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
2024-08-15 17:17:28
作者: 蘇佚
顧傾墨勉強撐起一點兒精氣神,繼續道:「晉承偃這次雖然是只螳螂,卻也是一隻獲利極高的螳螂,我想若是江家那顆牆頭草原本還搖擺不定,如今倒是有極大的可能倒戈晉承偃。」
「忠心晉承佑的孔家就這麼遭了厄運,想必之後就會一聲不吭不再去淌這渾水,渾渾噩噩地守著自家的一畝三分地,那晉承偃想要的不過就是朝中眾臣、他的父皇認可他,如今齊王出了事,想來晉承偃還是會有些志得意滿的。」
阿霧怪道:「難道在你眼裡,之前朝中眾臣都不認可他,皇帝也不認可他嗎?」
顧傾墨冷冷地道:「晉承佑和晉承偃都非嫡非長,甚至晉承佑母妃的位分還比晉承偃母妃的位分低,可晉承佑不但早早做了親王,還一直滯留京中,晉承偃卻之藩一趟回來還是小小侯爵,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齊王母妃早逝,齊王后來被過繼給南羽貴妃撫養,身份自然尊貴了。」阿霧道。
顧傾墨冷笑:「你不懂晉誠,他那個人其實從來不在意皇子出身的尊卑,因為他自己生來就被別人詬病,他生來就帶著污點。」
阿霧有些茫然,愈發不解:「皇帝可是太皇太后正經八百做皇后時生的皇子,他的出生自然金貴萬分。」
顧傾墨嘴角扯出一個冷冷的弧度:「他的出生,自然金貴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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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最後幾個字的時候,近乎咬牙切齒。
「其實晉承偃自己心裡也多少知道,他只是裝出無知的樣子,其實他心裡相信的要死呢!」顧傾墨的語氣有些惡毒。
「你在說什麼?」阿霧想了一番,「我可不記得易城侯的出生有什麼問題。」
顧傾墨的嘴角向上揚起一個嘲諷的弧度:「他可是正統的皇子。」
「那是?」
「晉誠就是不喜歡他。」阿霧還沒問完,顧傾墨便冷漠的說道,那語氣仿佛是在宣判晉承偃的死刑。
阿霧有些呆滯。
皇帝不喜歡晉承偃?這是為什麼?完全沒有依據。
顧傾墨給自己倒了一盞茶:「晉誠,他不是在章華台出生的。」
阿霧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這有什麼關係嗎?」
顧傾墨望著湖面上的天空,輕聲道:「他是在貞觀殿出生的。」
「貞觀殿?」阿霧愣了一下,忽然明白顧傾墨在說什麼。
這雖是一樁比較久遠的宮闈秘辛,卻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直到晉誠做了皇帝,好多人才老老實實的將這件事爛在肚子裡。
曾有傳言說,晉誠不是靈帝之子。
當時懷著晉誠的太皇太后為證清白,不願入住靈帝為她準備的皇后寢宮章華台,最後是在暫居的貞觀殿生下的晉誠。
說是暫居,不懷好意的人三言兩語就將它說成是太皇太后不忠於靈帝的罪證,是她在害怕,是她默認了。
然而又有幾個人能知道,那只不過是太皇太后囚禁自己的牢籠,是她不願意看到靈帝掙扎的內心而畫地為牢住進的貞觀殿!
貞觀殿,貞觀殿!貞觀是以正道示人。
女子的貞潔,女子的正氣,全都在那處屋子裡,逐日隱忍、醞釀、生長,還有一個年輕女子孤立無援的恨。
晉誠就是在那個地方出生的,而如今,那是晉承偃母妃的居所,晉誠是想告訴晉承偃和他母妃什麼呢?
晉誠會喜歡那個地方嗎?
晉誠為什麼要讓晉承偃的母妃住在那裡?
「皇帝這是在暗示什麼?」阿霧啞著嗓子。
顧傾墨扯了扯嘴角:「我想晉誠一定恨極了那個地方,他在告訴晉承偃,他不喜歡他們母子,不喜歡晉承偃的出生,他在告訴晉承偃的母妃,她只是個可供觀賞的玩偶,晉誠他不會喜歡晉承偃的。」
阿霧愈發不能理解:「可是皇帝為什麼會不喜歡他們?」
顧傾墨冰冷的笑了笑:「扭曲的人,怎麼配擁有正常的愛呢。」
阿霧還想問什麼,顧傾墨卻是話鋒一轉:「晉承佑如今為了一個伶人命都不要了,早已成了朝中一大笑柄,想必很多人都無法理解他在想些什麼。」
阿霧不是很明白顧傾墨為什麼話題突轉,便沒有接話。
氣氛便這樣忽然沉寂了下來,阿霧不說話,只是盯著近在眼前的顧傾墨,卻有種莫名的感覺,仿佛眼前的顧傾墨是自己幻想出來的一般,觸手便會消散,可望不可即。
半晌,顧傾墨才開口,輕聲道:「我也不理解。」
「嗯?」阿霧有些沒聽清顧傾墨方才說的什麼,於是又問了一句,「你說什麼?」
顧傾墨卻是搖了搖頭,澀澀地笑了一下。
阿霧還想問,曉艾卻進來了:「公子,王大人來了。」
顧傾墨眯了眯眼:「看來背後還真是說不得人啊。」
曉艾怪道,自家小姐這又是和阿霧先生在王孜背後說他什麼壞話呢。
阿霧嘆了口氣,站起身,對曉艾道:「請上來吧。」
曉艾應了退下,阿霧卻是站在原地遲疑了好一會兒,才抬腿離去,可就在走了兩步之後又停下了,站在原地沉思了一會兒,終究還是忍不住:「齊王的事,你終究還是後悔了吧?」
顧傾墨沉聲回他:「有什麼可後悔的,本就是註定好了的。」
「你原可以換個方法,在這件事上你還是有些觸動吧?」阿霧道。
這回顧傾墨卻是沒有再回答。
阿霧長時間沒有得到回應,其實他原也沒有期望真能得到她什麼回答,她做的事不都明擺著她的態度了嗎。
阿霧前腳剛出了湖抱軒,王孜後腳就進來了。
顧傾墨倒了一盞霧離與他。
王孜聞見那茶的味便不自覺地皺了眉:「我不是與你說過我不喜歡喝這種茶。」
顧傾墨瞟了他一眼,順手就撈過他的茶盞一飲而盡了,喝完還罵了句:「矯情。」
「你!」王孜忍著長出了一口氣,才沒有與她爭執起來,端端正正地在她面前坐下了。
顧傾墨側身坐著,一點都沒有要和王孜對話的意思。
王孜耐著性子問道:「怎麼才上了一天學就又不去了?」
顧傾墨隨口回道:「關你什麼事。」
話一說出口,顧傾墨才自覺失言,但說都說了,而且是對王孜失言便也罷了。
王孜這回卻像是換了個人似的,脾氣耐心都極好:「太學院裡有什麼不順心的事嗎?」
「沒有。」
王孜又問:「學院裡的人對你怎麼樣?」
「不熟。」
王孜的眉微微皺起:「太子殿下對你怎麼樣?」
「愧疚。」
王孜的眉漸漸加深:「太學院裡教的東西難不難?」
顧傾墨冷笑:「老生常談。」
王孜終於是深深地皺了眉:「那你為什麼不去上學?」
顧傾墨這回才是覺出了一些什麼不對勁的意味,將視線緩緩轉到王孜身上,上下打量他。
王孜毫不畏懼她的目光,沉著嗓子問:「看我幹什麼?」
顧傾墨狐疑地道:「你今天有些不對勁啊。」
王孜拿過方才被顧傾墨搶走的茶盞,自顧自地斟了一盞茶,輕輕轉了轉茶盞,喝了一口:「怎麼不對勁?」
顧傾墨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忽然發難,探過身子,伸手在他額頭上按了按,自顧自地道:「沒發燒啊,怎麼今日這麼好脾氣的來問我為什麼不去上學?難道是傻了嗎?還是你根本就是個假的?」
「你胡說八道什麼呢。」王孜打掉她的手,制止了她的胡言亂語。
顧傾墨嗤笑了一下:「阿離就是好奇小叔今日登門,究竟有何貴幹。」
王孜似乎很是苦惱,皺著眉道:「長兄今日派人來問你功課。」
顧傾墨點點頭:「這還像話,那你怎麼說的?」
王孜撇了撇嘴:「還能怎麼說?當然是幫你圓過去了,難道還要如實說你已經很久沒去上學了?這像話嗎?你可是陛下親自指定的太子伴讀。」
「之前十天半個月不去上學倒還可以扯謊,可是你前日剛去過,夫子們肯定看出你身體無恙,這些日子也沒有太皇太后宣召,你要拿什麼藉口搪塞?」
顧傾墨這才恍然大悟:「我說怎麼前日我去上學,太學院裡那些人都來問我問候我身體,原來我沒去上課那些日子,都是你用這麼愚蠢的藉口請的假啊?」
王孜瞪著她:「什麼叫這麼愚蠢?你想要請長期的假,不用這些子虛烏有的藉口成嗎?難道要實話實說,去太學院裡叫囂說其實就是你不想上學,你想抗旨所以不去?」
顧傾墨品著茶:「原本也沒什麼好上的,想必就連晉承修那樣的呆子都不屑於聽太學院裡那些酸儒反覆念叨,還總咀嚼不出個所以然來。」
「那你就可以一個理由也沒有就不去上學嗎?你是陛下親自指定的太子伴讀。」王孜還真是服了她了。
「所以你又幫我在太學院那邊圓過去了是嗎?」顧傾墨有些促狹、俏皮地沖王孜一笑,就那樣帶著些渴望地盯著王孜。
王孜一時有些口乾舌燥,說不出話來。
顧傾墨替他又斟了一盞茶:「謝啦,其實我就是想不出有什麼藉口好請假,所以才幹脆就直接請假了,想必太學院裡那些人也不會找我麻煩,再說晉承修肯定也會幫我說話,不過還是謝謝你啊。」
王孜咽了一口口水,這才發現自己渾身都有些緊繃,立刻將顧傾墨方才為自己斟的那盞茶一飲而盡。
沒想到顧傾墨卻是數落了他一句:「謝歸謝,我這好茶水也不是讓你這般牛飲糟蹋的啊。」
顧傾墨雖然這麼說著,但還是又給王孜斟了一盞茶。
王孜轉移話題道:「我剛下朝回來——」
顧傾墨聞言翻了個白眼。
「你什麼意思!」王孜瞪著她,對這樣無禮的反應有些惱怒。
顧傾墨笑道:「我就是覺得你有些好笑罷了,『剛下朝回來』?你瞎說什麼呢,當我看不出你沐浴焚香,換過衣服才來的嗎?」
顧傾墨剛一說完,王孜的臉色就變了。
他那蒼白地近乎透明,在太陽底下生怕一不小心就會這麼化了的皮膚,微微泛出一點兒潮紅來。
像是微醺的白皙少年,加上那雙有些慌亂的狹長眼睛,眼神閃爍,飄忽不定,王孜忽然便生出一些適宜他這個年紀應該有的局促不安的少年感來,不再是顧傾墨內心裡覺著的那種陰沉、冷漠、惡毒的氣質。
顧傾墨略有些欠揍地道:「話說你每回過來倒是都捯飭地人模狗樣啊,我還真沒看出你這麼有潔癖啊,我聽說你還怕蟲子?你說說你家這麼大,我得曬多少草藥啊才能鋪在你所經之地驅蟲啊?」
「我要去琅琊前幾天還在給你曬草藥!那幾天累的我喲,你這沒良心的還要來找茬!不過最近天涼了,倒是沒什麼蟲子了。」
王孜有些震驚,心裡沒來由地生出一些古怪的情愫,可偏偏顧傾墨說話還是那麼欠揍,一時有些慍怒又觸動。
原來她為自己做過許多事嗎?
但是他刻意壓制了自己:「你別轉移話題。」
顧傾墨覺他有些掃興,便撇了撇嘴,歪過頭去看書,不再說話了。
王孜見她安靜下來,便繼續道:「少府一職,瀾王開口推了祁遠。」
顧傾墨微微側過頭,正經地與方才大不相同:「准了?」
王孜望著她點了點頭。
顧傾墨的眼神忽然就變得有些鋒利,卻並不是她平日裡正經起來近乎銳利地要殺死人的那種,就像是猛獸在搜尋獵物之時露出的凶光,收斂,卻又外露。
「你已有了想法就說。」顧傾墨冷冷地道。
王孜嘴角輕微的動了動:「據說是寧王引導他這麼說的。」
顧傾墨一聽到蘇介,便忍不住蹙了蹙眉,方才那種矛盾卻又相諧的目光變了顏色,有些錯愕,卻又像是早已想到了這結局一般,愈發矛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