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

2024-08-15 17:22:25 作者: 蘇佚

  「卿卿她當真去了芍山?」顧墨淮一身戎裝,坐在主帥營帳之中,與從前蘇介同他相識時一般,一雙惹人的桃花眼中一絲笑意也無,神情冷漠地像個怨夫。

  只是而今的他,比起從前的冷漠來,更添了一筆凌厲的煞氣,眸中沉澱的情緒更為隱秘,仿佛冰封了他那顆愛著人,又護著人的心。

  蘇介聽顧墨淮再次問起這個問題,深深地咽了口口水,回道:「她說要去尋人,是沐辰與芮大夫陪同她去的,所以找到青青了嗎?」

  顧墨淮瞪了他一眼,恨恨地道:「蘇子衿,她既早就告知與你今日境況,你就沒想過她孤身在外會有生命危險嗎?」

  蘇介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連日來不曾休息好,導致他的嗓音低啞:「我知道。」

  「那你還放縱她在這個時候出京?」顧墨淮一拳猛地捶在桌上,站起身盯著蘇介,「她殫精竭慮為你們思慮周全,可你們卻連她究竟是去芍山做什麼都不知道。」

  蘇介走近顧墨淮兩步,一雙單鳳眼緊緊地盯著顧墨淮:「所以找到青青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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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墨淮冷冷地看著他,一言不發。

  「凌塵閣的人與阿霧先生都沒有青青的消息,」蘇介急道,「她離京已有半月,陛下駕崩後,京中按照青青的布局,拿下了意圖犯上作亂的神策軍,可主謀王孜竟不見蹤影,青青也一直——」

  「蘇子衿!」顧墨淮猛地抓住蘇介的衣領,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狠狠地瞪著他,「盛京雙惠之爭從他們出生那天就註定了,卿卿能算準王容離的陰謀,就說明王容離也極有可能對卿卿了如指掌。」

  蘇介淺灰色的眸子中,緩緩盛滿後知後覺的震驚。

  「我們駐紮在此已有五日,不見反賊蹤跡不說,卿卿也下落不明,」顧墨淮將蘇介抵在柱子上,低沉的嗓音令人心底發慌,「若是再找不到她,你拿什麼來賠我!」

  聞言,蘇介抬頭迎上顧墨淮充滿怨恨的視線,將顧墨淮的手生生扒開,一字一句地回道:「她若有不測,我自當以死謝罪,到那日,盛京就只能拜託顧帥,畢竟...你是青青最信任的兄長。」

  顧墨淮猛地瞪大雙眼,胸腔中憋悶許久的怒火騰地一下炸開,揚起手就要衝蘇介臉上招呼過去。

  可還不待他揮拳,一名副將便突然衝進營帳之中,大吼道:「大帥,小焯他在西山那邊發現點動靜!」

  顧墨淮猛地轉過身:「西山?是找到顧小姐了嗎?」

  副將剛沖得快,沒看見自家大帥想做什麼,但他看了眼蘇介,見他衣衫凌亂,忙別開眼,心中擂鼓。

  他回顧墨淮道:「顧小姐那邊還沒消息,是小焯發現這幾日,從西邊來的商人比往常多了許多,就今早還有十車,說要往北邊去,但衣擺上卻有泥印子,身上也沒黃沙味兒。」

  顧墨淮當即蹙了眉:「泥印子?於嘉說東南邊近日多雨,怕是有詐。」

  「小焯跟上了,」副將回道,「讓我來請示您,派些人手去支援。」

  顧墨淮點點頭:「讓於嘉帶兩千人跟上,走山路,切勿打草驚蛇。」

  「是。」副將說完便要走。

  「等等!」顧墨淮叫住他,怪道,「我不是讓林猛守著西邊嗎?他以前在安西軍里待過,方便聯繫援軍,怎麼王焯從東邊跑西邊去了?況且西山本就有兩千人駐守,還不夠用?」

  顧墨淮沉著一張臉盯著副將,險些將那身經百戰的副將盯出一身冷汗。

  副將吞吞吐吐道:「小焯麼,大帥知道的,他是王家人,咱們這次,打的不就是他們王家人麼,北邊虎子也在,他們本就不對付,可能拌了幾句嘴,大帥也別擔心——」

  「那現在林猛做什麼去了?」顧墨淮突然問道。

  那副將眨巴眨巴眼睛,遲疑道:「應該...還在西山呆著吧,他和虎子關係鐵,軍中誰不知道,虎子和小焯不對付,那大林——」

  「那為何王焯將軍還上趕著跑到林猛將軍的駐地去?」蘇介突然出聲,將副將問的一頭霧水。

  顧墨淮盯著那副將道:「立刻搜尋林猛的下落,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一併搜尋他的住處,有任何通敵罪證,都不可放過。」

  那副將一時愣住了。

  顧墨淮沉聲問道:「還不快去?」

  副將當即反應過來,忙去下達軍令。

  「林猛若是王容離安插在北疆軍中的細作,那也難怪這幾日都沒有王容離的消息,」蘇介說道,「我們都以為王容離會從東邊走,如今他應當是乘水路往西,再偽裝成各色人群往北。」

  「芍山在榕城以西,榕城又是水路兩通的要塞,」顧墨淮眉頭緊鎖,「若果真如卿卿所料,東海王八成精,怕是要從榕城繞路游往北邊去了。」

  蘇介忙道:「你來了盛京,那北疆還有多少人?」

  聞言,顧墨淮瞥了蘇介一眼,冷笑一聲道:「北疆就是成了空簍子,也輪不到王容離帶著一群鱉精撒野。」

  蘇介忙道:「可若是他不單單是要造反,而是要通敵......」

  顧墨淮沉下了眉眼,卻冷聲道:「那他就是送上門來,天生欠我們顧家的。」

  「什麼意思?」蘇介怪道。

  「因為只要他踏入北疆一步,後燕就絕不會放過他,」顧墨淮說這話的時候,眸子中閃著陰狠的光芒,「且不論他交的是誰的心,到頭來,都不過是在給我們顧家撐天下。」

  蘇介隱隱之中察覺到了什麼,卻終究沒有問出口。

  與此同時,顧傾墨被王孜帶到了一個地方住了下來。

  趕路這幾日,王孜一直給顧傾墨焚香,導致顧傾墨一路昏睡到了此處。

  王孜端著晚膳進門來的時候,顧傾墨才醒來沒多久,此刻正站在窗邊看月亮。

  「餓了吧,用些東西。」王孜將菜一個個擺出來,語氣溫柔地幾乎要讓顧傾墨以為他們從來就是這般相敬如賓。

  顧傾墨看到桌上的菜,微微愣了一下。

  都是她從前在北苑常吃的幾道菜,粥和小菜也是她從前胃口不好時曉艾常給她做的。

  顧傾墨順從地坐到桌前,拿起筷子用膳。

  顧傾墨用了一半,王孜才忽然開口問道:「你就沒什麼想問的?」

  顧傾墨用毫無波瀾的眼神望了對面坐著的王孜一眼,像是王孜說了什麼怪話,才垂下眉眼,回道:「你既不會告訴我,問了又有何用?」

  王孜最不喜歡顧傾墨這副安然等死的模樣。

  他忍著怒意,故意問道:「你想知道我們現在在何處嗎?」

  顧傾墨夾了一筷子茄鯗,卻盯著桌上一盤黃花魚,笑道:「難為你將東海的魚,千里迢迢送到駱山來,多謝。」

  王孜聽顧傾墨猜出了他們所在何處,心中震驚的同時,也帶了一份欣慰與沒來由的快感,言語之間不覺便恢復了方才的溫柔。

  他夾了一筷子黃花魚到一個小碟子中,十分嫻熟地剔了魚刺,將小碟子帶肉放到顧傾墨的面前,笑道:「原本想做你愛喝的魚湯,師傅卻說蔥油更香,你多吃些。」

  顧傾墨也不奇怪他為什麼不問自己是如何知道的,只道:「黃花魚做不了魚湯,你既不懂膳食,便不要在此處白費功夫,做人做事也是一樣的道理。」

  王孜聽她這麼明白敲打自己,也不惱,見她夾了好幾筷子茄鯗,便將茄鯗換到她面前:「這茄子送到駱山不易,你要愛吃,就多吃些。」

  「我不愛吃茄子,」顧傾墨停下用膳的動作,抬頭看著他道,「是蘇子衿說吃茄子對身體好,我才勉為其難吃一些。」

  王孜的臉色頓時不好起來。

  顧傾墨面無表情地繼續用膳,卻再沒碰過那道茄鯗一下,也沒動過王孜為她剔好刺的黃魚一筷。

  王孜盯著顧傾墨若無其事的模樣,突然一聲冷笑:「你可知,寧王他...現今正在何處呢?」

  顧傾墨停下了用餐的動作,漱口完畢後,直言道:「他不會守在盛京城中,我若遲遲不歸,他必定出城尋我。」

  王孜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你倒是了解他,只是不知...你夠不夠了解我。」

  顧傾墨蹙眉:「你什麼意思?」

  王孜笑道:「你既猜出我們在駱山,就該知曉我沒去東邊,而是在北邊了吧?」

  顧傾墨盯著王孜,心中漸漸生出一股子不安來。

  王孜絲毫不嫌棄地收拾著桌上的剩菜,說道:「你要不要猜一猜,我為何帶你來駱山呢?」

  「你想做什麼?」顧傾墨冷冷地問道。

  王孜見她不答反問,也不惱,只是嘆了一口氣,而後冷笑道:「你將顧墨淮從北疆請回盛京,我不知是該說你聰明,還是說顧墨淮信你太過,犯了傻。」

  他起身走到方才顧傾墨站著的窗邊,看著外面的月亮道:「今晚的月亮可真圓啊,像不像芍山之亂那天晚上?」

  他回過頭衝著顧傾墨笑,那天真模樣,險些要叫顧傾墨忘了面前這人是如何危險。

  「陛下做皇帝不行,偷襲的本事卻是一流的好,挑的時間、地點、時機,」他自顧自地說道,像是孩童炫耀自己最為珍貴的禮物一般,「你兄長當年的罪名中,有一條是什麼來著?」

  王孜一邊作思考狀,一邊朝著顧傾墨走去:「啊!是通敵吧?」

  他一雙狹長如狐狸般精明無情的眼睛,緊緊盯著顧傾墨,像是盯著一頭獵物,笑得純粹而可愛,卻叫顧傾墨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王容離,你不要發瘋,」顧傾墨冷聲道,「這罪名琅玡王家擔不起。」

  「顧傾墨!」王孜一聲低吼,打斷顧傾墨的勸告,「這罪名可不是我來擔。」

  顧傾墨緩緩睜大雙眼,瞪著王孜。

  王孜面無表情地道:「你不是很恨盛京城的百姓,恨他們從前承你父母恩情,卻在芍山之亂那天眼睜睜看著你們一家遭難卻無動於衷,恨盛京中那些麻木不仁之輩,恨那些不願意為你父兄站出來說話的人嗎?」

  「對,」顧傾墨痛快承認,「可那與你何干?」

  王孜笑道:「我只是在幫你,幫你讓他們,在十四年後的今天,為當初他們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顧傾墨的腦中快速閃過先前發生的每一件事:「你什麼意思?」

  「你只需在此處好好等著,就能看到...一個比當日顧右丞相府更華麗而宏大的火海,」王孜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我要讓他們,受你一家受過的苦,在你眼前,用生命向你贖罪。」

  「你說好不好?」

  顧傾墨不可置信地看向王孜,就好像從未認識過他一般。

  「只可惜,」王孜撇撇嘴,眸子中神經質的愉悅瞬間熄滅,變成冷漠的幽深,「你的寧王殿下和顧帥,將會成為盛京的倖存者,與我們一同成為觀眾,而我們不得不將這場盛大的煙火晚會分享給他們。」

  「榕城,」顧傾墨喃喃道,「是燈油?」

  「是燈油!」蘇介突然對顧墨淮低吼道,「王孜是想燒毀整個盛京城!」

  聞言,帥帳中的各位將軍都瞪大雙眼,不可置信地看向蘇介。

  蘇介起身對顧墨淮解釋道:「王孜曾經暗地裡插手江北事務,私吞過的官銀不計其數,製作特殊燈油不是問題,而榕城既是他的駐地,他若要掉包各地進貢給朝中的燈油等物,在榕城動手最為方便省事。」

  「青青也曾與我說過,榕城官驛的油燈品質不佳,」蘇介皺眉道,「我們還曾以為是榕城官員貪污,暗裡查過他們的帳。」

  「寧王殿下,這只不過是你的猜測,」一名參將反駁道,「按你喝顧小姐的說法,王孜是要當皇帝,那他何必大費周折燒了整個盛京,這對他有什麼好處?」

  「當年太皇太后與柔然那一仗,大晉不是沒有製作過能夠燒毀一整座城池的特質燈油,那一仗大晉難道不是大費周折?但最後得到了什麼,想必將軍比我更清楚。」蘇介正視那名參將,不卑不亢地回道。

  見那參將不再說話,他才轉首問王焯道,「王將軍可查出那些商人運輸的大多是什麼?」

  坐在一旁的王焯緊緊盯著蘇介,回復道:「多是些...香料、墨、醃製品...這麼想來,大多是些味重之物。」

  蘇介蹙眉深思:「王孜的暗探名為煙花,我們雖拿下神策軍,卻找不到煙花的蛛絲馬跡,若是他當真將盛京當作一個巨大的煙花聖地,那他肯定就是那個觀眾!」

  眾參將皆一頭霧水,實在不敢相信蘇介這大膽的猜測。

  「是駱山!」顧墨淮忽然出聲道,嗓音陳緩,引得眾人都看向他,「駱山南望盛京,視野最為開闊,從前二哥與我和卿卿說過。」

  「西山過兩座山脈,就是駱山,人就是在那中間丟的。」王焯忙道。

  「王孜整這麼一出,就是為了燒毀整個盛京?」一名參將不解道,「就算他計謀得逞,可我們北疆軍還在啊。」

  「但太子在盛京城內,一眾必定會反對王孜登基的腐儒也在盛京城內。」一名副將回道。

  「那他們老晉家就沒根了?」一名五大三粗的副將茫然道,「我們還給誰去爭去?」

  「瀾王殿下,不還在瀾州嗎?」顧墨淮望向蘇介,眼神冰冷。

  聞言,帥帳中的人皆順著顧墨淮的目光,看向蘇介。

  王焯沉思道:「他既然安插了細作在北疆軍中,就早已提前知道了我們要來盛京的消息,以及我們駐守城外一事,可他沒有想辦法讓我們一同死在盛京——」

  「他是要北疆軍為我背上盛京大火的罪名,」蘇介垂眸說道,「那他手上必定有我們不得不服輸的籌碼......」

  「青青!」「卿卿!」

  蘇介與顧墨淮一同出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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