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2024-08-21 10:12:46
作者: 溪畔茶
展見星回去找了許異。
許異承認了:「見星, 是我聯絡的九爺。你都難到安排後事的地步了,怎麼還一個人扛著?雖然你不告訴我裡頭究竟是什麼緣故, 我也知道事一定不小。我這點官職,幫不了你什麼,那就讓能幫的人來幫好了。」
「我不知道你和九爺現在怎麼樣了, 就試一試——」他說著,咧了下嘴,「看來還怪管用的。」
展見星聽得出他話音里的打趣以及一點彆扭,無奈,只好笑了笑。她沒想到把朱成鈞拉到自己的困境裡,但事已至此,心裡畢竟是輕鬆了些。
「對了,九爺打算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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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見星搖頭:「我不知道, 他沒說,只說有辦法, 叫我不要輕舉妄動。」
許異馬上道:「那就等一等吧,你別著急。木誠如今確實不容易對付了,九爺要在京里還好說,不在了,打聽消息動手什麼的都不方便。那個木誠倒是好,天天都能往皇上耳朵里灌話,我看一天進七八遍讒言都保不准。整了你不算,御史參他,他居然連御史都能弄出去。皇上也怪, 偏願意聽他的,鬧得大臣們都沒什麼法子,再這麼下去,可不是好兆頭。」
展見星默然,她知道緣故,因此不願說朱英榕什麼。可許異說得也沒錯,木誠的野心掩飾不住,已經出現了亂政的苗頭,朱英榕心志不穩,再叫他拐帶下去,恐怕要釀出一場大禍。
到那時,再幹什麼都晚了。
即便是如今,朱成鈞離開了中樞,偏居大同,又還能想什麼辦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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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同。
如今這座重鎮最熱鬧的地塊,就要數東關了,尤其每年寒風起時,一長串的瓦剌使臣隊伍也就跟著來了。
雖熱鬧,一向也算太平,朱成鈞閒來無事,常去馬市上轉悠,他不帶什麼儀仗,身後至多跟兩三個護衛,時候長了,人都認得了他,有這麼尊大佛時時鎮場,誰又敢在明面上找不自在。
暗地裡,另說。
邊防對瓦剌敞開了一道口子,兩邊來往難免漸漸稠密,馬市上交易的是官方許可的貨物,如鹽茶布匹等,行商守規矩就能加入。至於鐵器弓箭等,雖屬於官方嚴禁外流的禁品,不過既然有需求,而且是大量的來者不拒的需求,那一定有人肯冒著砍頭的風險做。
是夜。
星稀,月也不明,彎鉤似的,羞見人似地總藏到雲後面。
這不是個好天氣,但對於有些人來說,正中下懷。
鄰近馬市的一處院落的門悄悄打開了。
東關驛館的一處後門也開了條縫。
夜黑風高,正合魑魅橫行。
「帶來了嗎?」問話的聲音有一點怪,重音的地方格外重,又有一種說不出的異腔異調。
「三百張弓,兩千支箭。一張不少,一支不缺。」
「什麼,不是說好了五百,一下砍了兩百,還叫不少?」
「爺,您體諒體諒,里外看管這麼嚴,這三百張夾在布匹里好容易帶了來,抓到都是殺頭的罪。這回買賣順了,才有下回,細水長流的,才穩當。」
「什麼水?——算了,貨呢?先弄進來。」
「就在後面,來,快擡進去。」
後門發出吱呀的輕響,被完全推開了,四個著短打的夥計模樣的人埋頭往裡擡著沉重的布包。
一共六包,不多時擡完了。
裡面的人在拆布包。
外面的人微微跺腳:「爺,您回頭再看。放心,我們常在馬市上來往,您又不是不認得,還能蒙了您不成?」
裡面的人不放心,到底還是拆開了一個布包,堆積的箭矢在暗夜裡閃過一絲銳光,那人又用手指去試了試,才滿意地直起了身,道:「不錯——」
「動手。」
七八丈外,有人低沉道出了兩個字。
隨著這一聲,四下里陡然間躍出數十條悍然身影,向著驛館後門直撲而去。
「什麼人——!」
「你們想幹什麼——?!」
「快,快跑——啊!」
兵刃交擊聲劃破了靜夜長空,驛館裡有人驚醒,昏黃的燈盞三三兩兩地亮起來,等到驛丞提著盞燈籠跌撞跑來的時候,這裡的搏鬥已經結束了。
驛丞本來不敢上前,縮著半邊身子藏在牆後,只見一地人仰馬翻中,一支火把被點燃起來,照亮了一片方圓之地。同時也照出了,一張眉目英濃表情漠然的面孔。
馬市與驛館離得不遠,驛丞認出了攪他清夢的這個領頭者,頓時腿一軟,撲通跪下,燈籠委頓在地:「王、王爺——卑下叩見王爺。」
朱成鈞看他一眼,點了下頭,便移開目光,去看他的護衛們抽出準備好的繩索捆人。
驛丞見他不是生氣模樣,也沒要責問,膽子方大了些,爬起來,慢慢挨近:「王爺,大半夜的,這是怎麼了?這些瓦剌人犯了事?——那幾個又是什麼人?」
他在發出了一連串疑問後,驀然啞住,因為隨著走近,他發現了被拆開的那個布包,看見了裡面露出的密密麻麻的箭頭,腿瞬間又是一軟,又是想跪下去,又是驚得要跳起來:「這、這些人在交易弓箭?!」
朱成鈞「嗯」了一聲。
他沒有過多解釋,也用不著了,瓦剌使者,漢人行商,弓箭,根本是抓了個現行,還用解釋什麼?
驛丞的心就突突直跳了,忙道:「這些人好大的膽子,這可是殺頭的罪——王爺,這事和卑下一點關係都沒有,他們雖然住在這裡,卑下只管個吃喝,別的都是官府老爺們的事。要是知道這些瓦剌人不安分,敢動這些心眼,卑下早奔去稟報王爺去了——」
就在他恨不得把心挖出來剖白一番的時候,驛館裡面另一些瓦剌使者也醒了,匆匆奔過來。
這些使者是被扣下來的,瓦剌去年得了甜頭,今年來的人比去年一點也不少,於是又被扣下了一半,這一半雖然不能入京,在大同好吃好喝地呆著,怎麼也比在草原上吹風好,於是就在驛館裡,等著同伴們受賞回來,再一道出關。
見幾個使者已經被嚴嚴實實地捆好,嘴裡也塞上了破襪子,醒來的使者們忙上前理論。
有幾個會說漢話的嚷嚷的尤其大聲,其中一個正說的起勁,又說要找皇帝陛下告御狀,又威脅要回去告訴大王——瓦剌現下的首領,身上也有一個王位,正是朝廷封的。忽覺脖間一涼,一柄長劍直直點了過來。
「誰再說一個字,捆上,一起帶走。」
正忙乎著的護衛們齊齊應聲,聲震夜空:「是!」
交易的地點畢竟發生在驛館裡,驛丞再覺得自己清白,也難免害怕,這時候要撇清兼將功折罪,忙忙上前,呵斥那些瓦剌人。
「皇上開天恩,允許你們來馬市上交易,又許你們朝貢,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犯這個禁!有本事告去,看誰掉腦袋!」
這個場面畢竟沒有一點辯駁的餘地,瓦剌使者聲調便漸低了下去。
待安靜些後,朱成鈞吩咐那驛丞:「叫人去通知府衙,調集人手來,把這裡看牢了。」
驛丞被安排了差事,心倒定了些,忙答應了,轉去吩咐雜役連夜跑腿。
朱成鈞看著護衛把人捆好,贓物帶上,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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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通忙活,回到代王府的時候,天已經快亮了。
秋果就在門房裡等著,迎出來:「爺,都逮住了?沒傷著哪吧?快歇息一會,熱水和熱飯熱菜都是現成的。」
又招呼一同回來的護衛們:「也給你們備好了,自己去收拾啊!」
護衛們笑嘻嘻應了,押著人與物往裡走。
秋果打著哈欠,攆上朱成鈞:「這下好了,有這些,夠釘死泰寧侯和那個挨千刀的木誠了。把他們那些歪門心眼動到爺頭上來了,馬市現是爺管著,裡面出了事,全是爺的瓜落。打量著我們是好欺負的,嘿,治不死他們——」
他支撐到這會兒,雖困,也興奮得厲害,一串話未完,趕著又道:「展伴讀也該沒事了吧?他怪嚇人的,忽然跟許伴讀托起後事來了,還偷偷摸摸的,不告訴爺。多大點事嘛,這下兩處連了一處,那個木誠自身難保,可再不能給他使絆子了。」
朱成鈞往裡走,他一夜沒睡,前半夜埋伏,後半夜發動兼收拾場面,此刻眼下有一點淡淡的青黑,但是眼神仍冷而清醒:「不夠。」
「……」秋果愣了一下,反應過來,驚道,「什麼?這還不夠?他們可是合了伙指使行商賣弓箭給瓦剌人!那個木誠難道修煉了什麼蠱術不成?皇上就算年紀小,也不能這麼糊塗吧?」
年紀小不是問題,不知道理,早早地還養出了一副過人的疑心才是問題——
朱成鈞皺了皺眉,早同她說過,偏她肯信任人,才多久,就把自己逼到了這個地步。
「你不懂。」他說了一句。
秋果倒也不往深里追究,道:「我不懂就不懂吧,爺什麼都懂,那現在怎麼辦?展伴讀那官那麼難做,要麼叫他辭了算了,到我們這來,省得在京里天天受氣不說,小命都快弄丟了。」
剛說完,他自己又嘆了口氣,「唉,爺不用說了,我知道展伴讀不肯,他那進士好容易考的,要是願意辭,早辭了。」
朱成鈞便不說了,寢殿快到了,他吩咐道:「我去休息一會,那些人看好了,別叫有什麼損傷。等知府來了,你再叫我。」
秋果忙答應了:「爺放心睡吧,那些我來照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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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升起時,因為牽涉到瓦剌部落,不但大同現任知府,大同總兵也來了。
兩人等在前殿,見到朱成鈞出來,一齊跪下行禮。
敘過禮後,便起來說正事。
「這家行商,我盯一個月了。」朱成鈞跟他們交代始末。
這家被抓的行商,是九月初才出現在馬市上,北方口音,打著布商的旗號入了城,卻在第一時間就泄了自己的底,因為其中一個人,孟典仗認得。
那一年,泰寧侯派人散布朱成鈞與展見星的謠言,朱成鈞以謠言還謠言,也派人出去散播鐵牛大剛之事,隨後以黃雀之勢,揪出了背後的黑手,這個交鋒過程里,奉命行事的孟典仗盯著了幾個泰寧侯府的管事,可泰寧侯,卻至今不知道自己在裡面著了道,只以為自己運氣不好,沒算計得逞。
這一回行事,他派出了其中一個管事。
按說馬市打開門做生意,只要取得了合法的官府行文,誰都可以來,泰寧侯要派家人暗暗賺一筆,也是人之常情。但朱成鈞不會以為這只是個巧合。
他就此把管事盯上,並查了一查。
第一便查行文來歷,管事沒有說出來泰寧侯,在縣衙里卻暗暗表露了,自家的生意與宮中有關,並展示了諜文為證。
這個宮中當然不是指朱英榕與錢太后這兩個主人,而是太監們,太監嗜錢如命,想來撈一把,簡直再正常沒有了,要求不過分地方官府也不想惹麻煩的情況下,一般都會答應。
管事因此取得了行文,得以進入馬市。
大同總兵與知府面面相覷,震驚得都一時說不出話來。
宮中來歷還可商榷,不算有實據,人可確確實實是泰寧侯的人,押回京一認便知,再賴不掉。
好一會,大同總兵才道:「下官不敢相信,侯爺這是為什麼——這可是資敵!」
朱成鈞道:「那就要去問泰寧侯了。這個案子,牽涉宮裡,我以為不要就地審了,送進京里去罷。最好,眼下也不要走漏風聲。」
大同總兵沒什麼異議,他不是坐堂官,本來也不管審案子。知府也不想理宮裡的帳,裡頭又牽了朱成鈞,又是泰寧侯,不是他一個四品官審得下來的,便拱手道:「王爺說得有理,便依王爺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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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中。
朱成鈞上書要求入京,言馬市已成,討朱英榕曾答應他的那一席宴。
按制,他的使者不需經過任何冗雜程序,通報後,直入皇城。
朱英榕記得自己曾說過的這句話,愣了片刻,便應下了:「那就請王叔來罷。朕擺宴相候。」
使者行禮退去。
正好在側的木誠面現憂慮之色,道:「代王爺這是什麼意思,當初方閣老請他去主持馬市,其實就是請他就藩……他卻要回來。代王如今,手裡可是有護衛的。」
朱英榕心煩——他極少有不煩的時候,語聲也放得淡:「那朕說出口的話,難道還能不算數了?」
木誠低了頭:「奴婢不是這個意思。皇上金口玉言,自然一言九鼎。」
「那就做你的事去罷。不要瞎操心,王叔不是那樣的人。」
說著話,朱英榕掩下的眼中透露著茫然。
誰究竟是什麼樣的人,他如今,哪裡還看得清楚啊。
作者有話要說: 泰寧侯不是和瓦剌勾結。。他人設不會變這樣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