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捉蟲)

2024-08-16 21:32:48 作者: 栗舟

  第 68 章(捉蟲)

  阿芸聽見劉氏這話,倒沒有覺得特別憤怒,反而是驚訝大過氣惱的。

  她從前只以為劉氏品性不佳,又懶又貪,卻沒想到她竟這麼聰明。

  眼看著姜老太太方才那番話將人得罪了大半,險些就都要斷定她是污衊,倒向自己這邊了。卻叫那劉氏就這麼幾句話,便扭轉了風向。

  方才那番話,若非心思活絡又厚顏無恥之人,怕是怎麼都說不出來的。

  阿芸沉得住起氣,趙氏卻不是這樣的人。

  她當即便冷嗤一聲:「我呸。這天底下還有你般臉皮厚得不知糊了幾層膩子的人,我活到如今算是長見識了!」

  「鄉親們,你們都聽聽、聽聽,這不要臉的賤婦說得是哪門子的狗屁道理?若是真為著我四弟媳婦跟她爹好,那也不能人家正病著就將人趕出來。若是這老婆子自己的親兒子,你們問問她能捨得?當初我四弟媳婦嫁到我們家來時,面黃肌瘦、乾乾巴巴的,那小胳膊小腿兒的怕是還趕不上我閨女一個不到十歲的娃娃的粗。可曾見他們家給送過一口粥、一粒米去?這是什麼?這是要活生生將他們爺倆餓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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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氏邊拍著大腿邊說,可謂是聲情並茂:「我就問問,誰家的爹娘能忍心看著兒子孫女苦成那樣還不聞不問的?說什麼為他們爺倆好,我呸!若不是我四弟媳婦見這麼著實在活不下去了,又正好碰上我家出了事,誰肯點頭去將自個兒賣了給人家沖喜的?還不是為了好歹能留下一條命,能叫她爹能有碗藥喝,不眼睜睜地看著他病死麼?」

  「也是,好人家的閨女誰會情願去給人家沖喜的?我瞧著這秀才娘子人生得又標緻,又有本事,怎的嫁不出去?怕不是叫這一家子的虎狼啊,給逼的!」

  「哎,別說,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像是這麼回事!」

  「是吧?」

  聽見周圍人如此議論,來時被特意囑咐過輕易不要說話的姜濤徹底憋不住了:「胡說!我娘什麼時候逼過她了?那時她爹身子不好,病得快不行了,還是我娘請來郎中替他瞧得病呢!」

  姜濤說完這話,還隱約有些自得,自以為扳回一局。卻沒瞧見自家媳婦兒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下來,瘋狂對著自己使眼色。

  阿芸躲在魏琛身後於旁人瞧不見的角度輕笑了笑,而後又忽而變了神情,一副傷心委屈的模樣。

  她站起身,向前幾步走到魏琛和趙氏身前,迎著眾人打量的目光,也依舊面不改色:「是呀……若不是阿爹當時病得那樣重,我那時也不必如此走投無路……」

  說著,她還用衣袖揩了揩眼角,那原本清凌凌的眸子竟就那麼蒙上了一層水霧,不過眨眼的功夫,便有豆大的淚珠子滾落下來,仿佛跟眼裡裝著閘門一般。

  這一番行雲流水的操作,劉氏看得最為清楚,一時間竟被驚得有些瞠目。

  那邊阿芸卻又接著抽抽搭搭地道:「四嬸嬸,我知道你一向最是孝順婆母,對我奶說得話便沒有不聽、沒有不信的,可是凡事也得講究個是非黑白的呀……」

  她將兩邊的衣袖向上一擼,露出潔白的皓腕和纖細的小臂。

  魏琛連忙側身擋住男客坐的那一側的視線。

  那上頭竟有不少陳年的劃痕和掐痕。原先她身子瘦弱又沒那麼白嫩時看上去還沒那麼叫人心驚,可如今那她皮肉愈發白皙細嫩,反倒顯得扎眼起來,叫人瞧著都心疼。

  在場不少婦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有那膽子小的,當下便倒抽一口冷氣。

  一時間,她們看向姜家三人的目光都變得不善起來,或是鄙夷、或是厭惡,看向阿芸的眼神卻都滿是憐憫。

  見此,阿芸往這火上又添了一把柴。

  她扯下衣袖,擡手拔下了自己頭上那根木簪。

  散開烏髮,她用手從中分出一條發縫,一直摸到靠近後頸的地方,才將髮絲都攏到前面,露出那條猙獰的傷痕。

  「這是當初一開始我不同意嫁過來,你硬要逼著我答應時,推搡之間將我撞到了木架上留下的。當時我流了一地的血,嚇得我都暈死過去了,可我醒來時,你竟就那麼站在一邊冷眼瞧著我,連扶我一把都不情願。」

  「奶,我在家時,你一有什麼不合意的地方,便要拿我撒氣,這些年我都不敢叫我爹知道,怕他知道了這些會傷心。他從前那麼敬重您,素來拿您當親娘待著,即便是您和我爺、我叔叔嬸子、弟弟妹妹們吃菜吃餅子,我和我阿爹卻只能在一旁喝稀粥,他也從來沒怨過您什麼,更從未在旁人面前說過您一句不是。可您怎麼就能那麼狠心,見死不救呢?」

  一邊說著,她一邊上前了幾步,眼神幽怨地逼視著姜老太太,似在等她一個答案。

  可姜老太太才張了張口,便又被阿芸接著堵了回去,絲毫不給她說話的機會。

  無視她似要殺人一般兇狠的目光,阿芸忽而又垂下眸,柔聲細語地說:「不過……即便如此,我也是感激您的。畢竟,若不是當初您想盡了法子『勸』我嫁過來,我又如何能有今日,如何能有這樣疼愛我的婆母、幫襯我的兄嫂和體貼我的夫君。所以……」

  她從袖中掏出一個繡工精巧的荷包來,遞向姜老太太:「奶,這些錢你拿著吧。」

  那荷包靜靜地躺在她白嫩的手心裡,勾得姜老太太和姜濤十分眼饞。

  她那張老臉上露出一點微末的笑意,伸手便要去抓那荷包,誰知卻被劉氏一把攔下了。

  見她不悅地皺眉,劉氏附在她耳邊緊張地叮囑道:「娘,這錢可不能要啊。」

  「奶,今日是我夫君大喜的日子,他才中了秀才,您將這荷包拿回去也沾沾喜氣,說不定四叔明年就能考中了呢。」

  她素來知道姜老太太最聽不得什麼話,也知道她的命脈在哪兒。

  果不其然,本來聽了劉氏的話開始遲疑的姜老太太頓時大喜,迅速地將那荷包一把抓了過去,拿在手上。

  劉氏見此幾乎兩眼一黑,心裡大罵她是個蠢貨,連這麼明顯的圈套都看不出來。

  這分明就是那死丫頭在釣她。

  她方才說的那一番話,雖說明里說是「感激」,可誰聽不出來是在陰陽怪氣、暗地裡指責老太太當初逼她嫁來魏家沖喜?

  再聯想姜濤先前說的那句話,不就是擺明了在告訴旁人,當初姜家替她爹治病便是交易,甚至就是老太太威脅她的手段。

  若此刻老太太再收下了這些錢,那便坐實了她是個愛財如命的。如此一來,人人都會覺得她當初為了魏家給的錢財做出那種事來便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了。

  果然,劉氏再次擡眼去環顧四周時,便發現周圍幾張桌子上坐著的那些婦人此刻俱是冷眼瞪視著他們三個。

  有那等不怕惹事的,當下便開始仗義執言起來。

  「姜家的,你們欺人太甚!」

  「就是!你們這是當我們村裡的人都是腦袋掛在脖子上當擺設的,連你是個什麼都看不清不成?」

  「不過就是來打秋風的罷了,竟還有打得這樣理直氣壯的,反倒把屎盆子往人家頭上扣!殊不知自己脖子上頂著一坨屎,還以為自個兒怪精明的呢。」

  「就是,我呸!不過就是瞧著人家如今是秀才娘子了,日子過得比你要好上不知多少,眼饞了唄。若是真想要銀子,便大大方方的上門要就是了,何必還要費心唱這麼一齣戲。我跟你說,人家秀才娘子可心善著呢,你們隨便求她施捨些,她還能不給?」

  有替阿芸鳴不平的,也有覺得他性子太軟糯、輕易便叫人揉搓的來勸告她。

  「小娘子,你這般心善可不行啊。瞧瞧,這黑心肝的老婆子都將你打成什麼樣子了,你竟還說要感激她?她也配!我同你說,你還年紀輕、不知道。她那樣的人就是紙老虎,專挑軟柿子捏,最是欺軟怕硬的。你非得強硬,她才能不那麼欺負你。」

  「是呢,正是這麼個理!要叫我說,這銀子你也乾脆別給了,要回來得了。雖說你如今有本事掙錢,可那也都是你的辛苦錢,憑啥給他們那起子糟心爛肺的拿了去?想想我都替你覺得膈應得慌!」

  「都知道你好心,可再怎麼好心也不能到這個份上啊?她當初都那樣待你了,你還給她錢,這還有沒有天理了?」

  「我知道了。秀才娘子,你是不是抹不開面子?放心,你若是不願意開這個口,那我去替你開!」

  怪不得都說三個女人一台戲,如今她們三四十個女人便更是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了。更是有人說著說著,當真去替阿芸問姜老太太要回那荷包去了。

  如此一來,姜老太太徹底急了。

  動她的錢,那便是動她的命根子。

  更何況,這荷包上還沾了秀才老爺的福氣,說不定能保佑她小兒子來日也考中個秀才呢!

  於是,旁人去搶,她便拼命護著。

  不知何時,又是何人先起了頭,竟還動起手來。

  場面一時間混亂不堪。

  阿芸看在眼裡,忍不住地想發笑,險些憋出內傷來。

  她低著頭,瞧不出臉上的神情,可肩膀卻一聳一聳的,落在旁人眼裡,還以為她是過於傷心,哭得不能自已。

  於是吃瓜群眾們見此更是義憤填膺、滿腔怒火,誓要替她們柔弱可憐的秀才娘子討個公道!

  笑歸笑,阿芸心裡卻明白得很。

  這些人此刻之所以是眼下這般反應,除了因為她靠賣慘將自己塑造成一個弱者的形象之外,更因為他們如今都上趕著巴結討好魏家,或者說是魏琛。所以,自然會替她這個秀才娘子衝鋒陷陣。

  可即便是心裡清楚,但當人群真的漸漸安靜下來、四散開,讓她瞧見了姜老太太三人的慘狀時,她還是忍不住地在心底大喊一聲「幹得漂亮」。

  阿芸:不就是裝可憐麼,誰不會呀!

  「小白菜,地里黃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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