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2024-08-17 07:04:53 作者: 榶酥

  第43章

  半刻鐘過去,一刻鐘過去……

  說很快就回來的重雲仍不見半點蹤影。

  而沉睡的人突然眉頭緊皺,似乎很是不安。

  柳襄以為他醒了,便探身輕輕喚了聲:「世子。」

  就在這時,謝蘅的手突然從被中揚起,像是要去抓住什麼,柳襄手比腦子快,等她反應過來時,她已經握住了謝蘅的手。

  

  她看著謝蘅緊閉的雙眼,和略微發白的唇色,沒有醒來的痕跡。

  這是做噩夢了?

  「世子?」

  柳襄放低聲音又喚了聲。

  他的手緊緊攥住她,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同時,一行淚沒入耳際,若有若無的帶著些哭腔的低喃聲傳來:「救我。」

  若非柳襄耳力過人,她都聽不見那兩個字。

  那一刻,她心頭似被什麼叮咬了般。

  「冷……」

  「世子。」

  柳襄雙手握住謝蘅的手,聲音是連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柔和:「沒事了,沒事了,別怕。」

  他到底夢到了什麼?

  才讓那樣驕傲的一個人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柳襄的安撫似乎起了作用。

  謝蘅慢慢地恢復了平靜。

  他做了一個夢。

  夢到了那年,他被推入池塘。

  『阿蘅來了,太子與二皇子去了後花園,怕是正等著阿蘅呢』

  『可是陛下……』

  『無妨,阿蘅將課業交給本宮,本宮讓人送去給陛下』

  『天冷,阿蘅帶著手爐吧』

  『老二,你怎麼在這裡?皇后娘娘不是說你同老大在後花園?』

  『皇兄知道你來讓我過來接你,你走快點,我們去烤肉』

  『老大小心!』

  「皇兄!」

  『阿蘅!』

  『噗通!』

  透骨的冰涼立刻席捲全身,凍得整個人開始麻木,他本能揮舞著的雙手也漸漸的沒了力氣。

  他隱約聽見太子和二皇子焦急的呼喚。

  他感覺身體在慢慢的往下沉,被水緊緊裹著,窒息而絕望。

  他好像,要死了。

  可他不想死。

  不,他不能死!

  父王答應他下個月就同意教他騎射,陛下說請剛剛上任的殿前大將軍教他。

  殿前大將軍是位很厲害的叔叔,他剛在冬獵上贏得頭籌,他以後也要像他那樣鮮衣怒馬,縱橫馳騁。

  他用力伸出手做著最後的掙扎,就在他萬分絕望時,一隻手抓住了他。

  那隻手很柔軟,但很有力量。

  她說,別怕,沒事了。

  聲音有些耳熟,讓他莫名的安心。

  他慢慢地閉上眼,不再掙扎。

  窒息感也消失了。

  他好像活下來了。

  一切歸於寧靜。

  春暖花開。

  那是一片很大的草地,開滿了各種各樣的鮮花。

  他隱約記得,有人跟他說過,此時這裡花開正當時。

  他茫然的四下望去,卻見花海之中一位姑娘正彎腰採摘著鮮花。

  她著紅色束腰裙,高束著馬尾,看見他時,她好像笑了。

  她拿著一束鮮花朝他奔來,腰間的鈴鐺碰撞,傳來清脆的聲響。

  他看不清她的臉,卻下意識擡腳迎了幾步。

  她好像很熟悉,又好像離他很遙遠。

  他還未伸出手,她便從他身側穿過,他連忙回頭,卻見身後不知何時立著一位少年郎。

  少年郎笑著迎向她,接過她手中鮮花,牽著她的手道:

  『阿襄,我們去看星星』

  天突然就下起了雨,他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雨中。

  雨落在額頭,很冰涼。

  謝蘅緩緩睜開了眼。

  一截紅色窄袖的手腕近在咫尺,帶著熟悉的清香。

  他愣神了片刻,才逐漸恢復清明。

  「世子醒了?」

  那隻手挪開,他便對上一雙明亮的黑眸。

  她眼底滿是喜色:「世子已經退燒了,現在感覺如何?」

  謝蘅緊緊盯著她。

  他為何會做那樣的夢。

  定是昨夜玄燭說的那些莫名奇妙的話影響了他。

  「你怎麼在這裡?」

  謝蘅的聲音略有些沙啞。

  柳襄起身去倒了杯熱水過來,攙著謝蘅半坐起身將水遞給他。

  謝蘅看了她一眼,才接過水抿了幾口。

  柳襄這才坐回矮凳上,答道:「玄燭出去尋藥材,重雲去熬藥抽不開身,讓我在這裡照看世子。」

  謝蘅喝水的動作一頓:「……尋藥?」

  「嗯。」

  柳襄點頭:「重雲說出門急,藥材沒帶全。」

  謝蘅:「……」

  「這你也信?」

  柳襄一愣:「什麼?」

  謝蘅動了動唇,到底是沒有說穿。

  他從宮中出來就讓玄燭回去通了信,以玄燭的腳程,不到半刻鐘就能回到明王府,前後加起來近兩個時辰,有什麼備不齊的?

  眼下這般,多是玄燭昨夜還是沒有信他。

  重雲想不出這種法子。

  「沒什麼。」

  謝蘅喝了幾口水,柳襄便伸手過來:「世子還要嗎?」

  謝蘅頓了頓,才將茶杯遞給她。

  「不用。」

  柳襄喔了聲,將茶杯放好,盯著謝蘅道:「世子可還有哪裡不適?」

  謝蘅淡聲道:「無礙。」

  柳襄又喔了聲。

  而後氣氛突然就安靜了下來,一時之間二人竟都沒有找到合適的話口。

  好半晌後,謝蘅道:「我聽玄燭說,你們昨夜在看星星。」

  話一出口謝蘅就後悔了。

  他本只是想開口打破這份沉寂,她過來照顧他,他自不能一醒就將她趕出去,大抵是腦子還不夠清明,鬼使神差的問出了這句話。

  他記得,昨夜玄燭從頭到尾都沒說過『看星星』。

  『看星星』是他方才的夢。

  「嗯。」

  柳襄道:「昨夜悶熱得很,我和宋長策還有二表哥去乘涼了。」

  她頓了頓,又道:「昨夜的星星很漂亮。」

  他突然問起這個,是也想看?

  「這雨應該還會下兩天,待天晴了,世子再出去看。」

  他問了一句,她答了一串。

  才升起的那股不自然無形中便消散了。

  「嗯。」

  索性說到這裡了,謝蘅便繼續道:「玄燭還說,你們在談未來?那二傻子……」

  謝蘅突然頓住,擡眸看了眼柳襄。

  柳襄無辜的望著他。

  這兩個人倒是很熱衷於給對方起外號。

  「我是說……」

  謝蘅不經意般收回視線。

  以前不覺得,現在好像當著她的面再這麼叫她表哥竟覺得有些不合適。

  「世子想問二表哥的抱負是什麼嗎?」

  謝蘅點頭:「嗯。」

  「二表哥說他以後想做青天大老爺,青史留名。」柳襄道。

  青天大老爺?

  謝蘅唇角輕輕揚起一個弧度。

  柳襄瞥見他那抹笑,道:「……世子覺得不可能嗎?」

  謝蘅見她誤會,輕輕搖頭:「沒有。」

  「只是……想到他一本正經拍驚堂木的樣子,有些想笑。」

  從小到大,喬祐年好像永遠都有一身使不完的勁,跟個猴子似的上躥下跳。

  雖然和喬相年長著一樣的臉,但他認識的人中,從來沒有人認錯過他們。

  他想像不出他嚴肅起來是什麼樣。

  「宋長策呢?」

  柳襄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宋長策想做大將軍,打的北廑遞上降書。」

  謝蘅輕輕嗯了聲。

  而後狀似不經意般問道:「那你呢?」

  柳襄笑了笑,道:「我跟宋長策一樣啊,希望天下太平,再無戰事。」

  謝蘅眼底閃過一絲暗淡,隨後便消散。

  夢裡那雙消失在花海的背影又莫名浮現在了腦海。

  「世子呢?」

  柳襄看著謝蘅,好奇問道:「世子有什麼想做的嗎?」

  謝蘅沉默了。

  七歲前,他想和殿前大將軍一樣,精通騎射,武藝超群;七歲後,他和京中那幫紈絝一樣,只想混吃等死。

  再後來……他知道了自己活不過三十。

  去歲中秋,他收到了謝澹送來的月餅。

  不是往年慣例送的,是謝澹親手做的。

  從那件事以後,他們再無私交。

  十年了,那是謝澹第一次主動給他送禮。

  他在院中枯坐了一日,想了許多。

  他的生命只剩最後一個十年了,再這麼過下去好像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意義。

  既如此,不如做點有意義的事。

  「世子?」

  柳襄見他久久不語,探頭輕輕喚了聲。

  謝蘅回神,靜默幾息後,他看向房中即將燃到盡頭的蠟燭,輕聲道:「為一些過往畫上一個句號。」

  柳襄沒有聽懂,但見謝蘅沒有解釋的意思,便也沒再多問。

  這時,門外傳來敲門聲。

  謝蘅:「進來。」

  重雲端著一碗藥進來,朝二人行禮:「世子。」

  「雲麾將軍。」

  柳襄已經站起身將位置讓開。

  她看了眼謝蘅,道:「重雲回來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謝蘅微微頷首:「嗯。」

  待柳襄離開,重雲默默上前給謝蘅餵藥。

  一碗藥盡,都沒聽謝蘅說什麼。

  重雲靜靜的收拾好藥碗,準備悄悄離開。

  「跑什麼。」

  重雲停住腳步,轉身恭敬道:「世子。」

  「是玄燭的主意,世子知道的,我打不過他。」

  謝蘅:「……」

  「世子要怎麼罰他?屬下去傳達。」

  謝蘅唇角一抽。

  好半晌後,他冷笑出聲:「滾。」

  「好的。」

  重雲飛快轉身:「屬下去給世子端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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