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日薄西山,晚秋風涼,郭子敬卻罕見地微微紅了臉龐。

  他跪在唐文帝身前,將瑞王在木雕鋪子花燈節上對林竹的親密舉止說了，實話實說,沒有提及半分他的猜測，只是隱晦地表達了一個男人對心上人傾慕旁人的不滿,儘管他刻意語調平平,但話語裡對瑞王的妒忌還是難以遁形。

  唐文帝朗聲大笑,看看早在郭子敬開口時便識趣走到遠處的魏源，先示意郭子敬起來,笑著打量他幾眼,「子敬啊子敬，朕給你保了那麼多次媒,沒想到你跟承遠一樣喜歡小家碧玉的，那個林家二姑娘比你小不少吧，你怎麼看上她了？」

  聲音含笑，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君王,更像是長輩在跟小輩閒談。

  郭子敬神情有些訕訕，側頭對著灑滿餘暉的湖水道：「不怕皇上笑話，她小臣九歲，開始臣只當她是妹妹，後來鬧了兩次彆扭，不知為何就想娶了。萬幸她雖曾傾慕王爺，嚮往的卻是一生一世一雙人，得知王爺已有王妃後便收了心，臣趁機哄哄她便應了。」

  唐文帝點點頭：「小姑娘都喜歡被人哄著，子敬若不是性子冷，開始未必會輸給瑞王。」

  郭子敬苦笑：「王爺龍姿鳳章氣度高華，子敬一介武夫怎能跟王爺相比？皇上，這只是臣與王爺的一點私事，如今時過境遷，王爺身邊妻妾雙全，想來早就忘了臣未婚妻，還請皇上不要因此誤會臣對瑞王有偏見。」

  唐文帝擺擺手：「子敬多慮了，朕也有過你這個年歲，都懂的，不過聽你說說這些小兒女情，朕忽然覺得自己果然老了，怪不得那些人都催朕早立儲君啊。」

  「皇上切莫如此，臣祖父年過六旬仍敦促臣早日成家他好教孫子舞刀弄槍，皇上正當壯年何以言老？」郭子敬擡頭道。

  

  唐文帝被他逗笑了，連連拍了郭子敬肩膀好幾下：「不錯不錯，子敬訂了親，不但會哄小姑娘，在朕面前也油嘴滑舌的了。好了，這邊風大，咱們回去吧。」言罷大步往前走。

  郭子敬又恢復冷峻模樣，與魏源一左一右跟在唐文帝身後。

  唐文帝回了崇政殿後殿。

  此時身邊就只有魏源伺候了，眼看到了用膳時間，魏源弓著身子上前詢問：「皇上，今晚還是在這邊用飯嗎？」自從朝臣們紛紛上奏請立太子，皇上已經將近半個月沒有踏足後宮了。

  唐文帝批完手上的奏摺才擡起頭，對著不遠處的宮燈凝視片刻，開口問他：「福哥兒周歲時，朕記得老三送的是一套文房四寶？」

  這話沒頭沒腦的，魏源心裡咯噔一下，面上倒沒露出什麼異樣情緒，偏頭想了想，應道：「是，老奴還記得皇上笑話王爺這份禮送的太早了。」周歲大的孩子，哪會用這些啊。

  唐文帝嘴角翹了翹，似乎也是記起來了，吩咐宮人擺飯，又對魏源道：「傳唐英。」

  安王世子唐英此時已經是錦衣衛指揮使了。

  魏源輕步退了出去，殿內只剩唐文帝一人。

  他煩躁地揉了揉額頭。

  皇子哪有不想這個位子的，瑞王有此念頭很正常，他只是不滿兒子選誰不好竟然想通過趙涵拉攏鎮北將軍。秦思勇，那是先太子的親表兄，他用著都不放心，瑞王跟他牽扯上誰知道會不會被秦思勇反利用了？

  不 料兒子是在拉攏趙沉父子失敗後才另外選的趙涵，郭子敬說得那兩件事，可都是在五皇子選伴讀之前發生的。一次可以說是意外，兩次恐怕就是有心了，去年元宵節 那次事故他記得，死傷幾十人，燒毀房屋幾處，如果瑞王真的為了娶林家姑娘不顧百姓安危故意對燈樓做手腳，他結黨營私的心未免太重了，這次奏請立他為太子的 朝臣又有多少是他的人？

  唐文帝心生不滿。

  唐英來的很快，唐文帝才吃到一半。

  兩人是君臣也是年齡相差懸乎的堂兄弟，得知唐英還沒用飯，唐文帝讓宮人再給他擺一副碗筷。

  唐英辭不過，坐了。

  唐文帝笑著打量他唯一的堂弟，「阿英二十三了吧？」

  唐英這兩年辦差得力，已經很少挨罵了，相反還被唐文帝誇過多次，因此在唐文帝面前說話也放得開些，聞言頓時放下筷子，有些警惕地看著唐文帝道：「皇上，如果您宣臣是有差事吩咐，臣立即照辦，但皇上若是想以皇兄的身份勸我娶妻，恕臣弟不敬，這就走了。」

  一旁魏源笑出了聲。

  唐文帝瞪了唐英一眼，數落道：「去年還有子敬陪你一起打光棍，如今子敬都定親了，你就一點都不著急？」

  唐英冷哼一聲，「皇兄不要拿我跟他相提並論，臣弟只是眼光高，將來必定找個比他媳婦強千百倍的。」

  兩人向來不對付，唐文帝無奈地搖搖頭，飯後將唐英叫到書房，背對他道：「朕要你查明兩件事。其一，查清福哥兒出生後瑞王什麼時間都送過什麼禮，其二，查清去年元宵節三日瑞王都做了什麼，包括十四晚上燈樓倒塌一事的真相。」

  「皇上放心，臣會儘快查明回稟。」涉及正事，唐英神色凝重。

  唐文帝嗯了一聲，讓他走了。

  錦衣衛自有一套辦事法子，三日後唐英便從屬下那裡得到了兩封密函，一封是瑞王送過的禮，一封是去年元宵瑞王做過的事情。唐英兩封都看過，想了想，又讓人去查瑞王在準備皇長孫的禮物時有沒有跟趙郭兩家人打過交道。

  都查清楚了，唐英沒有急著去見皇上，而是趁夜色瀰漫先去見了另外一個人。

  書房裡，他將兩封密函遞給對面的男人。

  對方看了看，拿著禮物單子打趣道：「小叔查的倒很清楚，莫非是照著我們府上的禮單謄寫的？」

  唐英笑笑，「這個簡單，找清點節禮的人打聽便可，兩個府上的一對比，基本無誤。只是皇上突然讓查的這兩件事都跟趙沉郭子敬有關，而且還是不利於瑞王的，在這個節骨眼上，看來趙沉郭子敬想踩瑞王一腳。」

  景 王放下密函，道：「那兩個都是護短的，老三想利用一個小丫頭占他們便宜，他們當然要找機會給老三點苦頭吃，只是這次選的時機太狠，看來老三得罪他們的不止 這些。」封好密函，他把東西推給唐英，倒是有些好奇了，「小叔為何要告訴我？我記得小叔與他們二人不合，若是趁機賣個好給老三，不但老三感激小叔照拂之 恩，還可以反咬趙郭兩家……」

  這事無非利用的是皇上的疑心，趙郭兩家可以讓皇上懷疑瑞王，但若唐英將兩封密函改一改，或是只改了元宵節瑞王的行程，皇上馬上便會懷疑他們意圖誣陷皇子，甚至懷疑到他這個註定得利的皇子身上。

  唐英神態自若，收起密函才擡眸看他：「王爺還記得當時咱們一起在御書房讀書時的情形嗎？瑞王讓我扮馬給他騎，只有你把我當小叔敬重。既然你喊我一聲小叔，我便要做些小叔該做的事。跟王爺大好前程相比，我與趙郭兩家的小恩怨算什麼？告辭。」

  景王愕然，御書房玩鬧……那時他們還是一群八.九歲的孩子吧？

  他看向門口，那裡已經沒了唐英的身影。

  景王笑了笑，唐英選他棄瑞王的藉口，他當然不信，不過既然唐英想賣好給他，他領這份情。

  到了十月，唐文帝連下兩道旨意，太子一事總算塵埃落定。

  第一道，錦衣衛查出瑞王多項罪名，諸如縱容姻親、王府下人仗勢欺人等小罪，龍顏大怒，下旨奪三皇子瑞王封號，改為郡王，罰閉門思過一年。第二道，因儲君關係到社稷根本，皇上聽從眾朝臣奏請，封景王為太子，受封大典後遷入東宮。

  滿朝震驚。

  隨即紛紛攜禮去景王府祝賀。

  景王以身體不適為由避不見客，大臣沒辦法，只好讓內眷去拜見景王妃。

  這是禮數，阿桔當然也要過去一趟，不過她避開了景王府最熱鬧的那段日子，等那邊門庭漸漸冷清下來，她才命人準備禮物，送上帖子稱隔日登門拜訪。陳守很快回來，道景王妃明日有空，還特意囑咐阿桔把燦燦帶上。

  晚上燦燦睡著了，阿桔跟趙沉提及此事，趙沉不太高興。

  阿桔其實也不樂意女兒跟福哥兒走得太近，不過看趙沉繃臉她又被他逗笑了，躺在他胸口道：「你別多想，那次是淑妃胡亂說的，景王妃並無此意，上次去李家她也沒帶福哥兒，心裡有數的。這次應該就是想燦燦了，咱們燦燦多招人喜歡你又不是不知道。」

  自家女兒當然好，趙沉就是不想讓女兒去給旁人當開心果，聽說皇長孫不愛說話，景王妃無疑是想讓他女兒陪皇長孫玩呢，他女兒又不是……

  只是景王妃特意提出來，他們也不好拒絕。

  趙沉悶悶地叮囑妻子：「明天我起得早，路上你記得叮囑燦燦，讓她別跟那小子玩。」

  阿桔失笑：「你就不怕我教了，燦燦到時候大聲說出來？」小丫頭嘴巧，卻還不懂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

  趙沉想想也是，還想再說什麼，阿桔擡頭親了他一口：「放心吧，我會看好燦燦的。」

  趙沉心軟了，摸摸妻子的大肚子，柔聲道：「你也注意點，你們娘仨都好好的，明日我早點出宮去接你們。」

  阿桔滿足地點頭，與他五指相扣：「你說的，那你早點去接。」

  入冬了，夜一晚比一晚冷，可被窩裡有他，她渾身上下從裡到外就都是暖融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