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心(下)
2024-08-15 17:15:11
作者: 蘇佚
突然,一隻有力的手牢牢抓住了顧傾墨的手腕。
是蘇介!
他竟飛身跳下來抓住了顧傾墨!
他一手抓著一根藤條,一手緊緊的抓住顧傾墨的手腕,白若潤玉的臉因吃力而隱隱變成淺紅色。
一切都在瞬息之間發生,顧傾墨的腦子裡還浮現著十年前那個血腥的夜晚,根本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微微張著嘴巴,雙眼無神。
「抓緊了!」蘇介吃力地對她低吼,「別...鬆手!」
聞言,顧傾墨微微回過神,倉促地低頭看了看腳底的萬丈深淵。
「別看!」蘇介著急地怒吼。
顧傾墨心裡十分慌張,卻對他道:「你快放開我,否則你也要掉下去的。」
說著就要吃力地去掰開蘇介抓著自己手腕的手。
蘇介頗為吃力地朝她笑笑:「好容易...抓到的,怎可能...輕易放開。」
顧傾墨仰頭看他,眼裡皆是不忍,而蘇介卻仍舊吃力地維持著笑嘻嘻的模樣,安慰道:「你快...抓緊我,我,我拉你上來拉住藤條,就能上去的。」
顧傾墨遲疑片刻,還是將另一隻手努力伸上去,去抓蘇介的手。
可她的眸子中突然倒映出,方才那個被蘇介一刀刺穿了胸脯的蒙面殺手,吃力地爬到崖邊,手起刀落,生生斬斷了那根樹藤!
「蘇介!」顧傾墨驚愕地大喊出聲。
可已然是來不及了,失去了向上拉力的兩人極速下墜。
蘇介一下子抓顧傾墨的手抓得更緊了,在下落的空中借勢將她擁入懷中,雖然自己仍舊渾身發顫,雙手無力,卻還是在她耳邊吃力地柔聲輕嚀:「別怕,青青。」
顧傾墨此時內心無比遺憾悔恨,滿腦子都是一片混亂,嚇得她緊緊抱住了蘇介。
難道她今日就要命喪於此了麼?可她還沒有和阿淮好好說一句「我回來了」,還沒洗刷阿爹阿兄的冤屈,二十萬乘風將士的英魂也未安息。
難道她的一生就要這麼匆匆逝去,還拉上一個本不該陪著她這種人一起去死的蘇介,他是個好人,不該就這樣了此一生……
「別怕,青青。」蘇介感覺到顧傾墨的害怕,抱她更緊,又輕輕安撫了她一聲。
顧傾墨此時意識卻有些不清醒了,喃喃道:「是你嗎阿淮?」
蘇介愣怔了一下,咽了口口水,苦澀地在她耳邊倉促地低聲回道:「嗯,是我。」
「咚!」地一聲,兩人雙雙落入崖底深淵之中。
顧傾墨只覺得這水好生嗆口,灌滿了她的鼻腔、她的喉,堵地她胸口脹痛。
她感到好重好重,不自覺地鬆開了手邊的一切事物。
她真的很累很累了,也好睏好睏,好想睡覺。
她不想再背負那麼多人的血債,她真的背負太多年了,她真的快撐不住了,阿淮,你在哪兒啊?
閉上眼的那一刻,她被擁入了一個溫暖的懷中,那個溫暖的懷抱有些熟悉,覆上她唇的那人唇齒間的清甜也有些熟悉。
但她,真的太困了。
這次,她無力推開,也再無力咬他了。
十年前:
中秋將近,盛京中人人都忙活著準備中秋佳節,皇城、樂昌君府、顧右丞相府,更是雙喜臨門,張燈結彩,尤為熱鬧。
十二歲的顧傾墨同十二歲的顧槿,在顧右丞相府里靜湖上的九曲石棧上你追我趕,兩人差點撞倒好幾個端著大紅繡球,喜字一類物品的婢女。
「七小姐你仔細別磕著了。」「六少爺別追了,你追不上七小姐的。」……
一路跑下來,靜湖上灑滿了顧傾墨嘻嘻哈哈的笑聲同婢女們此起彼伏的叫喚。
「哎呀,」顧傾墨一個不防備便一頭扎進了一個人的懷裡,正想跑開,卻被這人伸手拉住了,抬頭一見是自己的母親晉長安,她便抱著晉長安纖細的腰肢甜甜地喊了一聲,「阿娘~」
晉長安颳了一下她的鼻子,寵溺地道:「你又淘氣了。」
「卿卿你別跑!」顧槿氣喘吁吁地追上來,「你,你說好了給我的!」
顧傾墨一見顧槿追了上來,立馬鑽到晉長安身後,雙手緊緊攥著晉長安的衣擺,仍舊嘻嘻哈哈地笑著。
「小六,你別追著小七跑,」晉長安身邊的英氣婦人,便是顧槿的母親蕭禕,她見自家兒子追著顧傾墨跑過來,拎著衣領一下給逮了過來,「到時小七一個不小心摔著,你又要心疼了。」
「誰心疼她,阿娘你別這樣拽著我,」顧槿掙扎著從蕭禕的控制下掙脫,偷看了顧傾墨一眼,拉過蕭禕的手嗔怪道,「阿娘你怎麼淨說瞎話。」
蕭禕見自家兒子還不好意思起來了,更起了捉弄兒子一番的興趣:「小七是你的心尖兒,這是家裡人人都知道的事,怎麼你還不許阿娘說啦?」
「嬸娘,阿淮他搶我臨的字帖。」顧傾墨不等兩人話走偏鋒,忙探出頭向蕭禕告狀,然後立刻縮回晉長安身後,只露出一張臉,朝顧槿調皮地吐了一下舌頭。
顧槿氣紅了臉:「我,我那叫借!況且是卿卿她說好了要給我的。」
「那咱們來看看,是什麼樣的字帖,讓咱們六少爺追著他的寶貝妹妹跑了這麼遠啊!」蕭禕猜到了大概,美目一轉,故意向顧傾墨討字。
顧傾墨對顧槿狡黠一笑,將藏在身後的字帖遞給蕭禕,顧槿瞅准了時機劈手去奪,不料蕭禕早有準備,一下揚起了手輕輕拿過,將字帖舉到面前,同晉長安細細品看。
顧槿狠狠地剜了一眼顧傾墨,後者向他做了個鬼臉。
蕭禕未及看完便將字帖遞給晉長安,揪住顧槿的耳朵假笑道:「原來你小子前些日子交給你爹和王院正的字帖,都是問小七『借』來的啊?」
她故意加重「借」字音調,狠狠擰了一下顧槿的耳朵。
「哎,哎!疼!阿娘你快放開我!那麼多人看著呢!」顧槿著急地低聲喊道。
蕭禕悻悻地鬆開他:「現在知道丟人了?叫你練武不好好練,上學堂不好好上,整日裡打鳥摸魚、爬樹偷瓜、不學無術,哪點像我或是你阿爹啊!」
「回家說成不成?」顧槿偷偷瞟了一眼顧傾墨,扯著他娘的衣袖輕聲道。
正在和晉長安看字帖的顧傾墨也正好在偷偷瞟他,兩人目光撞上,顧傾墨沖他甜甜一笑,顧槿的臉瞬間紅到了脖子根。
「原來你還要臉啊?」蕭禕點點顧槿的腦袋,撫上顧傾墨的肩,將她拉在懷裡。
蕭禕笑道:「你要是再這麼不知進取下去,到時候小七給別人搶了去怎麼辦?我可不管,小七這麼好的丫頭,你可得給我爭口氣,討回家來當媳婦兒。」
「阿娘!」顧槿這回重重地扯著蕭禕的衣襟,俊俏的臉早已似煮熟了一般,聲音頓時細如蚊蚋,「快別說了。」
晉長安卻笑著拉過顧槿的手:「別聽你阿娘胡說,我們小六機靈得很呢,等將來定下了心,絕對是我們顧家最聰慧、最有前途的孩子。」
她湊到顧槿耳邊道:「小六你放心,伯母就喜歡你,一定把我們小七留著給你。」
「阿娘!嬸娘~」顧傾墨一聽話頭不對,立刻紅了臉,躲進蕭禕懷中,「你們怎麼這樣啊!」
「好了,不同你們鬧了,」晉長安笑著對顧傾墨道,「明日就是中秋了,你還要參加翰林院的圍棋大賽吧?今日快再準備準備,我可是不要臉地押了你贏,若是輸了,可白瞎了我那十壇醉秋釀。」
「那明早阿姐的祭天儀式怎麼辦?我不要去嗎?」顧傾墨仰頭問道。
蕭禕點了一下她的小額頭:「又不是你出嫁,要你跟著做什麼?而且祭天儀式是在子時開始,你還沒醒呢!」
「這麼早啊?」顧傾墨嘆道,「我先前一直以為我也要去,還想著說不去圍棋大賽了,免得到時候撞到一起可不好。」
晉長安笑道:「是阿娘忙昏了頭,都忘了同你說這事,難為你這小丫頭掛心你阿姐了。」
「嬸娘是同誰下注?」顧槿問道。
晉長安笑而不語,蕭禕道:「還能是誰,自然是太后娘娘了。」
顧槿蹙眉不解:「太后娘娘不押小七贏嗎?」
顧傾墨戳穿晉長安:「必定是阿娘又想要皇祖母什麼東西,搶先押了我,皇祖母無可奈何,只好隨阿娘唄。」
晉長安嗔怪道:「你皇祖母押母家侄兒不是情理之中麼,況且那王孜可是王家神童,的確有實力與你相抗衡啊,而且你們雖並稱『雙惠』,這卻是第一次比試,誰知道首座會花落誰家?」
蕭禕忙「呸呸呸」,罵道:「你快別烏鴉嘴了。」
「萬一棋差一招呢!」晉長安道,「所以你既知道你皇祖母心裡想你贏,便別叫你皇祖母失望。」
「分明是阿娘你自己想贏,我若輸給王家那個,皇祖母不就贏了?」顧傾墨直接戳穿晉長安的鼓舞。
晉長安見小丫頭口無遮攔地戳穿她,嗔怒道:「你要是輸給王孜,丟人的可不止我一個。」
蕭禕笑罵晉長安:「晉長安你還要不要臉啊?從前同誰都耍無賴,現如今同你小女兒也一般胡鬧?丞相也不管管你,真是可憐了我們小七。」
晉長安嗔怒地瞪了蕭禕一眼:「你還是不是我好姐妹了!」
顧槿看自己阿娘同顧傾墨阿娘都沒個正形的樣子,覺得人以類聚物以群分這話說的真有道理。
晉長安對顧傾墨道:「我和你嬸娘去看看你阿姐準備地怎麼樣了,你別亂跑瘋玩。」
「好!」
「你也是,」蕭禕對自家兒子佯作生氣地道,「好好向小七學學下棋,一個少陽院老師的兒子竟然不會下棋,這說出去叫人家知道了,不是要笑掉大牙啊!」
顧傾墨聞言,卻沒有笑,而是沉沉地望了顧槿一眼。
顧槿則是很不耐煩地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好好學!」蕭禕都和晉長安走出去五步遠了,又回過頭來叮囑了顧槿一句。
「知道啦!」顧槿忍不住嘀咕道,「少陽院老師的妻子不會下棋不也讓人笑掉大牙麼。」
「說什麼呢你!」蕭禕自小練武,耳力比常人更甚,立刻回頭怒罵,將顧槿嚇了一跳。
晉長安忙拉著她走了。
顧傾墨和顧槿兩人見晉長安和蕭禕走遠,立刻玩鬧著向府外跑去。
「你怎麼能給我阿娘看呢!」「誰叫你方才將我的小木人雕得那麼丑!」「你不就長那樣嗎!」「顧墨淮!」
「好好好!我就是同你開個玩笑,反正你真人長得好看不就成了?」「算你識相!」「那我們現在幹嘛去?」
「嗯...我阿爹和阿兄今日就要回來了,我們去離人坡接他們吧!」「好!走。」
兩人興沖沖地便往盛京城外的離人坡跑去。
他們不知道,光鮮亮麗的盛大節日背後,藏著怎樣骯髒無情的暗潮洶湧。
右丞相顧醴的長女顧傾城,將與樂昌君晉誠的長子,樂昌君世子晉承修結為連理。
於是大晉的皇帝陛下晉訊,同顧醴前往芍山皇陵為新人祈福,將於中秋前一日回朝。
中秋當日,舉行新人祭天禮,十月初一舉行大婚。
這日,正是中秋前一日。
顧傾墨坐在離人坡長亭內的石凳上,一邊下著一盤隨手帶來的玉石子棋,一邊吃著出門前萍姨給塞到懷裡的桂花糕。
「二哥哥怎麼這麼遲才回來?」顧槿輕輕拉開他手上的玄鐵彈弓,一下飛出一顆眼珠子大的金珠,百步以外一棵樹上的一片葉子給完整地射了下來,樹葉從枝頭緩緩飄落,又被一陣風揚起,飛不見了。
顧傾墨在棋盤上落下一顆黑玉子,回道:「去芍山接阿爹和皇帝舅舅了。」
顧槿翻進來坐到石凳上,也拿起一塊桂花糕吃起來:「盛京不是在北疆和芍山之間嗎,二哥哥直接回來不就好了?何必興師動眾去芍山接二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