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審案定罪(下)
2024-08-16 05:12:51
作者: 何兮
「定國公府為陛下,為百姓,雖死無憾!而如今,那陳家不過是一小小商戶,定國公府滿門忠烈,又怎會看上那些黃白之物?!」定國公說著,不禁老淚縱橫:「臣手裡這丹書鐵券乃太祖爺欽賜,是方家用鮮血換來的!如今陛下既已不再信任方家,臣也不願為此等事玷污了這塊丹書鐵券!只能以死明志!以證清白!」
所有人聽到這話都是一愣,然而定國公已經有了動作,他直接撞向了大堂上的柱子!
周睿安眼疾手快地想要去拉定國公,但只是擋了一下,定國公已經撞到了柱子上。
這一撞,定國公確實抱了必死的決心,用力巨大,額頭上的血很快就流了出來。
「爹!」方明坤紅著眼睛,赫然叫道。
方明坤上前抱住了定國公的身體,傷心欲絕地大聲喚道:「爹!」
「子舒!」宣德帝驚呼了一聲:「來人,快傳太醫!」
子舒正是定國公的字。
宣德帝親自走了下來,去扶住了定國公,定國公抬起頭,對上宣德帝的目光,扯了扯嘴角,想說什麼,卻還是沒說什麼。
他的手裡緊緊地抱著丹書鐵券,最後嘴唇囁嚅了兩下:「到底,到底是污了這丹書鐵券……」
定國公的聲音輕不可聞,說完最後一句話,他頭一歪,身子便軟了下去。
「爹!」方明坤一聲悲愴地喊聲。
定國公,這個曾經在朝堂上呼風喚雨的一代名臣,就此隕落。
周睿安眉頭深鎖,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也是出乎他的意料。
方明坤倏地抬起頭了頭,凌厲地目光射向了周睿安,他咬著牙道:「周睿安!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周睿安目光波瀾不驚地回視他,並未答話。
方明坤雙眼含淚望向了宣德帝:「求陛下,容臣帶爹的屍首回去,好好安葬。」說道最後,他忍不住哽咽出聲,落下淚了。
今天宣德帝的感觸也是頗深,他年少時,與定國公也是有過深厚情誼的,所以即使他對皇后不滿,卻也沒想過要廢后,也並沒有冷落二皇子,只是沒想到,因為一樁陳年舊案,會逼死定國公。
逝者已矣,再後悔也是來不及,宣德帝輕輕地點了點頭,算是默許了方明坤的提議。
宣德帝因為定國公的死,受了不小的打擊,站起身的時候,身形還微微晃動了一下。
此時再沒人提起陳家的案子,陳家的滅門慘案,就終結在定國公的這一撞上。
圍觀的百姓再不敢多言討論,只能悄無聲息的散去,誰都沒想到,這麼一樁案子,最後會以這樣的方式作為結尾。
現在或許只有這些圍觀的百姓們還在乎真相,定國公的這一撞,讓他們原本篤定的事實又變得不確定了起來,定國公府真的是無辜的吧?要不然以定國公的身份地位,怎麼會以死明志呢?
「如今想想,確實有些奇怪,畢竟定國公府也不像是缺錢的。」
「定國公當真是剛烈!」
「可不是,你們現在年輕人不記得,我們老一輩的還記得的,當年啊,他也是上過戰場的!不說別的,定國公府滿門忠烈,總是沒錯的。」
「那陳家這事一定是誤會!」
「對對對,這裡面肯定有內情!這些證據都是周睿……找到的,錦衣衛能有什麼好東西?」
江清越聽到了百姓們的議論,百姓們就是這樣,很輕易的就改變了自己原本的看法,就好像剛才痛斥定國公府草菅人命的並不是他們一樣。
江清越回過頭,看到周睿安眉頭微皺,正在跟身邊的錦衣衛吩咐著什麼事,定國公這一撞,是徹底撞碎了周睿安的計劃,看來他又有的忙了。
江清越轉身先行回了家,路上碰到了二皇子的儀仗,二皇子策馬而行,行人們紛紛退讓,他神色匆匆,估計也是收到了定國公身亡的消息,趕過去處理後事了,甚至連路邊的江清越都沒有看到。
江清越回到了家裡,沈燕娘已經在等著他了。
「江郎,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林鏢師又怎麼成了刺客了?」沈燕娘一臉焦急地問道。
沈燕娘已經聽說了今天大理寺發生的事,林鏢師成了殺人兇手,被關在大理寺。
江清越嘆了一口氣:「你先別著急,他並不是真的要當刺客,這事是他和世子爺一起做的局,現在案子已經審的差不多了,我估摸著,他應該很快就會回來了。」
沈燕娘眉頭微皺,略一思索,便又道:「可是因為威遠鏢局的事?」
陳家的案子鬧的滿城風雨,沈燕娘是江湖人士,對消息也格外的敏感。
江清越點了點頭:「這事你先別告訴秀兒姑娘,我擔心她支撐不住。」
畢竟方明坤能夠成功收買林哲遠,最大的藉口就是給陳秀兒看病,陳秀兒身體不好,還是別刺激她了。
「這我還能不知道?不過好在她最近睡覺的時間比較多,外面的這些事,她不會知道的。」沈燕娘不甚在意地說道。
江清越卻是輕輕蹙起了眉頭,睡覺的時間比較多?可是這睡的是不是太多了?就算是風寒,這麼睡對身體真的好麼?
這個念頭不過是一閃而過,如今陳家的案子,還有定國公府,太多的事情充斥在她的腦子裡。
沈燕娘很快就回去照顧陳秀兒了,留下了江清越一個人,她想了想,便轉身出了門,去尋了四兄弟。
四兄弟自從來了京城之後,便一直無所事事,後來江清越被方明坤綁架,四兄弟出力不少,周睿安很欣賞他們的辦事能力,江清越便讓他們跟著周睿安,也算有個前程。
四兄弟見到江清越很是高興,一番噓寒問暖之後,江清越說出了自己的來意。
「我有些事情,想讓你們去辦。」江清越開口說道。
沒等別人說話,猛子便笑著道:「老大,有事您就吩咐吧!別的本事沒有,跑個腿什麼的,我們都行!」
「對,都行!」劉洪緊接著道。
書生此時笑道:「好久沒得到老大的指令了,我都開始懷念了,說起來,還是跟著老大的時候辦事最痛快!」
江清越微微一笑,算是領了他們的情,她壓低了聲音,緩緩地出了自己的來意:「這件事不太好辦,事關定國公府。」
四兄弟對視一眼,定國公府、威遠鏢局還有陳家的事,現在就沒有人不知道的,江清越讓他們調查定國公府肯定與案子分不開關係。
「我要你們幫我查一件事,定國公在今日去大理寺之前見過誰。」
就這一件事?四兄弟面面相覷,最後書生點了點頭:「我明白了,老大,我這就去開始查!」
江清越說道:「要快,定國公剛死,現在定國公府正是人心惶惶的時候,幾個主子也顧不得安撫下人,這個時候最適合打探消息,你們別錯過了時機。」
「是!老大,我們這就去!」書生正色地點頭,帶著人就走了出去。
江清越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眼神微微一閃。
定國公的死是一件大事,宣德帝似乎對定國公有所愧疚,所以給足了定國公府臉面,不止親自下旨命人好生操辦定國公的喪事,甚至還親口說會親自參加葬禮,讓定國公走的體面。
大概定國公的死刺激到了宣德帝,宣德帝回宮之後還去看望了皇后,皇后得知定國公的死訊之後便哭得暈了過去,宣德帝不止親自探望,甚至還溫言安慰了皇后一番。
若是有心人注意就會發現,這是寧陽公主失寵之後,宣德帝第一次對皇后娘娘和顏悅色。
周睿安也忙著善後的事情,比如說林哲遠,這次定國公府和皇后娘娘算是恨上了林哲遠,本來威遠鏢局留下林哲遠和陳秀兒兩個活口就已經是皇后的眼中釘肉中刺了,這次更是恨極了他,說什麼都不肯放人,宣德帝心中有愧,便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周睿安為了救出林哲遠前後忙了好幾日,還有陳家的案子,也需要做一個了結,為了這事,關有為都愁白了好幾根頭髮,不過他是憂愁有一個案子不能沉冤得雪。
等周睿安忙完,已經過了好幾日,總算是回了府,這才有時間和江清越說說話。
「這幾天你都來去匆匆的,一定很忙吧?」江清越親自給周睿安端來了一杯茶,放到了桌子上。
這幾日周睿安也清瘦了不少,不過當他看到江清越還是露出了一個笑容:「嗯,這幾天都沒顧得上你。」說著,伸手握住了江清越的手。
江清越卻緩緩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周睿安不禁一愣,抬起頭看了她一眼。
江清越看了他一眼:「那個陳撿是真的麼?」
周睿安臉上的愕然那麼明顯,旋即不禁苦笑:「清越,你,你真的是……」說著,他不禁笑了出來:「總是能給我驚喜。」
他明明應該覺得可怕的,這麼一個聰慧的女子,每每能看穿他的算計,可是為何,他心裡流淌的卻是無盡的喜悅呢?
「你是如何看出來的?」周睿安含笑問道:「我還以為自己安排的天衣無縫來著。」
「一個小乞丐,到了大堂之上,說話如此條理清晰,甚至還能用說出沉冤得雪這樣的字眼,未免也有些太機靈了。」江清越淡淡地說道。
周睿安恍然大悟,他失笑了一下:「看來還是他演的不夠逼真,竟讓我們清越看出了破綻來,該罰。」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里已然透出了一股冷意。
江清越看向他道:「證人是假的,只是為了逼定國公認罪?」
周睿安望著她平靜的眉眼,嘆了一口氣,「清越,你別把我想的如此不堪,我承認,我是有些著急了!」頓了頓,他語氣一凜:「但,方明坤竟敢把手伸到你身上!你被綁架了,雖然最後有驚無險,但你卻是遍體鱗傷的回來了!你不會知道,得知你被綁走的消息,我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君莫愁』又發作,我強忍著才能不讓人看出破綻來!」
江清越抿了抿唇,周睿安因為知道她被綁架,所以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當時的他,一定是起了大逆不道的念頭,所以『君莫愁』才會發作。
其實『君莫愁』除了在柳州的時候發作過幾次之外,自打他們回到京城之後,周睿安就再沒有發作過,這是因為他很好的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卻因為她,而失了心智。
「這種情況下,你讓我怎麼辦?方明坤拿你跟我交換證據,好,沒問題,我給,因為對我來說,沒有什麼東西是比你更重要的。」周睿安說著,對上了她的眸子:「可是如果有一天,他要的,是我沒有的東西呢?」
江清越抿了抿唇:「這次的事,是我的不對。」
「清越,我不是在責怪你,當你平安回來的時候,我當時就發誓,我絕對不會再讓你落入到危險之中。」周睿安斬釘截鐵地說道:「證據我交給了方明坤,案子陷入了僵局,可我不能讓傷害你的人逍遙法外!」
「清越,陳家被害,確實是定國公主使,我並沒有栽贓陷害他們,但我已經沒了證據!」周睿安說道:「而且陳撿,也不算是完全是假的,當年陳家確實有救濟過一個小乞丐,小乞丐也確實看到了當年的事情,不過這個小乞丐早在前幾年就已經凍死了,我是派人廢了不少的功夫,才找到了當年和小乞丐交好的人,這才拼湊出了蛛絲馬跡。」
小乞丐已經死了,所以周睿安便製造出了一個陳撿出來,他的證詞說的更完整,也更動人。
江清越沒辦法指責周睿安,她一瞬不瞬地盯著周睿安:「你這麼大費周折,目的不只是為了替我報仇吧?」頓了頓,她繼續道:「還有林哲遠,你和他其實早就串通好了,就是為了引方明坤上鉤。」
「你說你相信林哲遠,我不想讓你失望,所以我才去找了林哲遠,和他布下了這個局。」周睿安說到這,苦笑了一下:「清越,我最不想看到的,便是你誤會我對你的真心,可是怎麼辦,我做的這些事,還是讓你懷疑了我。」
她覺得他是另有所圖,但他卻無法為自己辯解。
周睿安伸出手把江清越抱在了懷裡,「清越,你相信我好麼?你知道,我做的事情,總是要使用一些非常手段,但你要記得,我從來不想傷害你。」
江清越靜靜地靠在他的胸膛上,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她是相信的,今天在公堂之上,周睿安都沒有讓她指正方明坤,就是在維護她。
「定國公這麼一撞,陳家的案子是查不下去了,倒是給了皇后喘息的機會。」周睿安說著,眼神里閃過一抹精光,「我最近幾天都在忙著這些事情,林哲遠也還在被關在大牢里,你就當可憐我,不要再懷疑我了好麼?」
江清越心頭一軟,明知道整件事還有很多疑點,可是聽到他語氣里的脆弱,她卻沒辦法再繼續質問下去,便輕輕地點了點頭,靠在了他的胸膛上。
周睿安緊緊地抱著江清越,眼神卻變得幽深起來。
第二天是定國公府舉行葬禮的日子,江清越一大早便出門去了二皇子府。
這是定國公死後,江清越第一次去見二皇子,她總是有一種感覺,她應該來見見二皇子,就是應該來見見他。
整個二皇子府都沉浸在壓抑的氛圍之中,江清越到的時候,二皇子似乎要出門。
短短几天不見,二皇子瘦了一圈兒,眼窩都深陷進去,雋秀的相貌,此時反而顯露出骨感。
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定國公的死,讓二皇子變得不同了,但江清越卻不知道這種改變意味著什麼。
二皇子抬起頭看到江清越,眼神便是一閃,沒有像以前那樣露出愉悅之色,不過他還是勾了勾唇角,「清越,你來了。」
「殿下。」江清越開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屋子裡的下人魚貫走了出去,只留下兩個人。
二皇子道:「坐啊,今日怎麼過來了?」
「來看看殿下。」江清越說著,抿了抿唇角:「還請殿下節哀。」
「清越,我最珍惜的,便是你的關心,可是我最不想要的,是你的同情。」二皇子淡淡地說道。
江清越低聲道:「對不起。」
「你為何要道歉?你又不曾做錯什麼,逼死我舅舅的是周睿安。」二皇子說著,眼底已然一片清冷。
「他……」
二皇子打斷了江清越的話:「好了,你不用多說了,這是我……這是定國公府跟周睿安之間的血債,與你無關,」頓了頓,他又道:「我馬上要去定國公府,今日就不留你了。」
這是要送客的意思了,江清越點了點頭,實在說不出要跟著一起去悼念的話。
「殿下,你要好好保重。」江清越低聲說道。
二皇子輕輕地翹了翹唇角,站起身向外走去,一出門,他眼神卻是瞬間一變,變得凜然而肅穆。
江清越走到門前,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心裡卻有些難受,那個帶著些許天真的皇子,終究還是失去了他最珍貴的品質。
二皇子並沒有直接去定國公府,而是回宮接了宣德帝一起去弔唁。
定國公府里掛滿了白燈籠,府外停滿了馬車,宣德帝到的時候,直接走了進去,大臣們要行禮,宣德帝擺了擺手。
「今日是為了送定國公最後一程的,大家不必多禮。」宣德帝親自給定國公上了香,又和方明坤說了好一會話,這才起駕離開了定國公府。
這一幕落在大臣的眼中,不少人都認為,宣德帝對定國公府還是有感情的,尤其是當看到一直在招待客人的二皇子,眾人心裡更是一凜,哪怕定國公死了,而且死的不算體面,但定國公府有皇后娘娘和二皇子在,就倒不了。
宣德帝很快便離開回宮了,不過其他的大臣們並沒有就這麼離開,言辭真摯地安慰了家屬們。
方明坤走到二皇子身邊,低聲說道:「今日真的是辛苦殿下了。」
二皇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都是一家人,表哥不必如此客氣。」
方明坤心裡稍有安慰,兩人正說著話,突然聽到外面傳來:「大理寺寺卿、錦衣衛統領到!」
關有為和周睿安到了!
整個大堂里瞬間靜默了一下,定國公是怎麼死的,和這兩人脫不開關係,沒想到他們居然敢親自上門來。
二皇子眉頭一蹙:「他們怎麼來了?」
方明坤冷笑著說道:「連陛下都來了,他們敢不來麼?」頓了頓,他道:「殿下寬坐,我去看看。」
方明坤率先走了出去,關有為和周睿安正走到了門外,關有為臉上帶著尷尬,周睿安卻一派坦然的樣子。
見到周睿安的神色,方明坤心中的恨意更濃:「關大人,周大人,今日二位一起過來,可是為了查案?若是為了陳家的案子,不知道兩位大人可否寬限一日,待辦完家父的葬禮再說?」
這句話說的關有為更是羞愧,他訕訕地說道:「小侯爺言重了,我們今日是來奔喪的,下官想給老侯爺上炷香。」
方明坤嘴角浮現一抹嘲弄的笑:「來者是客,勞煩關大人有心了!」
關有為鬆了一口氣,抬步走了進去,周睿安跟在後面,方明坤卻是上前一步,擋在了周睿安的面前。
不少人都在暗暗的注意著這邊的動靜,看到這一幕,心裡都提了起來。
周睿安抬起頭,平靜地看了方明坤一眼。
方明坤道:「別人也就算了,至於周大人的香,家父承受不起!周大人請回吧!」
按說來者都是客,尤其是葬禮這樣的日子,即使有些嫌隙,也會摒棄舊怨,畢竟死者為大,都不會攔著不讓進門。
但方明坤如此強硬的態度,卻也表達了定國公府對周睿安的態度,定國公的死是被算到了周睿安的頭上,哪怕今日這樣的日子,也不願鬆口讓他進門,看來這是要不死不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