕在楊文煦大婚迎娶新人之前,帶著小兒子追到京城楊府上。

  這一次他帶了大兒子,因為大哥陸海平與她同母,陸老爺縱然嫌棄大兒子無能,在當做選擇的時候,他總是會選擇更有利的那一方。

  「告訴他們,既然在青州時不見,現在就不用見了。」

  蘭宜說完,扭頭回身進了東次間。

  她已經沒有再出門的心情了。

  竇太監望著摔下的帘子愣了下,只好再去問另一邊:「王爺,您看——?」

  沂王心中微動,站了起來,掀簾出去道:「夫人都不見,本王哪來的閒工夫?依夫人話回了就是。」

  他不能說服自己忍受俞家,那反其道而行之,未嘗不是一個辦法。

  竇太監不再猶豫,應聲出去了,只是過了一會後,打發了個小內侍又來回話:「陸家人不肯走,大爺和大奶奶在門前跪下了,竇爺爺問如何處置。」

  畢竟是新夫人的娘家人,竇太監還真難以拿捏這個分寸,萬一粗暴傷著了人,回頭夫人又心軟了,那就難辦了。

  沂王立在堂屋,道:「攆遠些,不許在本王的門上。要再跪,由得他們。」

  小內侍躬身退走,沂王踱了幾步,往東次間看了一眼。

  那裡面寂然無聲,好像沒有人在似的。

  沂王踱到跟前,掀簾走了進去。

  蘭宜坐在窗下,背對著門,頭低低的,似乎在發呆,見素和翠翠站在角落裡,兩人都面有憂色,但可能為蘭宜所阻,都沒有過去,也沒有出聲。

  見他進來,見素自覺地拉上翠翠往外走。翠翠憂心地不住回頭看,直到帘子落下。

  沂王放輕了腳步,走到蘭宜對面,看了一眼。

  他怔了下。

  蘭宜在哭。

  他還從沒見她哭過,無論是她當初中了劇/毒,入府養傷那段時日,還是後來當面和楊文煦決裂和離,又或是再後來他迫她以自盡明志,她沒掉過一滴淚。

  她像一團烈火,寧願燃盡壽元,不肯示弱退卻半分。

  即便在哭泣的這一刻,她也不肯哭出動靜,咬緊了牙關,眼睛睜著,只見得淚一滴滴往下落。

  沂王眉心微皺,這個樣子不對,悶氣全憋在心裡,會憋出毛病來。

  孟源稟報過,蘭宜原來的病根,就有一半在鬱結於心,不得紓解上。

  「哭就哭出聲來,誰還笑話你不成。」沂王說道。

  蘭宜才發現他進來,轉身掉了個方向。

  她不想出聲,也不想叫他看見。

  她並沒想到自己會哭,她以為自己心如鐵石,再不會為人情所動,可是陸家,畢竟是她的娘家。

  她在娘家長了十八年,父女兄妹間的情分,與男女不同,是親也是恩,血緣糾葛難斷,走到這一步,她即便心死,還是生痛。

  沂王走了兩步,又到她跟前,他不是有耐心會開解的人,伸手扳她下巴,讓她鬆開。

  他手掌寬厚結實,伸過來直接蓋住她半張臉,蘭宜掙扎不動,也沒力氣動了,由他捏她的臉,她只堅持咬住牙關。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較什麼勁。

  只是越憋越厲害,一口氣倒在心裡,讓她不肯妥協。

  沂王扳了一會,無計可施——他不敢真下手,她空有一股倔勁,麵皮薄得他使點力氣都能戳破,淚珠滴答落在他手背,他不動,她都要碎了似的。

  沂王無奈捏起她下巴:「再不鬆開,本王非禮你了。」

  但這時蘭宜已憋得有點發懵,她心智都半封住了,模糊聽見沂王說話,卻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分辨不出他是什麼意思。

  沂王等了片刻,只等到滴到手上的又一顆淚珠。

  沂王不想再忍耐,他俯身,低頭,湊近那張淚如雨下的哀愁面容。

  那張臉極是傷心,也極為動人。

  清麗幽弱,伸手便可採擷,供他憐惜。

  他再近,碰觸到了她的嘴唇。

  她唇上也有淚,柔軟微濕,帶一點咸意。

  沂王吮了一下,然後在極近的距離里,看見她倏然睜大的眼眸,眸子裡含一顆淚珠,晶瑩欲墜。

  蘭宜受了驚嚇,牙關下意識鬆開了,唇瓣也微微張開,沂王本來沒有太過分的意思,這時忍不住,往裡探了探。

  碰觸到更柔軟濕熱物事的那一刻,他心中一盪,然後面頰微微一痛——

  是蘭宜終於找回神智,擡手打了他一巴掌。

  啪。

  不大的一聲迴蕩在室內,沂王退開一點,眼中浮現怒意,然後他看見蘭宜眸中的那顆淚珠蘊著驚恐落了下來。

  蘭宜實在也未料能真的打到。

  她傷沂王不止一次,但傷別的地方,與正正打在臉上,畢竟不一樣。

  她不知道後果。即便占理,不能不有一點畏懼。

  沂王的怒意消去了,他伸手捏住她微顫的手腕,順著將她的手蜷到熱燙的掌心裡握住,道:「怕什麼,本王該謝你手下留情。」

  帶著嘲意的話語中,他再度俯身,強硬而不容拒絕地含去她頰邊那顆淚珠。

  作者有話說:

  滿意端詳,這霸總味正不正。

  以及,王爺這算不算被PUA了,第一次被砸,因為事情錯綜複雜,不好找蘭宜算帳;第二次,蘭宜自盡,他自己要攔,也怪不得蘭宜;第三次,嗯,是蘭宜打的,打在臉上,但是,他習慣了。

  沂王(心聲):沒見血,就是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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