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2024-08-16 21:36:02 作者: 栗舟

  第63章

  門房上昨夜當值的東升,守了整夜沒睡。

  夫人外出遊湖卻下落不明。

  這樣的消息即便劉伯有意封鎖,可架不住派了府中大半的家僕出去搜尋,消息自然像長了腿一般傳了出去。

  整整一夜,祁府上下,人心惶惶。

  即便他有心像平日一樣躲懶兒,也架不住心慌,根本睡不踏實。

  更何況昨夜派出去尋人的家丁得了劉伯囑咐,每隔一兩個時辰便回來報一次消息。

  怕耽誤了大事,他自然不敢回去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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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一點一點地亮起來。

  褪去清冷的黛白,換上亮眼的丹橘色。

  還有一刻鐘,便到他換班的時辰。

  他正倚靠在門廊下的樑柱上抱臂打瞌睡。

  門口忽然響起一陣轆轆的車轍聲。

  東升打著哈欠勉強將眼皮撐起一條縫,掃了眼。

  外頭一輛尋常商戶家用的那種極為低矮樸素的馬車。

  只是今兒這太陽竟打東邊兒出來了——

  那馬車出乎意料地在門口停下了。

  要知道平日裡尋常人路過他們祁府門前,個個可都要繞道兒走。

  莫不是有客到訪?

  東升精神了三分,徹底睜開眼,站直身子。

  然後便眼睜睜地看著,一個極為熟悉的身影從馬車上下來,站定,對著馬車上的另一人伸出手。

  東升定定地看了兩眼,臉上忽然湧現出巨大的狂喜,下意識回過頭喊——

  「是夫人!」

  「夫人回府了!」

  聽見喊叫,容因回過頭,面色蒼白,神色焦灼:「東升,快來搭把手,你們家大人受傷了。」

  東升一怔,喜色褪去,三步並做兩步跑下階來。

  一刻鐘後,容因回府的消息傳到了榮禧堂。

  神色懨懨地坐在床榻上的老人聽雲溪說完,騰地一下坐起來。

  握著秋嬤嬤的手,眼底隱隱有淚光閃爍:「我佛慈悲,我佛慈悲!人平安回來便好。」

  祁太夫人滿心歡喜,秋嬤嬤卻覺察出雲溪說完方才那些話,仍欲言又止,面帶遲疑。

  她不動聲色地朝雲溪遞了個眼色,示意她先離開。

  雲溪猶豫片刻,抿抿唇,看了一眼祁太夫人滿是喜色的面容,終究還是依言走出了房門。

  秋嬤嬤這才笑道:「正是呢,老奴先前就說夫人福大命大,定能化險為夷,您這回總該信了吧。」

  祁太夫人說:「是是是,多虧你這張開了光的嘴!」

  「那太夫人,咱們可說好了,這個月您得多給我發一倍的月銀。」

  祁太夫人嗔她一眼:「我瞧著你是掉錢眼兒里去了。好好,給你發三倍,這回總行了吧?」

  「哎,多謝太夫人」,秋嬤嬤從善如流地應下,「我就知道還是您大方。」

  見祁太夫人此刻的精神頭比方才不知好了多少,秋嬤嬤這才徹底放下心來,笑吟吟道:「好了,不同您貧嘴了,我去小廚房瞧瞧先前燉的老鴨湯好了沒有。先說好,這回您可不許再耍賴不肯用。」

  祁太夫人微笑頷首:「去吧。」

  一走出房門,秋嬤嬤便見雲溪正守在門口,焦急地來回踱步。

  「出什麼事了?」

  「夫人是同大人一起回來的,人沒事。只是……大人受了重傷。這事兒要不要稟報太夫人?」

  秋嬤嬤臉上的笑意瞬間褪了個乾淨,眉頭一擰,語氣急切地問:「有多重?可請了郎中?具體傷在何處?」

  「請了郎中,如今正在東院瞧著呢。奴婢聽說,大人是為了救夫人,才受了這麼重的傷……」雲溪一邊說著,擡頭偷偷覷了眼秋嬤嬤。

  秋嬤嬤眸光微閃,不動神色地打量起她白淨的小臉。

  半晌,她沉吟著開口:「溪丫頭,嬤嬤瞧著你年紀也不小了,該許人家了,改明兒我尋個合適的時機,將這事兒同太夫人提一提。你放心,你在她身邊也伺候了有五六年了,她不會委屈你,定會給你尋摸個好人家的。」

  雲溪心口猛地一跳,忙不疊地搖頭:「嬤嬤,雲溪不嫁人,就陪在您和太夫人身邊,哪兒都不去。」

  「傻孩子,說什麼胡話呢」,秋嬤嬤微笑著說,「哪有女子是一輩子不嫁人的?除非你出家去當姑子,不然總是要許人家的。再者說了,即便你嫁了人,也能照舊在太夫人身邊當差,這有什麼要緊?」

  「我,我」,雲溪囁嚅幾下,卻沒能說出話來。

  她摳著纖白的手指,眼中一點一點地憋出淚光。

  秋嬤嬤那雙渾濁的老眼如鷹隼般犀利。

  雲溪在這樣的目光中一點一點地敗下陣來,她擡起頭,淚眼婆娑地哀求道:「嬤嬤,我錯了嬤嬤,往後我再也不敢了。都怪我起了了不該起的念頭,生了妄念,還請嬤嬤全當不知,今後我一定好好管束自己,絕不叫人瞧出一絲一毫!」

  從前她只覺得大人生得極為俊美,這世上鮮少有幾個男子能與其相比,只是可惜長著這樣的皮相,性子卻極差。

  除卻在太夫人面前還算孝順,素日裡對其他人從來都冷冰冰的。

  外頭關於他嗜殺暴虐的傳言也一直未停過,雖說他沒殺過府里的下人,但那是因為他一年到頭在府里的時間都沒有幾日,更不會有人吃了雄心豹子膽敢犯到他臉上。

  至於那個先夫人江氏,府里的下人都說大人待她極為情深,可江氏嫁進府中不過半月便去了莊子養病,之後再沒回過祁府。

  後來再聽到她的消息,一次是她懷有身孕,一次便是她難產,此後數日不治身亡。

  所以她一直不以為意,覺得所謂的深情不過都是府中人的附會。

  畢竟若大人當真鍾情於江氏,又怎會如此冷待懿哥兒?

  可是這半年,她跟在太夫人身邊,看得清清楚楚。

  自從崔氏嫁進府里,大人的脾氣一點一點地變好,在府里待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她便忍不住想,除了身份,她比崔氏也差不了幾分。

  若輪起來,她還比江氏、崔氏那樣大戶人家嬌滴滴的小姐更懂得如何照顧人。

  說不準,一個運氣好,能得到大人的青眼,被擡了姨娘,她從此就再也不用低三下氣地給人為奴為婢,也能算半個主子了呢?

  起初,這樣的念頭也只是偶爾在她腦子裡閃過一瞬。

  可時日一長,能見著大人的機會越來越多,她心裡的這些念頭便像野草一般地瘋長起來。

  時至今日,已經到了足以被秋嬤嬤一眼瞧出來的地步。

  「溪丫頭」,秋嬤嬤輕嘆一聲,換了口吻,語重心長地道,「你在老太太身邊待了這幾年,嬤嬤也幾乎是看著你這丫頭長大的,自然捨不得你受委屈。可就是因為如此,嬤嬤才得攔著你,不讓你犯傻。」

  「大人是什麼樣的人?當初江氏離世,他難受得死去活來。好不容易答應娶了夫人,便一門心思地撲在夫人身上。這樣的人,難得。平日裡瞧著對誰都不上心,可若一旦將誰看入了眼,那便是一心一意的,任憑你再好,都別想伸進這隻手去。」

  「丫頭」,她拍了拍雲溪的肩膀,「這世上的鞋那麼多,非要跟人擠著一雙穿,終歸是不舒服,你仔細想想吧。」

  說罷,她深深看了雲溪一眼,轉身朝小廚房走去。

  軟硬兼施。

  能說的話她都已經說過了,剩下的便看這丫頭自己能不能想通了。

  只有活到她這個年紀才明白,平平淡淡才是福氣。

  若她是雲溪,就仗著在太夫人面前伺候這些年攢下的情分和臉面,挑個吃喝不愁的人家嫁過去,做個正頭娘子,既有安穩,又有體面。

  一邊走著,秋嬤嬤搖搖頭。

  怎麼非得想不開,上趕著去做什麼妾室?

  雲溪獨自一人立在廊下許久,眼眶裡的淚接二連三地往下淌著,她卻安安靜靜的,從始至終都沒發出半聲嗚咽。

  良久,她吸了吸鼻,揩乾臉上的淚,掩去眼底幾乎要滿溢出來的哀傷。

  罷了,興許她就是這樣的命數,老老實實做個奴婢,將來再嫁個踏實勤勉的莊戶人家,若運氣好還能求老夫人替她脫了奴籍,興許便是她最好的著落了。

  碧綃昨夜將鍾靈和紫丁送上岸後,要死要活地非游回去尋容因不可,鍾靈和紫丁兩個人都險些拉不住。

  最後鍾靈一咬牙,趁其不備,一記手刀將她打昏過去,送回了祁府。

  這一招還是鍾靈從前覺得好玩,從堂兄那裡學來的,沒想到卻在這時候派上了用場。

  說來也是可笑。

  回府時,劉伯聽說鍾靈說了碧綃先前的情狀,怕再出岔子,便命人將她捆了關在房裡。

  後來人醒來,倒是不再鬧騰,只呆呆地坐在那裡流淚,整宿沒合眼,神情枯槁得如同一具行屍走肉,瞧著多少有些嚇人。

  方才容因一回府,院裡的小丫頭聽見消息便忙將她放了出來。

  李炳來之前,碧綃已抱著容因哭了好大一場,看得祁晝明在一旁暗暗咬牙,牙根都有些發酸。

  李炳正替祁晝明治傷,容因帶著碧綃出來站在屏風外等。

  碧綃的目光一直緊緊地粘在容因身上,片刻不肯移開,似乎生怕一眨眼,她人就不見了。

  容因擔憂祁晝明傷勢,脊背繃得筆直,隔著影影綽綽的屏風眼睛一眨不眨地張望著,手心幾乎攥出冷汗。

  可不經意間瞥見碧綃臉上的神情,她抿成一條直線的唇角忽然便放鬆下來:「這麼瞧著我做什麼?我就站在這兒,又不會平白無故便丟了。」

  碧綃皺眉,立刻道:「呸呸呸,夫人快別說什麼沒了丟了的,這種晦氣話,從今往後一個字也不許說。」

  想到昨夜的情形,她如今心口那處都還會偶爾抽痛一下。

  心有餘悸。

  「好」,容因柔聲寬慰,「我同你保證,再也不說了。」

  見碧綃仍一副郁怏不樂的模樣,她伸出纖白的五指,嚴肅又認真地道:「我發誓,從今往後,絕不再輕易讓自己身陷險境,害人美心善、溫柔大度的碧綃姐姐擔心,否則就——」

  她話音頓了頓,目露狡黠,「否則就罰我一天吃六碗飯,吃成豬!」

  「如何?」

  碧綃「撲哧」一聲,成功被她逗笑。

  「姑娘就會耍寶。」

  容因還要開口,餘光卻突然瞥見一個矮墩墩的黑影飛速向她撲來。

  不等做出反應,她整個人都被撞得一個趔趄。

  耳邊響起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喊:「騙子,你個大騙子,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容因面色一僵,無奈扶額。

  不是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可是福氣沒見到,她現在只感受到了頭疼。

  秋嬤嬤:這世上的鞋那麼多balabala……

  祁晝明:不是,嬤嬤,您就不能給我換個好點的比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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