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逃獄
2024-08-20 16:45:10
作者: 方白羽
第10章 逃獄
第二天一早,疤瘌頭的意外死亡很快就被獄卒們發現,眾人查看屍體,只見除了胸前有大塊淤血,並沒有什麼明顯的外傷。獄卒們也是個中老手,一看便知道是怎麼回事,立刻要追查兇手,結果整個牢房的苦役們都承認是自己所為。現在正是急需勞動力的時候,獄卒們不好懲罰眾人,只得胡亂鞭笞了幾個苦役,然後將疤瘌頭的屍體拖出去草草埋掉了事。
當同牢的苦役們去礦場幹活後,工棚中就只剩下雲爺和獲准養傷三日的駱文佳。直到此時,駱文佳才草草將除掉疤瘌頭的經過向雲爺做了簡單匯報,最後隱隱有些得意地小聲問:「師父,弟子這次做得如何?」
雲爺一聲冷哼,「這次算你命大,居然反敗為勝。不過老夫倒要看看,你如何兌現你對嚴駱望的承諾。你千萬別把嚴駱望當善茬,囚犯們背後可都叫他閻羅王。你要是膽敢失言,肯定比疤瘌頭死得還難看。」
「多謝師父提醒,弟子心裡有數。」駱文佳似乎並不擔心。少了疤瘌頭這個多吃多占又不幹活的工頭,大家都可以稍微吃飽一點,如果再對勞作進行分工合作,他完全有信心比疤瘌頭做得更好。
第二天上工時,傷勢未愈的駱文佳便掙扎著來到礦場,將苦役分成兩組,年老瘦弱的負責採掘裝筐,年輕力壯者負責背運,並在勞作中留出一定的歇息時間。這一分工協作,效率果然提高了許多。中午開飯時,眾人比往常分得了更多的食物,大家對駱文佳更是心誠悅服。雖然依舊要像牛馬般勞作,不過少了疤瘌頭的鞭子威脅,苦役們心情舒暢了許多。由於大家食物共享,所以任何偷懶者都擔心被同伴譴責,這比疤瘌頭的鞭子還有效得多。
幾日下來,丙字號牢房的採礦量果然提高了許多,獄卒們默認了駱文佳這個新的牢頭。不過駱文佳對自己這點成就並沒有放在心上,他已經在考慮,如何才能帶領這些兄弟,逃出這地獄般的地方。
轉眼就是大半年過去,駱文佳靠著他在提高勞動效率方面的「貢獻」,不僅坐穩牢頭之位,還為手下的弟兄們爭取到過去沒有的待遇,同時也獲得獄卒們的信任,對他的看管不再那麼嚴格了。這使他在勞作之餘,可以有時間向雲爺學習各種千門絕技。在雲爺的悉心栽培下,他漸漸脫胎換骨,不再是當初那個天真淳樸的文弱書生了。
日復一日的勞作在繼續。這一日,駱文欣像往常一樣,帶著眾人進入工地。礦洞順著礦脈向斜下方延伸,已經深入山腹深處,離洞口有近百丈。洞頂用於固頂的木槓因年久失修,不少地方已有些鬆動,駱文佳為此曾向獄卒和司獄官反映過多次,但每次都被斥為杞人憂天。由於缺乏這方面的經驗,駱文佳並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卻不知危險正悄悄來臨。
一種隱隱約約的異響,順著礦洞傳入勞作的苦役耳中,眾人停下手中的活計側耳細聽,只覺聲音越來越大,沉悶如雷。不知誰發了一聲喊:「塌方了!」眾人立刻丟下工具,爭先恐後地向礦洞外爬去。
「兄弟,快走!」混亂中有人抓住不知所措的駱文佳,不由分說拖起就走。駱文佳懵懵懂懂地跟著他向洞外爬去,沿途就見洞頂不斷有沙石落下,礦洞中塵土瀰漫,令人看不清究竟,只聽到支撐洞頂的木槓在不住「嘎嘎」作響,不時有木槓在響聲中折斷。
當駱文佳糊裡糊塗被人拖出礦洞後,才發覺是被義兄王志所救。二人隨著幾個同伴剛衝出洞口,就聽礦洞中響起此起彼伏的坍塌聲,以及來不及逃生的苦役們從地底隱約傳出的呼號慘叫。
「快救人!」駱文佳不由分說想衝進塵土瀰漫的礦洞,卻被王志拼命攔住。
「你瘋了?」王志死死抱著駱文佳,「現在誰也救不了他們,只有等坍塌完全結束後,咱們才能再想辦法。」
司獄官嚴駱望也帶著工匠獄卒來到災難現場,待坍塌聲漸漸平息後,一個獄卒大著膽子帶兩名工匠進入了洞口查看究竟,片刻後只見三人退出來,俱對嚴駱望遺憾地搖了搖頭。嚴駱望立刻向幾個在一旁早有準備的獄卒一揮手:「封洞。」
「什麼?」心急如焚的駱文佳見獄卒們指揮苦役向坍塌的礦洞中填土,忙不顧阻攔撲到嚴駱望面前,「我的兄弟們還在下面,大人快下令挖開坍塌處,將他們救出來啊!」
「是你懂還是本官懂?如果能輕易挖開坍塌處,本官難道願意放棄這處礦脈?」嚴駱望不滿地瞪了駱文佳一眼,轉頭招呼手下,「還愣著幹什麼?填土!」
「你渾蛋!」嚴駱望的冷酷激怒了駱文佳,他憤怒地撲向司獄官,卻被兩個獄卒打倒在地。他掙扎著還想撲過去,卻被王志拉住道:「兄弟,礦場經常出這種事,誰也無可奈何。」
「可他們是我的兄弟!」駱文佳兩眼充血怒視著王志,「我們能看著他們就這樣被活埋?」駱文佳說完抄起一柄鐵鍬,「快跟我去救人!」
從坍塌的礦洞中逃出的苦役寥寥無幾,眾人驚魂稍定,在駱文佳的感召下,也抄起工具跟在他的身後向礦洞跑去。跑在前邊的駱文佳快衝到礦洞口時,突然一人從天而降攔住去路,不等駱文佳看清,一巴掌便重重打在駱文佳臉上。
駱文佳被這一巴掌打蒙了,不由捂住臉一聲驚呼:「雲爺!」
雲爺恨恨地逼視著駱文佳,低聲呵斥道:「你是要做英雄還是千雄?」
駱文佳一怔,突然想起了雲爺的教導:千雄與英雄雖只有一字之差,但行事的手段卻有本質的不同。英雄隨時要為別人獻出自己的生命,而千雄什麼都可以輸,就是自己的性命不能輸!正所謂寧肯我負天下人,莫讓天下人負我!想到這他不禁渾身一軟,慢慢跪倒在地,無助地望著獄卒們鞭笞眾苦役向礦洞中填土,他不禁仰天長號,在急怒攻心和疲憊不堪之下,突然暈了過去。
當他幽幽醒轉,發覺自己已躺在自己的鋪位上,窗外漆黑一片,原來已是深夜。駱文佳突然發覺,熟悉的工棚中沒有了此起彼伏的鼾聲,寂靜得有些瘮人。環目四顧,除了身邊的義兄王志,隱約可見工棚中空空蕩蕩,再看不到眾多熟悉的身影。
好半晌,駱文佳才想起今日發生的一切,他不由掙扎著翻身下鋪,卻突然發現,就連雲爺的鋪位也是空空如也。清冷的月光從裂開的門縫中投射進來,在空蕩蕩的工棚中留下一片慘澹之色。駱文佳失魂落魄地來到門邊,門應手而開,不知何時,門外的鎖已被擰斷。
門外冷冷清清看不到任何人影,巡夜的獄卒不知是否躲到背風處偷懶去了,四周除了大漠朔風的呼嘯,聽不到半點聲音。駱文佳心中掛念著被埋入地底的難友,想也沒想便朝半山腰的礦場爬去。
跌跌撞撞地來到出事的礦洞前,只見洞口已被完全填死,再看不到原來的模樣,駱文佳心中一痛,忙撲到洞口前,雖知憑一己之力根本無法救出眾人,他還是忍不住抄起一柄丟棄的鐵杴,拼命挖掘起來。沒挖幾下鐵杴便折斷報廢,駱文佳便赤手扒挖緊填的礦洞,只有這樣,他才能暫時忘掉心中的悲憤和無奈。
不知挖了多久,駱文佳終於精疲力竭地癱倒在地,雙手十指早已血肉模糊,指甲幾乎全部折斷,他卻完全感覺不到痛苦,也許悲到極處就是麻木。
朔風中傳來隱約的人聲,終於引起了駱文佳的注意,他側耳細聽,聲音似乎有些幽遠,只是因為自己處在下風處,朔風才將那隱約有些熟悉的聲音送過來。駱文佳靜靜聽了片刻,立刻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慢慢地爬了過去。
翻過一處高坡,借著天空中投下的靜靜月光,駱文佳終於看清了說話的兩人。只見一個人身材瘦削高挑,雖身著囚服,依舊掩不去他渾身散發出的飄逸和瀟灑,卻正是從工棚中失蹤的雲爺。再看他對面那人,卻是一個身披淺藍色披風的裊娜女子,那女子面上罩著一條白紗,僅留雙目在外,雖在月色朦朧之下,那雙鳳目依舊如星辰般清朗,隱約透出一種風韻多情的容光。二人相隔不足一丈,幾乎觸手可及,卻又偏偏固守著這最後的距離。
「師兄,」只聽那女子幽幽一聲嘆息,「想不到你竟能拋開錦衣玉食的生活,躲到這遠離中原的苦役場,讓小妹找得好苦。」
「是為兄的不是,」雲爺也是聲色黯然,「我記得師妹一向都是養尊處優的金枝玉葉,從來受不得半點苦楚,沒想到如今卻到這荒涼偏僻的不毛之地來找尋為兄,實在令我雲嘯風感動萬分。今日能再見師妹一面,為兄今生再無所求。」
那女子澀然一笑,「師兄,你我之間,何時說話也變得這般客氣起來?幾年不見,難道你我便已如此陌生?」
「師妹……」
「我記得師兄以前,一直是叫我阿柔。」
「阿柔!」雲爺聲音啞澀,神情激盪,似乎已不能自持。
「嘯風,」那女子眼光流波,緩緩向雲爺伸出一隻纖纖玉手,「再抱抱阿柔。」
雲爺渾身一顫,不禁伸手握住了那女子的手,二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最後緊緊相擁在一起,再不分彼此。一朵浮雲飄過天空,遮住了皓皓明月,頓使月光朦朧起來,在蒙蒙月光中,二人漸漸變成靜靜相擁的一道剪影。駱文佳望著兩人相擁而立的身影,突然覺得今晚的月色實在很美。有些羨慕地轉開頭,他不好意思再偷看二人的幸福,只縮到背風的山石後,盤算著自己是否應該悄悄離開,免得令雲爺尷尬。
又等了片刻,駱文佳偷偷看了二人最後一眼,只見二人姿勢未變,依舊靜靜相擁在一起。駱文佳正準備離開,卻突然覺得有些奇怪。兩人擁抱得也太久了一些,與此同時,他還聽到兩人的呼吸聲,漸漸沉重急促起來,就像苦役們在勞作中那不由自主的喘息。雖然沒什麼經驗,駱文佳依舊聽出,這種粗重的喘息,跟男女之情全然無關。
駱文佳回頭仔細望去,只見相擁而立的兩人身軀在微微顫抖,若非雲爺那氣息如牛的沉重喘息,這種顫抖定會被駱文佳當成心神激盪的自然反應。
「啊!」二人突然同聲一叫,身體倏然分開,只見那女子身子搖搖欲倒,一點猩紅突然在口唇邊透出,在蒙面的白紗上濡散開來,殷紅刺目。雲爺卻面色煞白,鬚髮皆在微微顫動。二人靜立半晌,雲爺喘息稍平,這才淡然道:「阿柔,想不到你竟練成了『銷魂蝕骨功』。」
「可惜,還是奈何不了你的『千古風流』。」那女子惋惜一笑,捋捋略顯散亂的鬢髮,「師兄你莫怪阿柔,雖然阿柔知道你對我一片真情,無奈阿柔的心已被另一個人占滿。他要我生我就生,他要我死我就死,他要我來取師兄的性命,阿柔毫不猶豫就答應下來。雖然知道這對師兄實在不公平,但阿柔已是身不由己,只盼來生再報師兄的一片痴情。可惜,師兄不會懂得阿柔心中的這種感情。」
「我懂!」雲爺痛苦地垂下頭,黯然嘆息,「我雲嘯風枉為千門門主,終究還是不如那傢伙,他才是真正的一代千雄。」
「師兄既然懂得阿柔心中這份感情,方才何不在阿柔懷中舒服地永遠睡過去?」那女子嫣然一笑,「看來師兄對阿柔的感情,還是沒到捨生忘死的程度,這讓阿柔感覺很失敗噢。」
雲爺慘然一笑,緩緩向那女子伸出手:「阿柔,再讓我體驗一回你的『銷魂蝕骨』,我此生便死而無憾了!」
「師兄又在騙我!」那女子突然跳開幾步,咯咯一笑,「想不到師兄對阿柔竟也用上了千術,阿柔不會再上當了。」說完那女子身形一晃,轉眼已在數十丈外,嬌俏調皮的聲音遠遠傳來,「阿柔會讓師兄死得舒舒服服,不過要等到下次了。」
待那女子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茫茫夜幕之中,雲爺身子一晃,慢慢軟倒在地。駱文佳見狀再也忍不住,忙從藏身處出來,匆匆上前扶起雲爺,只見他面色煞白,口中鮮血噴涌而出,瞬間濕透了衣衫。
「師父!」駱文佳嚇得手忙腳亂,慌忙扶他靠著山石坐好,「你、你怎麼了?」
「我、不行了。」雲爺黯然望向天空,喃喃嘆息,「我雲嘯風枉為千門門主,卻始終過不了『情』字這一關。明知阿柔對我心如鐵石,卻依舊要飛蛾撲火,終傷在她『銷魂蝕骨功』之下。若非她對老夫心懷敬畏,老夫一世英名就要當場葬送。」
「師父別泄氣,」駱文佳慌忙解開雲嘯風衣衫,手忙腳亂地掏出他懷中的藥瓶,「你不是有療傷聖藥麼?快告訴我需要吃哪種?」
「你別白費力氣了,」雲嘯風慘然一笑,「這世上沒有萬能的神藥,師父的傷自己最清楚不過。」
「師父……」
「你不用難過,老夫自從在那小子手中一敗再敗,被逼到這邊遠蠻荒苟延殘喘,早就覺得了無生趣,如今能死在阿柔的『銷魂蝕骨』之下,倒也是種解脫。只可惜,為師不能再精心培養你了。」
「師父,他是誰?」駱文佳眼中閃出駭人的寒芒。
「你不要想著替老夫報仇,你根本不是他的對手。」雲爺黯淡的眼神中閃出一種既忌恨又佩服的微光,「他雖是老夫的師弟,但其心計韜略卻遠在我這門主之上。都怪老夫往日沉迷於武技末節,雖練成一身好武功,卻分散了對本門真正秘技的專注。不像他對武技不屑一顧,卻醉心於智計謀略,苦研人性弱點。想阿柔何等聰明高傲,卻也對他死心塌地,不忍稍有違逆,由此可見他對人性揣摩把玩得有多麼透徹。雖然老夫最終死在他手裡,對他卻也不得不佩服,他才是真正的一代千雄啊。」
「他到底是誰?為何要苦苦追殺師父,直到這邊遠蠻荒也不放過?」駱文佳咬牙切齒地追問。
「他原名靳無雙,不過這名字除了我和師妹,恐怕沒幾個人知道。」雲嘯風說著指指自己懷中,「他是為了這個,一日沒有得到,他就一日不會甘心。」
「是什麼?」駱文佳在雲嘯風示意下,從他懷中掏出一個長長方方的小包裹,解開包著的錦帕,《千門秘典》四個熟悉的大字立刻映入眼帘。
「《千門秘典》,相傳為千門始祖大禹所著,得之可謀天下!」雲爺眼眸中閃出爍爍微光,「它由千門門主世代相傳,不少千門前輩憑之在歷史上呼風喚雨,改朝換代。只可惜傳到老夫這一代,它的秘密已被時光湮滅,只剩下這本不會說話的羊皮冊子。老夫苦研一生,依舊勘不透它的奧秘,只能遺憾終身了。」
駱文佳將信將疑地隨手翻開一頁,那句曾給他留下過極深印象的序言立刻映入眼帘,他還想再翻,就聽雲爺聲色冷厲地喝道:「《千門秘典》,妄觀者挖目割舌!」
駱文佳嚇了一跳,趕緊合上羊皮冊子,正要告饒,卻見雲嘯風淡然一笑:「不過如果是千門門主,自然可以隨便翻看。」說著他從拇指上拔下一枚黯淡古舊的白玉扳指,舉到駱文佳面前,「千門弟子駱文佳,跪下!」
駱文佳莫名其妙地依言跪倒,只見雲嘯風死灰色的臉上,現出一種從未有過的肅穆莊嚴,「我,雲嘯風,千門第一百三十一代門主,現將代表千門門主身份的《千門秘典》和瑩石扳指,傳與弟子駱文佳。從今以後,你就是千門第一百三十二代門主。」
駱文佳十分意外,「我、我……弟子愚魯,恐怕難當此重任。」
「什麼愚魯?你少給老夫虛情假意地推脫!」雲爺不悅地瞪著駱文佳,「你雖還算不上千門高手,但老夫知道你有成為千雄的潛質。本門並非以忠義傳承,門主之位向為能者居之。你收下這枚扳指,並非憑空得到一大權勢,相反卻會成為眾矢之的。你若不能憑自己的手段震懾、收服同門,你這門主恐怕也做不長。若是如此,你不如現在就將這秘典連同扳指一併獻與靳無雙,讓為師死不瞑目!」
駱文佳雖然不願做這門主,卻也不願它落到害死師父的奸賊手裡。略一猶豫,他終於接過扳指,對雲嘯風一拜:「弟子領命,定不讓師父含恨終身。」
雲爺滿意地點點頭,突然推開駱文佳,「你得趕緊離開這裡!阿柔能找到這裡,這附近就絕不止她一個人,天亮前她一定會去而復返。你千萬莫要讓她發現你我之間的關係,你要立刻逃出這裡。在沒有成為真正的千門高手、沒有積蓄下足夠的力量之前,你千萬不要讓他們知道你的存在。老夫希望你成為千雄而不是英雄,作為千雄,什麼都可以放棄可以輸,就是自己的性命不能放棄不能輸,切記切記!」
「弟子遵命。」駱文佳臉上閃過一絲為難,「可是,我要如何才能逃出這裡?」
雲爺臉上閃過一絲得意:「本地的司獄官嚴駱望,曾得我指點如何安全地將朝廷的財富據為己有,他有把柄在老夫手上。你帶這扳指去見他,只要他不知我的下落,就不敢為難你,定會讓你平安離開。」
「弟子記住了。」駱文佳忙道。
雲爺又道:「你不會武功,這是你的不足,也是你的長處。天下武功多如牛毛,許多高深武功就算窮其一生,也難以達到其最高境界。與其在武功上白白浪費精力,不如精研本門秘技,將天下高手收為己用。一個人精力終究有限,就算窮其一生也未必能練成幾門高深武功,但一個人的智慧卻可以無限,只要運用得法,將天下高手盡收麾下也並非不可能。不過,要想做到知己知彼,你可以不會武功,卻不能不懂武功。江南慕容世家的琅琊閣,少林的藏經樓,魔門的魍魎福地,俱搜羅有天下各門各派的不傳之秘,你只要得到其中一處,對天下武功就能了解個十之八九。」
「要如何才能收服武林高手?弟子愚魯,還要師父指點。」駱文佳問。
「是人都有弱點,桀驁不馴的武林中人也不會例外。」雲爺喘了口氣,「這弱點或曰忠、或曰孝、或曰仁、或曰義、或曰利、或曰勢等等不一而足,你只要區別對待,善加利用,定可收到奇效。正如獅虎猛獸也有弱點,但只有比之更聰明的人,才善於利用和抓住這種弱點。」
駱文佳心中還有很多想問,不過看到雲爺面色越發灰敗,他不敢再問,只得拱手道:「多謝師父指點,弟子受教。」
雲爺舒了口氣,大事一了,他的眼神漸漸散亂起來,人也疲憊地往後便倒。駱文佳慌忙將之扶住。只見雲爺黯淡的眼眸中閃出一絲慈祥,用複雜的眼神望著駱文佳,喃喃嘆息:「可惜我兒雲襄早死,他若活到現在,也跟你一般大了。」
駱文佳見雲爺眼中的生氣在漸漸消散,心中劇痛。想起他對自己的種種恩惠和諄諄教導,駱文佳不由跪倒在地,哽咽道:「師父,您老若不嫌棄,就將弟子當成你的兒子,我願頂你過世的兒子之名,從此改名雲襄。」
「真的?」雲爺垂死的眼眸中,陡然閃出驚喜的光芒。
「爹爹在上,請受孩兒雲襄一拜!」駱文佳翻身跪倒,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此刻在駱文佳心目中,憑雲爺對他的救命之恩和點化之德,完全可稱為再生父母。這聲「爹爹」叫得發自肺腑,倒不完全是為了了卻雲爺一樁心愿,讓他含笑而去。
「襄兒!」雲爺激動地抓住駱文佳的手,眼裡閃出點點淚花。
「爹爹!」駱文佳握住雲爺漸漸冷卻的手,強壓下心底的悲傷,勉強露出了一絲微笑。
「襄兒……」雲爺緊握的雙手慢慢鬆弛開,眼光也漸漸黯淡下來,臉上浮現一絲滿足的微笑,終於含笑而去。
將雲爺漸漸冷卻的身體緊緊抱入懷中,駱文佳臉上淚如泉湧,此刻在他心目中,雲爺比起那個狂嫖濫賭的親生父親,遠遠要值得尊敬得多。自從離開揚州後,他再沒有感受過這種關愛,再沒有遇到過像雲爺這樣的恩人。他的死,使駱文佳真正體會到失去父親的痛苦。
不知過了多久,駱文佳終於放開雲爺,他想起雲爺臨死前的交代,立刻背起他的遺體,匆匆來到山坡前那個剛被填死的礦洞前。那裡方才已被駱文佳挖出了一個大坑,正好作為雲爺的葬身之處。礦洞一旦被填,即宣告報廢,不會再有人到這兒來驚擾雲爺,而填埋在礦洞中的新土,也不會引起旁人的注意。
終於讓雲爺入土為安後,東方已開始現出魚肚白。駱文佳對著雲爺的葬身處拜了三拜,在心底暗暗對自己道:從現在起,那個循規蹈矩、刻苦攻讀聖賢書,一心想考取功名的文弱書生駱文佳便算是死了。從這一刻起,我就叫雲襄,視忠孝仁義、禮義廉恥、大明律法為無物的千門雲襄!
最後看了雲爺的墳塋一眼,駱文佳決然回頭,往山下的工棚大步走去。
悄悄來到工棚中,駱文佳還想最後看一眼自己生活過的地方。剛進門,就見王志一臉驚慌地迎出來,拉住他悄聲問:「兄弟,你去了哪裡?嚇死我了,還以為你昨晚又要逃獄。你不知道這方圓百里之內都是戈壁大漠,沒有騾馬牲口,誰也別想活著逃出去。」
「大哥,你跟我來。」駱文佳見他對自己的關心溢於言表,心中大為感動。不由分說拉起他就走。來到門外,對一個似乎剛剛才睡醒的獄卒道:「差官大哥,麻煩你通報司獄官一聲,就說丙字號牢房的牢頭駱文佳求見。」
牢頭常有事需要向司獄官稟報,所以那獄卒也只攔下王志,然後就帶駱文佳去見司獄官。在陰沉沉的大堂前,當駱文佳拿出雲爺留下的玉扳指時,嚴駱望一驚,揮手屏退閒雜人後,這才不動聲色地淡然問:「有何指教?雲爺為何失蹤?」
「雲爺遇到點麻煩,暫時離開這裡避避。他讓我持這扳指來見大人,讓大人行個方便,讓我和幾位兄弟平安離開。」駱文佳一邊觀察著嚴駱望的表情,一邊款款道。
「哼!雲爺是不是太過分了一點?」嚴駱望臉上陰晴不定地打量著駱文佳,冷冷道,「本官可以讓你走,不過除了你之外,任何人也別想從這兒離開。」
駱文佳將手中的玉扳指舉過頭頂:「我和三個昨日在坑道坍塌中倖存的兄弟,如果不能一起離開,我自己決不先走。三日之內如果我不能平安離開這裡,雲爺會知道的。」
嚴駱望沉吟半晌,終於問:「你那三個兄弟叫什麼名字?」
待駱文佳說了三人名字後,嚴駱望立刻召喚一名獄卒入內,然後俯耳對之耳語片刻,那獄卒立刻心領神會地冷笑而去。頓飯工夫,那獄卒帶著一個麻布口袋來到堂中,對嚴駱望點點頭,然後便將口袋扔到堂上。
「你可以將你的三個兄弟帶走了,」嚴駱望指指口袋,陰陰一笑,「本官向來通情達理,決不讓你失信於兄弟。」
麻布口袋上有鮮血滲出,駱文佳抖著手揭開一看,頓時雙目圓瞪,咬牙切齒。只見口袋中,竟是三顆血肉模糊的人頭!
「你有雲爺信物,要走本官不會攔你。來人!」嚴駱望一聲高叫,一名獄卒應聲而入,他聲色平靜地吩咐道,「給本官準備一匹駱駝和足夠半個月之用的糧食、清水,再備一套乾淨衣衫上來。」
「你……」駱文佳怒視嚴駱望,恨不得撲上去生吃其肉。但心中還有一絲理智在不住告誡他:冷靜!一定要冷靜!千萬莫上對方的當!
深吸幾口氣,駱文佳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他突然明白,嚴駱望其實不想讓自己走,卻又不敢無視雲爺的信物,所以便殺掉自己的兄弟來拖住自己。只要自己因為兄弟的慘死而生事端,就是遂了嚴駱望心愿,就算雲爺怪罪下來,他也有理由搪塞。想到這,駱文佳不禁垂淚對著麻袋磕了三個頭,在心裡暗暗道:三位兄弟,你們的血債我不會忘記,總有一天要為你們討回公道!
磕完頭,駱文佳抹去淚花平靜地站起身來,對嚴駱望遙遙一拜:「多謝大人成全,小人總算可以無牽無掛地走了。」
嚴駱望有些意外地打量著駱文佳,突然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種泰山崩於前而面色不稍變的淡定和從容,這是一種令人恐懼的鎮定,讓他心底隱隱生寒。若非顧忌雲爺,他絕不容對方從自己掌握下逃脫。猶豫片刻,他還是對一旁的獄卒擺擺手:「讓他走!」
望著駱文佳離開後,嚴駱望神情複雜地在堂中來回踱步,似乎在猶豫權衡著什麼。最後他終於一咬牙,眼裡露出駭人的寒光,高叫:「來人!」
一個獄卒應聲而入,嚴駱望令帳房備下一袋金子,然後將金子交給那獄卒道:「你帶上這五十兩黃金,立刻去三百里外的落旗鎮,到鎮上找一名行事仔細的刀客,他的綽嚎叫金十兩,你讓他將那逃犯……」嚴駱望說著用手在脖子上一划,「記住,要在離落旗鎮百里之外再動手,決不能走漏半點風聲。另外,要讓那逃犯的死看起來像是一次意外。」
「屬下明白。」那獄卒心領神會地點點頭,立刻拱手而去。安排下這一切後,嚴駱望的臉色才稍稍緩和了一點,嘴邊浮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喃喃自語道:「想從本官手中逃脫,恐怕沒那麼容易。」
駱文佳牽起駱駝離開礦區後,忍不住回頭看了最後一眼,凝望著磨鍊過自己,也讓自己獲得新生的地方,他在心中暗暗對自己道:從這一刻開始,這世上不再有善良、仁義的駱文佳,只有恩怨分明、善惡必報的千門雲襄。凡關心過、救助過他的人,會得到應有的報答,凡傷害過、侮辱過他的人,都將付出十倍的代價!
轉頭望向遙遠的東方,駱文佳眼中漸漸噙滿了淚水,在心中默默吶喊:揚州,總有一天我要耀武揚威地回去!南宮世家,終有一天要在我手中灰飛煙滅!
落旗鎮是青海到甘陝的交通樞紐,雖然地方不大,卻常有商賈雲集,人來人往,十分熱鬧。來往的商賈行腳商多了後,自然就催生了一種新的職業——刀客。他們臨時受僱於人,既做鏢師,也做保鏢,偶爾還受僱做點殺人越貨的違法勾當。在這邊遠蠻荒的小鎮上,只要肯出錢,總能買到你想要的東西,包括仇人的性命。
鎮上最大一家酒館「聞香停」,是刀客和商賈聚集處,人們在這裡討價還價,商討雙方合作的可能,不過好的刀客通常都是明碼實價,童叟無欺,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畢竟好的刀客,在哪兒都是稀缺貨。
聞香停從早上開門,一直到晚上打烊,永遠都是亂鬨鬨不乏顧客,雖然它是本地最大的酒館,其實也僅有八九張桌子而已。這裡每天都有一二十個刀客在這裡等生意,加上偶爾前來僱人的商賈,就顯得有些擁擠,再加上刀客們閒極無聊時常在酒館中聚賭,弄得酒館烏煙瘴氣,全然沒有酒館門匾上那三個字的半分雅意。
此時此刻,在酒館的一個角落,十幾個刀客在賭桌旁搏殺正酣,不時爆出吆五喝六的高叫。居中一個面目粗豪、眉心有道刀疤的年輕刀客不住擦著頭上的汗珠,一邊呷著手中的酒壺,一邊緊張地盯著碗中的骰子。看他面前的銀子,卻已是所剩無多了。
就在這時,一個行色匆匆的旅人由外而入,擠入人叢對那不住擦汗的年輕刀客小聲問,「敢問壯士便是大名鼎鼎的金十兩?」
「何事?」那刀客轉頭望向擠過來的旅人,一臉不悅。
「我家主人想托壯士辦一件事。」來人忙道。
「沒見老子正在賭錢?」那刀客不滿地瞪了對方一眼,見對方心虛地退開,他才轉向賭桌高叫,「豹子!豹子!媽的,又是癟三,真他媽邪門!可老子偏不信邪,再來!」
來人不敢再打攪對方的賭興,悄悄退到一旁,點了些酒菜獨自享用起來。不過頓飯工夫,就見方才那個年輕的刀客輸得精光,神情沮喪地離開了賭桌,垂頭喪氣地連連嘆息。一旁枯坐的旅人忙長身而起,上前拱手問:「敢問壯士可是金十兩?」
「正是。」那刀客警惕地打量著來人,「你是何人?」
來人意味深長地一笑,將一個小錦囊推到金十兩面前,「在下是奉我家主人之命,來給金壯士送點賭本。」
「你知道老子的身價?」那刀客冷冷地問。
「誰不知道落旗鎮金十兩的身價。」來人討好地笑了笑,「低於十兩黃金的報酬,金壯士是從來不接的。」
在這條道上來往的商賈,都知道這臉有刀疤的年輕人,就是這落旗鎮上最好的刀客,只是他的要價實在太高,一次至少要十兩黃金,從不二價,因此得了個綽嚎叫「金十兩」,遠近聞名。只是他既嗜賭又好酒,掙錢雖多,卻大多扔在了賭桌和酒桌上,所以他永遠像個流浪漢一般潦倒、落拓。不過他雖然屢屢輸錢,臉上卻始終洋溢著一種年輕人特有的自信,這讓他看起來跟那些流浪漢完全不同。見來人一臉恭敬,金十兩不由面露得色:「既然如此,你家主人找我做什麼?」
「有一單生意,我家主人希望找鎮上最好的刀客來做。」來人小聲道。
「是什麼?」
「殺人!」
金十兩笑了起來:「殺人最少五十兩,看人論價。」
「目標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文弱書生,」來人說著緩緩展開手中的畫像,「他既不會武功,也沒有任何背景,殺他不會有任何麻煩。唯一的要求是,你得在落旗鎮百里之外再動手,且要將他的死偽裝成意外,有沒有問題?」
金十兩終於第一次仔細打量來人,「花五十兩黃金來殺這樣一個人,你家主人是不是太奢侈了一些?」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多花點錢是應該的。」來人將畫像捲起,與二十五兩黃金的訂金一併推到金十兩面前,討好地笑道,「在這落旗鎮眾多刀客中,只有金壯士從未失過手,所以我家主人點名要找你。就不知金壯士肯不肯接?」
金十兩一口喝完壺中殘酒,將畫像和黃金俱收入懷中,這才打著酒嗝站起身來,醉眼朦朧地問:「這人在哪裡?」
「他過幾天就會經過這裡,」來人也起身告辭,「我就在對面的一品客棧,耐心等候金壯士的好消息。」
金十兩打著酒嗝跌跌撞撞地離開了酒館,似乎對來人的話並沒有放在心上。不過當他離開酒館後,立刻就像變了個人,眼光在黑暗中炯炯有神,哪裡還有半分酒意?
落旗鎮雖然南來北往的商賈很多,但當一個神情淡漠的年輕人牽著駱駝來到這裡時,還是引起了旁人的注意。他看起來既不像走南闖北的生意人,也不像身懷絕技的江湖好漢,若非一身破舊的粗布衣衫,倒有些像個讀書人。蹲在街頭貌似無聊打盹的金十兩,一眼就認出了對方,正是畫像上那個價值五十兩黃金的目標。
不過金十兩怎麼看對方也值不了五十兩黃金,無論穿著打扮還是言行舉止,對方都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窮光蛋,渾身上下的行頭加起來連五兩銀子都不值,金十兩想不通,為何有人要出五十兩黃金來殺他。
跟著他走過兩條街後,金十兩總算發覺這其貌不揚的年輕人,果然有點與眾不同。他無論做什麼事都有條不紊,從容不迫,好像沒有什麼事能令他驚慌失措一般。金十兩注意到他在賣面和饅頭的小攤前咽著口水,眼裡露出飢餓的饞光,卻沒有做任何停留。雖然是個連飯都吃不起的窮光蛋,卻依舊不失那種骨子裡透出的驕傲和自信。最後他拐進了一間當鋪,出來的時候身上的外套不見了,想必是換了倆錢應急。
金十兩遠遠地跟著他,見對方沒有直奔街邊小食攤,卻在一個街頭賭檔前停了下來,在人叢外看了足有頓飯工夫,最後終於下了一注,居然幸運地贏了。金十兩好奇地走近些觀察對方,發覺他十分謹慎,賭檔平均開上十幾把,他才下上小小一注。不過金十兩驚訝地發現,這小子運氣好得驚人,前後下了七八注,竟然把把俱贏,簡直令人不可思議。
金十兩第一次注意起賭檔,發覺這是街頭常見的賭單雙。檔主將一小把瓜子扔到盤中,立刻用碗扣住,然後讓賭客們押單雙。待眾人買定離手後,檔主揭開碗細數瓜子的單雙,買中即贏,由檔主等價賠錢,反之即為輸。四周賭客有輸有贏,唯有這聲色不露的小子,居然把把俱贏,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金十兩認真觀察起賭檔,發覺檔主的手腳並不迅捷,憑自己敏銳的目光,幾乎每次都能看清瓜子的數量,不過令金十兩不解的是,開出的單雙卻不一定跟自己眼睛看到的相符,幾次下來,令他也不禁對自己的眼光產生了懷疑。這反而激起了他的脾氣,不由掏錢也買了幾次,卻把把皆輸,再看那小子,又不動聲色地贏了幾回。
金十兩百思不得其解,還想細看,對方已離開賭檔向小食攤走去,吃飽喝足後,他又拐進了鎮上唯一一家賭坊。在人聲嘈雜的賭坊中,他依舊是謹慎出手,每押必中。片刻工夫他就不動聲色地贏了五六兩銀子,這才悄然離開,然後去當鋪贖回了舊袍子,又買了不少食物、清水。直到天色將晚,他才在鎮上一家低廉的客棧歇了下來。金十兩為確保萬無一失,也住進他的隔壁。第二天一早就見他牽起駱駝出了小鎮,繼續往東而去。
金十兩騎上健馬悄悄跟了上去,他想不通僱主為何要求在百里外再動手,似乎極怕走漏了風聲。不過金十兩對此並不關心,只想早一點完成使命,好順利拿到自己另一半的報酬。
耐心地跟著目標走出落旗鎮,金十兩不明白僱主為何有那麼些奇怪的要求,何況對方橫看豎看都不值五十兩黃金。金十兩心存疑惑,不過他依舊尊重僱主的要求,直到離開落旗鎮百里,來到荒無人煙的大草原之後,他才終於追上對方,向對方悄然出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