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影兇器

2024-08-20 16:00:53 作者: 凌樂之

  樂觀者,儘管身處絕境,只要給她一點火苗,她便會盡一切努力,為自己造出一副爬出深淵的階梯。

  

  蘭斯馨走後,如蔓沒有片刻休息,腦中冒出了無數個想法,雖然沒有辦法實地驗證,她還是抓起身邊的稻草進行推演。淡淡的日光透過狹窄的窗子照進濕冷的監牢,照映在地上的小塊影子從西面慢慢爬到了東頭,最後漸漸暗淡。

  兩日的時光便是在這樣漫長的等待與痛苦的自救中一點點流逝。如蔓時常會趴在欄杆上望一眼大牢入口,她既希望早點聽到蘭斯馨帶回來的消息,又害怕自己的推測有誤希望落空。

  等得越久,她的心中越是忐忑不安,到最後,她擺弄稻草的雙手都止不住顫抖。

  「蔓兒!」沉寂中突然一聲帶著哭腔的呼喚讓她渾身一顫,她扔下手裡的稻草,爬到欄杆前,削尖了腦袋向外張望。

  柴郡主大步流星地疾步走了過來,身後跟著蘭斯馨,再後面是秦斐和手下幾個衙役。

  「我的好侄女兒!」此刻她不是端莊的貴婦人,而是牽掛孩子的長輩,她疾步撲了過來,蹲下身子,隔著欄杆一把把如蔓摟住。

  「六伯母,對不起,我沒聽您的話,惹出這麼多事情來…」如蔓心中愧疚,悔不當初,若當時不那麼衝動,也不會有此牢獄之災,更不會讓這麼多人跟著一起手忙腳亂。

  「好孩子,不怪你…」柴郡主輕柔地拍了拍她的後背,抬頭朝四周看了一圈,惡劣的環境讓她神色一凜,眼角驟然吊了起來,嘴唇一抿,反身向秦斐投去嚴峻的目光:「秦大人,想我這位侄女,堂堂楊家後人,護國女將,在戰場九死一生,智退遼軍,其卓著功勳連官家都在詔書中交口稱讚,卻在你忻州一被誹謗,二被栽贓,三被虐待。時至今日,土廟命案的真相還未大白,你不去追捕真兇,卻只顧折磨一個清白的人,未免也太失職了!」

  秦斐聞言臉色也不太好看,用手握拳掩在嘴邊清了清嗓,強壓著怒氣道:「柴郡主,我雖尊稱你一聲娘娘,可你別忘了,你的官階可比我低,我如何辦案何時輪得到你來教?再者,你這侄女莽莽撞撞衝進州衙,張口就說祐王是被冤枉的。她一無證據,二非親歷者,就這麼信口開河,我豈能任她胡鬧?更何況,我雖生氣,但也沒有懲罰她,只是將她趕出了州衙。後面的事都是她自己惹出來的,土廟一案中,行兇的時間、地點、動機、兇器都全部指向她,你又憑什麼說她不是兇手?」

  柴郡主從容地站了起來,目光炯炯看著秦斐,擲地有聲:「秦大人,你錯了,真正的兇器並非碧雲劍,而是風箏!」

  秦斐兩眼一瞪,差點被口水噎住:「你說什麼?風箏?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柴郡主眼中閃著微光,回頭朝如蔓一點頭,又轉回去道:「秦大人,你若不信,便跟我們去一趟土廟,那裡的證據自會告訴你,誰才是兇手!」

  秦斐冷哼一聲,袖子一甩:「好啊,本官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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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土廟自從發生兇案後就被封禁了,裡面保持著原來的模樣,遠遠地就能看見大片發黑的血跡,即使在白天也讓人感覺毛骨悚然。

  廟門前站著林沙和魏婉兒,一人手裡拿著一隻黑色的風箏,另一人牽著一根長長的風箏線,時不時地抬頭看著天空,雙手時拉時放,熟練地操縱天上一隻紅色的風箏。

  秦斐見此情景,忽然似有所悟,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如蔓,皺起了眉頭。

  方才在來的路上,蘭斯馨已經將她們四人兩天來的發現全部告訴了如蔓。此刻再至土廟,雖衣衫襤褸,但如蔓已揚起了鬥志,信心滿滿。她朝秦斐和柴郡主躬身行一禮道:「秦大人,六伯母,請容我一點時間將兇手的布局復盤,二位請在此稍等。」

  秦斐心中有了計較,便沒有出言反對。柴郡主則是霸氣地替她扯下封條,下巴輕輕一揚,鼓勵道:「好孩子,快去吧。」

  如蔓再一次跨過門檻,踩在鬆動的地磚上,腳下傳來熟悉的一聲「咯吱」。她不由得握緊雙拳深吸一口氣。

  這個陰謀就是從這裡開始,今天,她就要親手揭露出來!

  她蹲下將地磚掀開,在灰土之中,有一個打在地上的釘子,上面綁著一根極細的風箏線,像一條白蛇蜿蜒延伸出去,留下了一長段扭曲的線條。在斷點處,是被灼燒得發黑的一段線頭,而不遠處,正是那天晚上被她踢倒的香爐。

  她微微嘆了口氣,那晚光線暗淡,根本不可能發現如此細小的機關。若不是受到天上飄黑旗的啟發,她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想到這一處。也得虧蘭斯馨細緻入微,趴在地上一尺一寸地尋找,把整個土廟來來回回翻了好幾遍,才終於找到了這一微小的破綻。

  她起身走到香案前,拾起地上一塊陶罐碎片觀察,這碎片厚約半寸,從碎塊的數量推測這個陶罐著實不小,也難怪一摔能發出那麼大的聲音。目光上移,香案沿上一道清晰的劃痕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取來風箏線進行比對,確認就是此物勒出的痕跡。

  接下來的一切都順理成章。她又在一左一右兩根柱子以及靠西的窗格上方發現了相同的勒痕,至此,真相已經水落石出。

  如蔓將一切瞭然於胸,取來魏婉兒手中的紅色風箏,依葫蘆畫瓢布置出了一個兇案現場。

  「秦大人,六伯母,現場已布置妥當。」如蔓清潤的聲音響起,秦斐抬眼看到土廟中的布置,心中已明白了四五成。他不禁正眼看了看這個在廟前迎風站立的女子,她邊幅未修,眼睛卻亮得發光,像極了三九天的太陽。他從未像現在這一刻覺得冬日暖陽是如此的刺眼,立馬收回目光,低頭踏進了土廟。

  門口的地磚有一個小角度的上揚,在日光照射下可以看到一根細細的風箏線從底部穿上來,不遠處放著一個插滿燃香的銅爐,距離細線數寸。再往前,風箏線被壓在香案上的一個陶罐下,陶罐被放置在香案邊緣,搖搖欲墜。緊接著,風箏線在右側的柱子上繞了一圈,再拉到左側的柱子繞圈,最後延伸到西側的窗格外,連接起寒風中上下飛舞的風箏。

  如蔓一腳踏在地磚上,細線驟然被按下,壓在線香燃燒處,即刻線斷,伴隨著陶罐墜落的一聲巨響,風箏線在眾人的注目中以飛快的速度竄出窗格,消失了。

  人群中一片沉默,忻州府所有衙役面面相覷,視線聚集在秦斐身上,等待著他開口表態。他卻始終不說話,來來回回將幾處機關檢查一遍,良久,才輕輕吐出一句:「原來如此。」

  如蔓接過林沙遞過來的黑色風箏,拉起長線,指著尾部一大段發黑的線頭道:「秦大人,這就是當晚真兇使用的風箏。這是我的幾位姐妹在忻州東南三十里的荒野里尋到的。風箏線十分結實,在速度極快的情況下,風箏線滑動鋒利如刀,完全可以在人身上留下與利刃類似的傷口。這條線的尾端基本都已經發黑,正是血跡殘留所致。」

  秦斐走到柱子前,伸手摸了摸風箏線划過留下的痕紋,若有所思道:「怪不得那天晚上,三男子的姿勢有些古怪…」

  柴郡主聽見他在一旁嘀咕沉思,還以為他又想挑刺,便朗聲道:「秦大人,你若還有疑問,不妨直接提出來。」

  如蔓知道柴郡主的好意,心懷感激看了她一眼道:「六伯母您有所不知,三男子兩高一矮,矮個男子被綁在中間,身體筆直,兩高個男子一左一右,下身屈膝,似做懺悔。當時我還不理解這個用意,現在回想起來,之所以讓高個男子半跪,正是為了讓三人的喉頸處於同一高度,以方便走線。」

  柴郡主讚許地點了點頭,出於好奇她也走到柱子前上下看了幾眼,忽然指著柱子前的三灘乾涸的血跡道:「蔓兒,你看這三個人留下的血跡完全不同。中間的集中在柱底一片,周圍只有零星一些濺射點,而左右兩邊的血跡沖濺得更遠,一直到一丈以外都還有許多血點。」

  如蔓其實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便道:「因為當時我的位置正對著中間,所以矮個男子身上的血全部濺到我的身上,而其他兩人身前沒有阻擋,故其血跡呈自然噴射狀。血跡的不同也間接證明了我並非兇手。」

  秦斐一言不發地站在土廟一角,已經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設,此時終於清了清嗓,向如蔓欠身行了一禮道:「此案確實是本官大意錯斷了,向你賠個不是。真兇是故意針對你設下圈套,足見其陰狠毒辣,本官必將全力追緝。楊姑娘,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什麼人?你可知兇手是誰?」

  柴郡主見他不痛不癢道了個歉,輕描淡寫就想翻篇,頓時不滿道:「秦大人,我侄女明明是受害者,卻被當街辱罵,又在狗洞一般的監牢蹲了數日,若不是我來得及時,恐怕就被你當做兇手處刑了!這麼大的事,你還想隨隨便便就過去了?」

  秦斐臉色鐵青面露尷尬,但依然維持著知州的威嚴:「此案尚未定案,你侄女只是因為有嫌疑,依照法度暫時拘留罷了,一切合乎規法,你還想怎麼樣?」

  柴郡主雙眼一瞪,氣鼓鼓地走到秦斐跟前,眼見二人就要吵起來,如蔓忙道:「秦大人,我不求其他,只有兩個要求。其一,請忻州府出一份通告,說明所謂賣國求榮和屠殺無辜傳言的真相,恢復祐王殿下和我的名譽;其二,您也知道我是被人故意陷害的,王爺一案亦是同理,故我要勘驗遇害者遺體並查看杏林村案卷宗,找出真兇,洗清王爺身上的冤屈。」

  秦斐聞言側頭沉思,柴郡主急了,指著地上的血跡大聲道:「秦大人,你還不明白嗎?王爺和蔓兒擊退遼兵立了戰功,擋了某些人的道兒,想方設法要陷害他們。這兩起命案的兇手根本是同一個人,若能揭開杏林村案的真相,就可以順藤摸瓜找到真兇!」

  「擋了誰的道?」秦斐抓住關鍵詞迅速反問,他身為知州,考慮的實則更多。祐王雖然不受寵愛,但畢竟是皇子,誰有此能量敢對他下手?只能是汴京皇城中人,所以祐王一案,無論查出什麼結果,他都會被動捲入朝廷的鬥爭,一旦站錯隊,將是萬劫不復。

  柴郡主一把抓過黑色風箏,搓了搓風箏線,舉到秦斐面前:「秦大人,這風箏線可不一般,不僅極細而且很有韌度,我在河東這麼多年,只見過一種絲線可以做到這種程度,那就是賀蘭山冰蠶吐出來的絲。」

  「賀蘭山?」秦斐微微一愣,隨即驚訝道,「你是說夏國?他們為何會牽涉其中?」

  「正是,具體情況我慢慢跟你說。秦大人,此案若是能破,你可就立了一大功。」

  秦斐一聽是和西夏有關,沒了先前的顧慮,立馬吩咐下面的人按如蔓的要求去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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