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千雄
2024-08-20 16:53:19
作者: 方白羽
第27章 千雄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少林寺卻依舊燈火通明。柳公權指揮少林僧眾和王府侍衛,仔細搜查了每一個賓客和寺中所有能想到的地方,卻依舊沒有找到《易筋經》和舍利子。望著那女賊若無其事地與明珠郡主說笑,柳公權雙目血紅,神情就如同看到十拿九穩的獵物從自己爪下巧妙逃脫的獵犬。
如果沒有明珠阻撓,柳公權本可以將那女賊帶回去慢慢拷問,但現在若拿不出真憑實據,明知她就是竊賊,也拿她無可奈何。再說藺東海也不願明珠郡主與竊案扯上關係,沒有他的配合,柳公權更感到寸步難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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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拘押了半日的賓客足有數千之眾,剛開始眾人對少林的搜查還能予以配合,眼看天色已晚,眾人的不滿情緒漸漸高漲,紛紛鼓譟起來。圓通見狀只得對柳公權道:「柳爺,貧僧已搜過寺內所有地方,敢肯定舍利子已不在少林。若再扣留群雄,影響少林聲譽是小,恐怕還會引起不必要的衝突。」
「你能任由少林聖物被竊而不追究?」柳公權氣急敗壞地質問。
圓通苦笑道:「追查失物,也不能讓少林與整個武林為敵啊!這些豪傑已搜過身,若聖物還在少林,就算放他們走也沒關係;若聖物已出少林,再扣著他們也沒有任何意義。」
柳公權在心中權衡半晌,頹然低下頭道:「好吧,讓他們走。我柳公權出道數十年,還是第一次眼睜睜看著竊賊在自己面前安然逃脫!」
柳公權神情如一隻失敗的獵狗般頹喪,一個侍衛見狀猶豫道:「柳爺,有一件小事,小人不知當講不當講?」
「什麼事?」柳公權神情一派蕭索,似乎對任何事都失去了興趣。那侍衛舔舔嘴唇,囁嚅道:「上次我們跟蹤保護郡主時,曾見那女人買過一隻信鴿。」
「信鴿?」柳公權心中有些茫然,抬頭望望夜空,他突然感到眼前一亮,不禁一跳而起,抓住那侍衛厲聲質問,「這麼重要的消息,為什麼現在才說?」
那侍衛結結巴巴地分辯道:「小人以為是不足掛齒的小事,所以就……」
「那信鴿在哪裡買的?鴿子窩在哪裡?」柳公權打斷了對方的話。那侍衛忙往山下一指:「就在山下的縣城!」
「快帶我去!我要連夜找到那鴿子窩!」柳公權眼中,又燃起了新的希望。
第二天一早,少林寺後門響起一陣敲門聲,將負責看管後院的慧明和尚從睡夢中驚醒,他打著哈欠從房中出來,罵罵咧咧地打開了後門,昨夜折騰了大半夜,才睡下沒多久,一大早就被吵醒了兩次,自然沒有好脾氣。
「唷,是老劉啊,你不是病了嗎?」慧明認得是後山的農夫老劉,少林寺所有茅廁的大糞都賣給了他,所以他定期要上門來挑糞。
「誰說我病了?」老劉一臉疑惑。
「你侄兒啊,」慧明隨口道,「今日天沒亮就來過,說是你病了,所以替你來挑糞,已經挑了一擔走。」
「我沒有侄兒,也沒有讓人替我挑糞。」老劉越發奇怪。慧明也感到奇怪,想了想,不禁啞然失笑:「這他媽什麼事啊,連大糞都有人偷!」
老劉無心理會慧明,挑著擔子直奔達摩堂後面那間茅廁。天色還早,茅廁里沒有人,老劉擱下糞桶,用糞勺探入池底,果然探到一個小小的包裹。他小心翼翼地舀起來倒入桶中,然後再將兩個桶裝滿,立刻挑著擔子興沖沖就走。
這可是值一百兩銀子的大糞啊!老劉只感到渾身是勁,幾乎小跑一般將大糞挑到山溪邊,倒掉大糞拿出那包裹,是個用油布包得密密實實的包裹。老劉將包裹在溪水中清洗乾淨,仔細揣入懷中,興沖沖直奔山下的縣城,連糞擔子都不要了。
來到那間約定的客棧,老劉正要上樓去找那兩個姑娘,就見一個凶神惡煞的漢子迎面攔住,呵斥道:「這裡已被我家主人包了,閒雜人等不得亂闖。」
老劉正在為難,就見二樓那間房門「咿呀」一聲開了,那個年紀小些的妹妹在樓上招手:「快讓他上來,他是本姑娘的客人。」
那漢子頓如見到主人的惡犬,忙躬身讓開路,對那姑娘拱手道:「小人遵命。」
老劉大著膽子上得二樓,立刻被那姑娘拉進房門,急急地問道:「東西呢?」
「錢呢?」老劉伸出手,直到那姑娘將一張百兩的銀票放在他手中,他才拿出懷中的包裹,雙手捧著遞到那姑娘面前。包裹雖然洗過,卻還有一股強烈的味道,那姑娘捂著鼻子,用手絹包著接過包裹,立刻示意老劉離開。
老劉哼著小曲高高興興地下得樓來,正打算找地方喝上一杯,卻見一個老者如獵犬般從暗處閃了出來,將他一把拉到一旁,盯著他的眼睛問:「你方才給那兩個姑娘送去的是什麼東西?」
老者的目光如鷹隼般銳利,刺得老劉渾身不舒服,憑直覺他知道還是說實話為好,便道:「是從糞池裡撈出來的一個包裹,那兩個姑娘出一百兩銀子讓我幫忙打撈。說是上次去少林寺進香時,不小心掉進糞池的東西。」
話音剛落,老者已如風一般離去,快得像獵犬出擊。
二樓的房間中,明珠一手捂著鼻子,一手拿著包裹,興沖沖地對裡屋喊道:「姐姐,咱們的東西送來了!」
舒亞男從裡屋出來,一見那包裹模樣,滿面喜色頓時變成萬般驚詫:「這不是那個包裹!」
話音剛落,房門突然被撞開,柳公權風一般闖了進來,一把奪過包裹,得意揚揚地舉到舒亞男面前:「這是什麼?」
舒亞男一臉煞白,咬著嘴唇一言不發。明珠則色厲內荏地喝道:「柳公權你好大膽,竟敢擅闖本郡主閨房!來人!快來人啊!」
幾個侍衛應聲而入,看到房中情形,卻不知如何是好。柳公權見藺東海也跟著進來,立刻舉起手中包裹,對他得意揚揚地笑道:「藺侍衛長來得正好,請做個見證,看看老夫是如何捉賊捉贓!」說著三兩把拆開包裹,只見裡面是一卷白紙和一封信,柳公權面色大變,仔細翻翻那些白紙,根本沒有想像中的冊子或秘籍。他匆匆撕開那封信,輕輕讀道:「多謝舒姑娘為我做嫁,公子襄頓首百拜!」
公子襄?香公子?柳公權頓時恍然大悟,兩眼一黑差點暈倒。望著信上那三個飄逸如仙的落款,他的眼眸中閃爍著獵犬聞到獵物時的興奮微光,一字一頓地從齒縫間迸出三個字:「公、子、襄!」
話音剛落,就聽房中「咕咚」一聲響,舒亞男毫無徵兆地軟倒在地。柳公權方才讀的信,內容和信鴿送來的一模一樣,舒亞男一日之內已經是第二次被公子襄羞辱,這打擊超過了她的心理極限。
「姐姐!」明珠慌忙上前扶起舒亞男,只見她雙目緊閉,氣若遊絲,竟是暈了過去。明珠不禁對眾人吼道,「出去,都給我滾出去!」
少林寺兩大鎮寺之寶,《易筋經》和達摩舍利子,此刻就靜靜地躺在雲襄的書桌上,他卻對它們完全失去了興趣,甚至都不想再多看一眼。蕭索地對金彪擺擺手,他索然道:「收起來吧,它們在我眼裡,就值五萬兩銀子。」
金彪滿是虔誠地翻了翻《易筋經》,又看了看舍利子,不由大失所望:「全是梵文,一個字也看不懂。這些就是舍利子?混進沙石里,恐怕就再找不出來。就這兩樣無用之物,居然有人願出十萬兩銀子來買,不知他是傻瓜,還是我金彪是傻瓜?」
話音剛落,就聽門外傳來小二的聲音:「公子,有位姑娘求見!」
「姑娘?」二人都是一驚,他們已經換過客棧,莫爺的人也不可能找到這裡。金彪連忙將東西包起來收入懷中,雲襄則過去打開房門,一見那個披著斗篷的少女,他又是一驚:「是你?你怎麼會找到這裡?」
少女進入屋中,優雅地取下斗篷,對雲襄揚起她那張嬌美的面容:「別以為就你能找到咱們。」見雲襄眼底有一絲警惕,她又補充道,「你放心,就我一個人。」
雲襄向金彪使了個眼色,金彪立刻心領神會地出門望風。雲襄仔細關上房門,這才笑道:「明珠郡主怎麼有暇來看望我這個不入流的小騙子?」
「你很得意是吧?」明珠很想用眼光表達自己的恨意,可心裡卻怎麼也恨不起來,「你贏了兩個弱不禁風的弱女子,果然值得驕傲一下。」
「你們可不是什麼弱女子。」雲襄啞然失笑。
「廢話少說,那兩件東西要多少錢?我掏錢買!」明珠簡潔地道。雲襄笑著搖搖頭:「郡主,這世上有許多東西,花多少錢也不一定能買到。」
「那你想要什麼?我爹爹貴為福王,這世上沒有什麼東西他弄不到。只要你開個價,無論多離譜我都不會皺眉。你不知道這兩件東西,對我姐姐來說有多重要。」明珠急道。
雲襄很反感這種動輒搬出家勢壓人的豪門千金,他收起笑容冷冷道:「它們對少林也很重要。郡主請回吧,這兩件東西在我眼裡,現在是無價之寶。」
明珠咬著嘴唇恨恨地盯著雲襄,突然將手舉到胸前,慢慢解開了自己的衣襟。雲襄面色微變,連忙喝道:「你要幹什麼?」
「我想用自己這千金之軀,換你手上那兩件東西。」明珠眼中閃爍著決絕之色,略顯纖秀的胸部很快就暴露出來。雲襄連忙背轉身子,急道:「郡主請自重,莫讓雲襄小看了你。」
這話像針一般扎在明珠心上,讓她渾身一顫,不由自主地停下手。雖然她並不害怕向面前這男子脫衣獻身,甚至心底深處還有一種隱隱的期待,但被他小看的警告,卻讓她芳心大亂。她連忙掩上衣襟,放聲大哭:「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雲襄回過頭,柔聲問:「這兩件東西,對你真有那麼重要?」
「你不知道,它對我姐姐來說有多重要,」明珠淚水漣漣,惶然無助,「它就如同我姐姐的第二次生命!現在我姐姐臥病在床,一連數天不吃不喝,我卻完全幫不了她,我真是沒用!」
雲襄望著悽然欲絕的明珠,遲疑道:「你能不能……帶我去看看舒姑娘?」
明珠眼中一亮,連忙抹乾眼淚:「咱們現在就去!」
馬車在客棧外停了下來,明珠對雲襄悄聲道:「柳公權已經離開了這裡,現在客棧中就只有幾個侍衛。我先去將他們支開,你悄悄上去,左手第二間房。」
雲襄在馬車上望著明珠將幾個侍衛支走後,他才獨自進入客棧,緩緩登樓而上。輕輕推開房門,只見房中光線昏暗,一個柔弱的女子無力躺在床上,瞑目如死。雲襄見她錦被半遮褻衣,本待退出,但心中的關切超過了禮教大防,他緩緩來到床前,默默打量著熟睡中的對手,只見她臉頰上那道傷疤雖然猙獰醜陋,但她另一邊臉卻是那般英俊秀美。現在她的臉色白皙如紙,幾天不見,竟消瘦如斯!
雖然她清醒的時候是那般剛毅堅強,但此刻的她是那樣柔弱無助。雲襄不知道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他心中突然湧起一種將她擁入懷中的衝動,不過他什麼也沒有做,只是輕輕為她掖好被子,正欲悄然退出,卻被她項下那個項墜吸引住了目光,他呆呆地望著那個熟悉的項墜,感到冥冥中似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主宰著自己的命運。
那是一顆生有「心」字的雨花石!那是他曾經失落的雨花石!
心中突然的悸動將舒亞男從睡夢中驚醒,一睜眼就發現一個人影正在床前俯視著自己,她一驚,慌忙拉過被子遮住胸膛,失聲驚問:「什麼人?」
雲襄連忙退開兩步:「舒姑娘,是我,雲襄。」
「你怎麼進來的?明珠呢?」舒亞男心中稍安,不知為何,一聽到雲襄的名字,她心中的害怕立刻消失無蹤。
「是明珠帶我來的,」雲襄連忙解釋道,「聽說你病了,所以來看看你。」
「來看我的笑話?」舒亞男一聲冷笑,勉力想表現得堅強一些,但虛弱的身子卻一點不爭氣,稍一激動就喘息不止。
雲襄輕輕嘆了口氣:「這兩件東西對你來說真有那麼重要?或者說輸贏真有那麼重要?」
舒亞男無言以對,其實她並不是傷心奪不到那兩件東西,就無法恢復容貌,而是生氣被人徹底擊敗,卻還不知敗在哪裡。尤其對方巧妙奪去自己的東西,還留書羞辱嘲笑,更讓她氣憤難平,加上先前被柳公權當場抓獲的緊張,所以才突然暈倒。望著面前這從未認真對待過的強大對手,她不知道應該感激還是該仇恨。是他奪走了自己費盡心機才弄到的東西,但也正是他暗中插手,才使自己免於被柳公權當場抓獲。她恨恨地盯著床前這文弱的書生:「你別得意,我從哪裡跌倒,還會從哪裡爬起來。現在你馬上給我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雲襄點點頭:「你好好養病,爭取儘快好起來。我希望你是個頑強的對手。」說完他轉身出門,再沒有回頭。
我要儘快好起來!我一定要好起來!舒亞男在心鼓勵著自己,掀開被子掙扎著下床,突然,床頭有個包裹吸引了她的目光,她打開一看,赫然就是《易筋經》和十八顆舍利子!
空曠無人的長街上,金彪追著雲襄不住在問:「你就這樣將那兩件東西給了那個女人?你就這樣將五萬兩銀子拱手送人?五萬兩啊!」見雲襄若無其事地點了點頭,金彪氣得滿臉通紅:「瘋了,你他媽簡直是瘋了。咱們費盡心機才得到的東西,你就這樣隨隨便便就給了別人,這究竟是為啥?你要不說清楚,老子跟你沒完!」
「因為,舒姑娘比我們更需要那兩樣東西。」雲襄停下腳步,一臉歉然地轉向金彪,「阿彪,原諒我這一次,以後再有這種事,我一定先跟你商量。」
金彪直愣愣瞪著雲襄,眼裡的怒火漸漸平息下來,他無奈一聲長嘆,伸手挽起雲襄道:「他媽的,不原諒你還能怎麼著?誰讓你他媽既是我兄弟,又是我師父呢?」停了停,他又有些擔憂地問,「莫爺那裡,咱們怎麼交代?」
雲襄笑道:「莫爺的人早早就離開了少林,沒人知道咱們曾經奪得過《易筋經》和舍利子,只要你我不說,誰知道?」
金彪恍然點點頭,跟著又心有不甘地嘟囔道:「五萬兩啊,連聲響都沒聽到,這就沒了。我要是你爹,非打死你這敗家子不可!」
少林丟了《易筋經》和達摩舍利子的消息,很快就在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人們奔走相告,紛紛加入搜尋《易筋經》和達摩舍利子的行動中。
江湖上雖然掀起巨大波瀾,少林卻一如既往地平靜。和尚們每天依舊開門迎客,各做各的功課。這天,一個外表富態的青衫老者在寺中上完香後,對領路的知客僧道:「大師,請替老夫引見一下圓通方丈。」
知客僧不冷不熱地回道:「圓通方丈不是誰都能見的,施主見諒。」
老者從懷中掏出一錦盒遞過來:「麻煩師父將這個盒子交給圓通方丈,他一定會見老夫。」
知客僧將信將疑地接過錦盒,看在老者捐了不少香火錢的面上,他不好拒絕,只得拿著錦盒出門。不過他不敢去找方丈,只好將錦盒交給了達摩堂首座圓泰,並將那老者的請求轉告了圓泰。心不在焉地聽著知客僧的稟報,圓泰不以為意地打開錦盒,只看了一眼就面色大變,連忙問:「這人在哪裡?」
知客僧忙道:「就在大雄寶殿!」
「你一定要穩住他,我立刻去見方丈。」圓泰說著就急奔後面的雲房。當圓通方丈看到錦盒中的東西時,急忙道:「快請他進來。」
青衫老者很快就被領到方丈的禪房,不等他坐定,圓通立刻拿出錦盒中的東西,兩顆舍利子和一張《易筋經》的封面,連忙問:「施主這是什麼意思?」
青衫老者微微一笑:「剩下那十六顆舍利子和《易筋經》,此刻就在我家主人手上。一口價,一百萬兩。」
「什麼?」圓通以為自己聽錯了。只見青衫老者若無其事地補充道:「一百萬兩通寶錢莊的銀票,一個月之內籌齊,少一文都免談。」
「你他媽是不是瘋了,竟敢上少林來敲詐,信不信貧僧現在就廢了你!」不等圓通開口,圓泰已握拳怒視那老者。只見對方若無其事地淡然一笑:「老朽既敢孤身前來,就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能有達摩舍利子和《易筋經》殉葬,也可死而無憾。」
圓泰正想動手,卻被圓通揮手阻止。打量著泰然自若的老者,圓通一臉難色:「一百萬兩銀子,完全超出了少林的承受能力,就算將整個少林變賣都不夠。能不能……」
「那是你的事情。」老者揮手打斷了圓通,「這是敲詐,不是談生意,沒有什麼價錢可講。老朽今日前來,就聽你一句話,行還是不行?」
圓通猶豫片刻,艱難地點了點頭:「行!」
老者呵呵一笑:「果然不愧少林掌門!」說著他起身來到房門口,從袖中掏出一隻信鴿望空一扔,然後回頭對圓通笑道,「這一個月老朽就住在寺中,等我家主人收到銀子再走。你放心,我家主人收到信鴿,自會妥善保管貴寺聖物,決不再另找買家。」
知客僧將老者領去客房後,圓泰不由對圓通豎起拇指:「還是掌門師兄高明,先穩住他,再想法追查幕後主使和聖物的下落。」
圓通搖頭苦笑道:「你看那老者的氣度,行事的從容,顯然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如何追查?我敢肯定他身懷劇毒,只要咱們想從他身上追查線索,他定會果斷自殺。就算他不死,咱們從他身上也不會得到任何線索。他的主人定是千門梟雄,早已考慮好方方面面,豈會將聖物下落告訴他,再將他送到少林來?」
圓泰一呆:「那咱們怎麼辦?」
「付錢!」圓通苦笑道,「除此之外,還有何辦法?」
「咱們哪有那麼多錢?」圓泰急道,「就算把少林整個賣了,也湊不齊一百萬兩啊!」
「湊不齊也得湊!」圓通斷然道,「賣廟產,賣田地,向武林同道求借,向善男信女募捐,變賣少林秘籍,讓弟子外出化緣……總之要想盡一切辦法,湊齊這筆銀子!」見圓泰很不理解,圓通嘆息道;「咱們若不全力籌集這筆銀子,江湖上會說咱們少林愛廟產愛錢財,勝過愛祖師的聖舍利,以後少林還如何執武林牛耳?還如何讓人尊崇?還如何在江湖立足?只要咱們盡了全力,就算籌不齊這筆銀子,江湖同道對少林也會更加敬重。」
圓泰恍然大悟:「掌門師兄果然有理,師弟這就去辦!」
少林被敲詐一百萬兩銀子的消息,在江湖上掀起了更大的波瀾。無數江湖豪傑、善男信女在痛罵劫匪無恥的同時,紛紛慷慨解囊,為少林捐款。各大門派、世家、幫會更是相互攀比地捐出巨資,助少林渡過難關。那些原本無人問津的少林秘籍抄本,立刻成了江湖上的搶手貨。一部《易筋經》和十八顆舍利子,少林居然願意用一百萬兩銀子贖回,那些少林秘籍抄本賣五十兩就一點不貴,不僅不貴,還便宜得就如同白撿一般。
一個月後,少林不僅湊夠了一百萬兩銀子,還保住了絕大部分廟產。它沒有被這次打擊擊倒,反而聲望日隆,為整個江湖敬仰,成為整個武林當之無愧的第一大名門正派。當少林迎回《易筋經》和達摩舍利子時,它的聲望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頂峰。
就在少林聲望如日中天的時候,圓通方丈卻突然宣布閉關修煉。人們聞訊不禁豎起拇指誇讚:「這才是視繁華如糞土、視名利如過眼雲煙的得道高僧。」
就在圓通方丈宣布閉關修煉的第二天深夜,一輛馬車悄悄離開了少室山。馬車來到一個岔路口,趕車的漢子回頭悄然問:「掌門方丈,咱們現在去哪裡?」
話音剛落,他的頭上就吃了一記爆栗,跟著車中傳來一聲斥罵:「不長記性的東西,說過多少次,別再叫我方丈。」
「是!袁老闆,小人記住了。」趕車的漢子連忙道。
車中,戴著假髮的圓通完全一副商賈打扮,伸頭看看方向,他往北一指:「北京!」
「去北京幹什麼?」趕車的漢子有些驚訝。話音剛落又吃了一記爆栗,就聽圓通罵道:「只管幹活,不許提問。」說完,圓通輕輕嘆了口氣,自語道,「有些事,無論如何得親自跑一趟,說什麼也不敢假手旁人。」
趕車的漢子聽得莫名其妙,卻再不敢多問,一揚鞭,馬車立刻向北駛去。
七天後一個深夜,商賈打扮的圓通出現在北京城一座巍峨府第的側門,輕輕敲敲門上銅環,一個老家人立刻探出頭來問:「什麼人?」
圓通悄聲答道:「河南袁老闆求見先生。」
老家人沒有再多問,立刻開門將圓通放了進去。圓通隨著老家人穿過曲曲折折的長廊,最後來到一間雅致的書房,只見房中有個儒雅的白衣老者正在案後夜讀。圓通一見正要行禮,那老者抬手阻止道:「大師方外之人,不必多禮,看座!」
待老家人上茶退下後,圓通從懷中掏出厚厚一沓銀票,恭恭敬敬地遞過去,「這次多虧先生指點貧僧這招『請賊上門』,貧僧不過花了幾萬兩銀子,卻賺了近一百萬兩!那些原本沒多少人買的秘籍抄本,現在賣到一百兩銀子都有人搶。更沒想到有那麼多人為少林捐款,光這一筆就有數十萬兩之巨。不僅如此,少林百萬贖回達摩聖物的壯舉,更讓少林聲望如日中天,這全拜先生妙計所賜。這五十萬兩銀票是貧僧一點孝敬,不成敬意,望先生笑納。」
「擱下吧。」老者若無其事地淡然道,就像收下五兩銀子一般輕描淡寫。圓通忙將銀票擱到桌上,這才退回座位垂手而坐。
「這次那千門弟子是如何得手的?」老者隨口問道。圓通忙將《易筋經》和舍利子失竊的經過詳細說了一遍,最後笑道:「這次柳公權突然出現在少林,讓貧僧心中好不擔心。尤其怕她將贓物藏在身上,讓柳公權搜個人贓並獲,所以就說自己能感應到舍利子的存在,無須搜身。誰知那女子竟然將舍利子用信鴿送出少林,將《易筋經》投入糞池,再買通挑糞的農夫正大光明地弄出去。完全出乎貧僧預料,先生手下有如此弟子,實乃千門後起之秀!」
老者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微微頷首道:「果然出人預料,深得千門隨機應變的真傳!尤其是根據兩種東西的特性,分別用不同的途經運出。把握最大的信鴿運送舍利子,把握小些的糞擔子就運《易筋經》,行事大膽而謹慎,果然精明過人!可惜,她不是我的弟子。」
圓通有些意外,見老者沒有深談,他也不敢多問,便轉開話題小心翼翼地問道:「朝廷冊封少林一事,不知可有眉目?」
「這事我會放在心上,大師不必擔心。」老者說著端起了茶杯,圓通見狀連忙起身告辭。待他走後,老者身後的屏風後,悄然閃出一個衣衫錦繡的貴婦人,那婦人雖然已是年過四旬,面容卻依舊嬌艷如花。她撒嬌一般坐到老者腿上,環住他脖子問道:「無雙,你幹嗎要管少林的閒事?難道就為了這點銀子?」
老者不悅地瞪了她一眼:「阿柔,我說過多少次,別再叫我無雙,靳無雙這個人已經不存在。」
「我不!」阿柔不悅地噘起小嘴,「我就要叫你無雙,你永遠是阿柔心目中的天下無雙!」
老者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怕了你了,記得在人前千萬別這樣叫。」
「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心裡有數。」阿柔說著掃了桌上的銀票一眼,幽幽嘆道,「我知道你不是為了這些錢,你是在找雲師兄。已經過去了這麼久,你依舊還在找他。」
老者一聲冷哼,面色陡然陰沉下來:「雲嘯風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我怎能不找他?何況他手中的《千門秘典》還下落不明。這個世上能讓我感到威脅的,就只有雲嘯風,也僅有雲嘯風!他若不是因為你,我也未必能贏得了他。」
阿柔輕輕嘆了口氣:「你們男人,為啥都喜歡爭強鬥勝?為啥就不能和睦相處?想當初咱們三人在師父門下學藝,那是何等的逍遙快樂!誰能想到,你和雲師兄為了阿柔,竟然會反目成仇,無法共存於世。」
老者突然哈哈大笑:「你不懂,女人永遠都不會懂。就算沒有你,雲嘯風和我也無法共存。他和我一樣,都是決不屈服、決認輸的男人,只有不斷地戰勝和征服,才能讓我們感到生存的意義。所以,只要雲嘯風還活著,就一定會來找我。這一次他將比以前更謹慎,更隱蔽,更有耐心。我雖根深蒂固,實力雄厚,他卻有敵明我暗的優勢,鹿死誰手還真不一定。千雄從來就不能並存於世,而我和雲嘯風,偏偏就是當世兩大千雄!」
阿柔眼中有些黯然,卻還是決然道:「阿柔雖然不懂,但卻永遠都會站在你這一邊。誰讓你是阿柔心目中永遠的天下無雙呢!」
老者忍不住在阿柔臉上輕輕一吻,哈哈笑道:「雲嘯風最大的弱點,卻剛好是我最大的優勢,他這輩子註定是一個失敗的角色,永遠都別想翻身。」
二人纏綿片刻,阿柔突然有些惋惜道:「這次少林之行,你那得意弟子若不是有傷在身,倒是個最好的人選。只可惜他傷在命根,就算康復也徹底廢了。」
「我卻不這麼認為。」老者淡淡一笑,「我這弟子最大的弱點就是好色,現在這弱點沒了,當他將全部精力投入到千道中來,必能成為千門不世出的絕頂高手。」說到這老者話題一轉,指指桌上的銀票,「這些錢你收著吧,幫我把老五叫來,我找他還有點事。」
阿柔聽話地收起銀票,整整衣衫飄然出門。片刻後門外有人敲門,老者淡淡道:「進來。」
房門悄然打開,一個略顯富態的青衫老者推門而入,此刻他已沒有獨闖少林時的囂張,也沒有說動舒亞男時的神秘,卻像溫順的惡犬般恭恭敬敬地來到書桌前,垂手問:「主上,你找我?」
白衣老者敲著桌子隨口問道:「那個幫你盜出《易筋經》和舍利子的女子,現在在那裡?」
青衫老者忙道:「我已依約送她去『天工手』杜先生那裡,請杜先生處理她臉上的疤痕,大概這兩日就該完成了吧。」
「查過她的底嗎?」
「查過,不過暫時還沒有線索。我只是無意間在杭州雅風樓碰到她反千南宮豪,發覺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才用她去少林走一趟。」
白衣老者想了想,遲疑道:「會不會是莫老二的弟子?」
「不會!」青衫老者連忙搖頭,「我留意過她那些手法,完全是隨心所欲,無跡可尋。莫老二教不出這樣的弟子。」
白衣老者沉吟片刻,吩咐道:「你留心一下她,我對她很感興趣。」
舒亞男這十多天來,臉頰已痛得有些麻木,連續十多天讓人在臉頰上繡花,任誰都不堪忍受,但舒亞男一聲不吭忍了下來。她不奢望文上的花紋能全部遮住疤痕,她只希望這花紋能讓自己臉上的疤痕,看起來不那麼猙獰恐怖。
「好了!」文身的老者終於上色完畢,收起工具轉身就走。他剛出房門,一直在門外焦急等候的明珠就風一般闖了進來,一見舒亞男模樣,她不禁吃驚地瞪大雙眼,張著的嘴好半天也沒合上。
舒亞男不敢問明珠的感覺,她怕自己最大的希望,換來的卻是更大的失望。見明珠眼中漸漸噙滿了淚水,她的心也在往下沉。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她摸摸光滑的臉頰調侃道:「是不是嚇壞了你?」
「姐姐快看!你快看啊!」明珠連忙將一面銅鏡捧到她面前,激動得幾乎不能自持。舒亞男盯著鏡子中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呆呆地不知所以。
那是一張俊朗秀美的面容,臉頰旁一朵盛開的水仙花,不僅無損於她的美貌,還為她的英武增添了一絲暖融融的柔美。嬌艷的花瓣鮮艷欲滴,令人目醉神迷,那是一種不屬於人間的妖異之美!
舒亞男轉過臉,細細查看原來的疤痕,只見蚯蚓般的凸起已經被完全削平,疤痕的位置被巧妙地文成了花莖,與圖案完全吻合在一起,即使細看也看不出疤痕。明珠喜極而泣,興奮地將她擁入懷中,忍不住在那花瓣上輕輕一吻:「姐姐,我要是男的,肯定被你迷死!」
淚水盈滿了舒亞男的雙眼,她不禁雙手合十跪了下去,低下頭在心中默默祈禱:蒼天啊!你對我的仁慈該如何報答?我犯下過那麼多的罪惡,你不僅沒有施以懲罰,反而以最大的慈悲將美貌加倍地還給了我。我該怎樣才能以報上蒼?
那朵人盛開在舒亞男臉頰上的鮮花,宛如來自天界的仙葩,散發著一種妖異、神秘的光芒,仿佛就是那傳說中的千門之花……
《千門之花》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