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上海
2024-08-18 13:32:55
作者: larivegauche
陳嘉予這兩天飛上海。剛剛落地浦東,在地面加油的時候,地勤人員發現飛機的加油接頭活門有點小故障,重新對接後仍有漏油現象,這一下延誤了差不多兩個小時。地勤人員把這個消息告訴陳嘉予的時候,因為聯想到三年前印尼雅加達機場的燃油問題,他渾身冷汗都出來了。和他搭班的副機長可能經驗不足,也可能是擔心自己這個月的執勤小時數不夠多,所以還想說向公司申請一下能不能繼續飛,把陳嘉予氣得不行——他當時就把話撂下了,說,你還想再來一次416號航班是嗎,到天上發現問題就晚了!反正我這輩子的雙發失效額度算是用完了,不想再來一次了。
副機長被他說的不敢言語了,後來陳嘉予看著他這樣也怪過意不去的,就給公司負責排班的打了電話打聽了一下。管排班的行政叫王翔,跟他關係不錯,告訴他正好當天晚些從浦東出發的有個機組缺人,陳嘉予就替副機長說了兩句好話,讓公司安排他去代執行那一班的任務了,留著他自己在浦東機場等第二程臨時調別的飛機過來。
航班一下延誤出去五個小時,陳嘉予和機組其他乘務也就在浦東機場原地等著。他想著,等著也是等著,正好給盧燕發微信問她要不要來吃個飯。
盧燕那天正好不值班,她家住的離機場近,就開車過來見陳嘉予了。這兩個月,陳嘉予也飛過兩次上海,但是每一次都是同一架飛機來回,中間休息時間很短,而且陳嘉予幾乎不在外地過夜的,他當時申請飛短線也就是這個目的。所以,一直沒有機會和在上海的盧燕坐下來聊天。
盧燕坐下來就跟他說:「你看看,讓我休息日還開車往機場趕的,也就你這麼一號人了。」
陳嘉予笑了笑,幫他倒上了水,說:「這不是一個月都沒見過你嗎。和磊哥怎麼樣?」
盧燕說:「我們目前沒住在一起,不過在找房子了。」
她聊了兩句搬來上海的近況,就轉過來問陳嘉予:「你呢,最近怎麼樣?大興機場怎麼樣?」
陳嘉予沒答第一個問題,倒是說:「聽說你走了之後,大興管制現在忙成狗。」
盧燕有點意外,笑道:「喲,陳大少知道管制的工作強度啦,」轉而又好奇了:「我走了之後,進近的一個資深管制員回家生孩子去了,我聽說最近是忙得不行。不過……你是怎麼知道的?」
陳嘉予深吸了口氣,還是沒想瞞著她:「嗯,一個是鄭曉旭和小楚搭上線了,可以說在約會,或者在發展關係吧。而且,我和方皓也比較熟了,所以這個聽他們倆都說過。」
這一下信息量有點大,盧燕趕緊點了一支煙壓壓驚:「看來我走了你們倒過的挺好,全內部消化了啊。」她指的是鄭曉旭和楚怡柔,本來沒想到陳嘉予和方皓身上去。
但陳嘉予聽她的意思,就直接往槍口上撞了:「說到這個,我倒是有意問問你。本來想微信問你,但是打算見到你人再說。」
盧燕吸著女士香菸,以為他要替哥們兒鄭曉旭打探楚怡柔的情報,所以鼻子裡哼了一聲,點頭示意陳嘉予往下說。
陳嘉予頓了一下,還是問出口了:「方皓他,是單身嗎?」
盧燕剛剛真的沒有別的意思,她只是覺得鄭曉旭看上楚怡柔這件事情挺有意思的,她哪知道兩個人約會進展順利,而後院著火的是陳嘉予和方皓這倆人。
她驚訝歸驚訝,但是很快就平復下了心情,想了想前因後果,有點明白了:「其實這你應該問他自己的。」
陳嘉予沒說話。他今天沒打很多髮膠,大概也是延誤的時長比較久了,他微長的頭髮從額前垂下來,比起平時利落颯爽的樣子多了些溫順。
盧燕跟他認識太久了,所以見他不說話,她就知道自己猜對八九分,便又補充了一句:「別用那些『我替一個空乘問的』什麼的理由來搪塞我。如果是替別人,你直接問方皓本人就好了。你大老遠跑來問我,你為了他的大事小事你前後找過我多少次,我就當你看上他了?」
陳嘉予皺皺眉,糾正了一個事實性錯誤:「最開始問你的時候真沒有,就是想處好關係。」
盧燕唉了一聲,又笑了笑,說:「沒想到啊,陳嘉予,不過我也早該想到。可惜了,方皓沒跟圈裡的談過。這麼多年,追他的大有人在,他答應的一個都沒有。」
陳嘉予哦了一聲,沒有太大的反應。在這種事情上,他一向喜怒不形於色,有時候讓人很難琢磨。
盧燕彈了彈菸灰,抿了口酒,又笑他道:「這事,你真應該問他自己。無論在我這兒問到什麼結果,你到頭來不都得跟他對帳。」
對面人聽了這話,倒也沒否認,他只是解釋了一下:「他不一定要知道。」
大概是覺得陳嘉予這番有點反常,盧燕歪了歪頭,沒接他的話。
陳嘉予知道她在想什麼,就挑著重點把著陸燈沒開以及他和方皓之後的衝突跟盧燕講了,聽到最後,她有點聽不下去了,說了他一句:「你怎麼那麼擰巴?想知道什麼跟他問一下就好了啊。」
陳嘉予喝了口水潤了潤嗓子,才開口道:「這話沒法說。我們之間……好像打開方式不太對。」說到底,方皓一句諷刺的話在陳嘉予看來格外傷人,歸根結底就是因為他太在意方皓的看法,以至於這句話基本上在他聽來就是對他這個人全盤否認。所以,即使後來方皓為自己的口不擇言努力且真誠地道歉了,陳嘉予還是沒解開這個心結。
盧燕被他說得有點愣,站在他的角度想了想他的邏輯,最後還是不能贊同:「那你就晾著人家?你到底什麼打算呀。」
陳嘉予跟她交了底:「是打算把話說開的,但是算來算去覺得我的贏面兒不大。」
盧燕輕聲笑了笑,她倒是理解為什麼陳嘉予這麼反常了。盧燕從學生時代認識他,知道他向來是會主動出擊的類型,也向來為感情不吝嗇付出時間金錢精力,所以這種把自己置身事外,明明是明確了心意卻要隔岸觀火的態度,實在是不像他。
她頓了頓,說:「我總覺得,愛情又不是輸贏。之前你總是喜歡贏,和梁亦南你贏了,他本來沒看上你的,最後你得到了。和嚴雨你也贏了。但是你也不能一直總贏,或者說,一直總有這個念頭。」梁亦南是陳嘉予大學時代的前男友,畢業兩個人就分手了,梁亦南後來去了外航。
因為是陳年舊事,所以大概有幾年都沒人在陳嘉予面前提這個名字了。這樣露骨剖析的話,盧燕之前沒和陳嘉予說過,一直都是藏在心裏面。可是眼見對方有迷茫,她也向來待朋友真誠,就沒掩飾地都說了:「方皓是很有原則的人,但每個人的原則都有界限。我不知道他的這個界限在哪。」她本想說,看他有多喜歡你了,但是沒看見過兩人互動,她也不好妄下結論,就止於此。
陳嘉予頓了幾秒,沒有否認,只是對著她說,「你是情感專家,有你猜不到的走向?」盧燕確實是他們一圈朋友裡面的軍師,有誰為情所困了都會約她出來聊聊。陳嘉予想,她認識自己十多年,認識方皓三年,預測一下他倆有沒有可能,不就是一加一等於二的事?
可盧燕仍然堅持道:「如果有感情,那感情也是靠談出來的——你得自己去談啊。」
陳嘉予點點頭,像是聽進去了。過了一會兒,他想起盧燕開了個話頭,就接了下去:「之前你說到嚴雨的事情。」在聚湘緣的那一次,他們就開了個這個話題,但是那時候沒聊下去。
盧燕點點頭,接上他的話茬:「你想說的話,就聊聊。你們當初分手的時候,真的……傳什麼的都有。」
「哦?」陳嘉予來了興致,「都傳什麼啊,你說說。」
「這個啊,有說她劈腿的,有說她不想幹了要辭職你們鬧矛盾的,我聽過最真的應該是她想結婚但是你不想。」謠言全靠一張嘴,陳嘉予和嚴雨雖然不算什麼高調情侶,但是圈內人基本也都知道他倆曾經是一對。陳嘉予自個兒心裡清楚,整個分手的原委他一個人都沒告訴過,所以他知道,傳言肯定要麼完全是假的,要麼是嚴雨說出去的。
「嗯,最後一個最接近事實。但也不能算全對。」他說。
盧燕坐得靠前了一點:「怎麼說?」
陳嘉予坦言道:「她確實問過我要不要結婚,我說暫時不想,但是不是因為她問了才分手的。」
他慢慢回憶了一下快三年前。那時候,他和嚴雨的關係其實已經不太好,但陳嘉予是念舊情的人,他努力說服自己無視他們感情中不太貼合的點,然後憑著慣性走下去。兩個人當時也都挺忙,一個機長一個空乘,都沒有個規律的時間作息,不在一起的時間遠比在一起的時間多。所以,若想蒙著眼戴著面具生活,其實是比揭開真相、彼此坦誠要容易很多。
這樣庸常的慣性,就這樣一直持續到了他從雅加達飛上海最終危險迫降香港機場的那天。作為機長和主飛,他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努力保障飛行安全上,甚至沒想過自己有沒有留遺書,如果真的死在這場事故里,他的身後事怎麼交代,父母由誰照料。可是他記得,在龐大沉重的機身最終停止滑行在跑道盡頭站定的那一刻,他想起了他的父母,想起了他的朋友——他獲得了重生的權利,走出這機艙,就可以再次見到他們了。可是,他記得,他沒有想起嚴雨。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不再想起她了。
在香港迫降之後,他有相當一段時間處在惶恐、不安和自我懷疑中,那時候他需要肯定和陪伴,而嚴雨恰好在他身旁,所以他當時並未想和嚴雨分手。而真正的轉機,出現在三個月之後,大年三十晚上,陳嘉予執飛了最晚一班後開車回家,開到了家以後,他沒有想立刻上樓見到嚴雨。相反,他就坐在車裡面,看著夜色聽著鞭炮聲直到午夜,享受著片刻的寧靜和平。那一刻他突然意識到,他其實可以不上樓,他有選擇,他可以選擇別的。不是說別人,而是……選擇另一種生活。
他知道,嚴雨需要一個把她捧在手心裡視如珍寶的人,她以為陳嘉予就是這個人。這也不全賴她一心幻想,因為從最開始陳嘉予自己都以為他就是這個人。可是後來,他發現他不能再扮演這個角色了,他也會累,他也會倦。偶爾,極其偶爾的時候,他也想被捧在手心裡。他意識到他不愛嚴雨了。
所以,當嚴雨在那之後再一次提起結婚的時候,陳嘉予終於跟她坦白了想分手。其實,這話說出口後,對嚴雨來說也不算是晴天霹靂。親密關係里的雙方,可以說早有預感。可是,她到現在也不理解為什麼他們好好地陳嘉予就突然不愛了——陳嘉予沒忍心把話說的太明白,因為不想一場關係走到頭還指責對方的種種缺陷。時至今日,陳嘉予推測,嚴雨都覺得他們分手是因為在香港事件之後她對他的支持和安慰不夠。這話也對也不對,那確實是促成的原因,但是癥結並不在此。所以,他們分手後,嚴雨幾次三番來找他,就是因為她知道他一直單身,可能是她認為是陳嘉予還念舊情,他們還有複合的可能。
盧燕聽他講到這裡,突然問了一句:「對啊,你為什麼這幾年一直都單身。其實,和嚴雨的事情,你早就走出來了吧。」
「嗯,和她是早就想通了,之後……也沒有遇到合適的吧。家裡面事也很多。」陳嘉予也沒有直接的答案,因為這個問題他其實自己都沒想過。
接到機務電話通知飛機ready的時候,陳嘉予有點意猶未盡——盧燕說的話他的確都聽進去了,她說方皓不跟圈裡人談對象,這點他也聽進去了。但是,他想,萬事還是要試試才能知道。如果說香港事件教會了他什麼,倒不是任何飛行上的經驗、技巧或能力,倒是一種不信邪不信宿命的勁兒。他可是和命運逆風單挑的人。他只是需要一個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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