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厭

2024-08-15 17:12:58 作者: 蘇佚

  顧傾墨被他這麼突如其來地一甩,氣極反笑:「在下私事,與王爺無關吧?」

  蘇介被她一問,忽覺唐突,愣在了原地。

  他有什麼資格去管一個僅有數面之緣的女子的私事?

  顧傾墨剛轉身,還沒來得及從他臂彎下鑽出來,那扇門就緩緩打開了。

  蘇介看著顧傾墨黑曜石一樣的眼裡,緩緩盛滿豐富的情感,心裡一陣堵得慌,也不由自主地皺眉,順著顧傾墨的目光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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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見開門而出的男子,身後陽光熾盛,像是要將那一身白衣烤化一般,卻又反襯地那男子更加耀眼。

  但那男子眉目俊朗深情,嘴角淺淺地噙著笑,溫文儒雅,氣質謙和,好像一塊一塵不染的美玉,沒有一絲瑕疵,自九天墜落凡塵,叫所有事物都顯得俗不可耐起來,連翩翩君子四字都顯得蒼白無力。

  那男子看到兩人的站姿,那雙若含秋水的眼睛因驚愕而微微瞪大,噙著笑的嘴也微微張開,錯愕地連氣都忘了生。

  「阿霧,」顧傾墨先笑著開口了,從蘇介的臂彎中迫不及待地掙脫,等快跑到那男子面前時,才忽然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子一樣低下頭邁著小碎步走過去,嘴裡嘟噥道,「你怎麼來了?」

  阿霧卻還在打量盯著顧傾墨的蘇介,聞言才想起正事,冷下了臉,垂眸看著好似乖巧的顧傾墨:「你一聲不吭就跑到盛京來,知不知道老師有多擔心?」

  顧傾墨一聽他說老師,愣怔住了。

  蘇介看看老父親一般的阿霧,又看看認錯孩子般的顧傾墨,忽然覺得自己很多餘,在那站著顯得格格不入。

  阿霧察覺到蘇介的侷促,便笑道:「這位...是你新交的朋友?也不介紹介紹。」

  顧傾墨很不情願地道:「這位是我的老師,阿霧先生。這位是...」她盯著蘇介,不知該不該說出蘇介的真實身份。

  蘇介卻以為顧傾墨是不願讓她的老師知道自己,心裡忽然就空落落的。

  但他面上卻掩飾得很好,向阿霧作揖,恭敬道:「學生南川人士,姓蘇名介,字子衿。」

  阿霧連蹙眉都顯得那麼溫柔,驚道:「寧王?」

  蘇介有些錯愕,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名氣了?

  顧傾墨沉沉地看了蘇介一眼,忽然想起很早以前調查過他,這人最讓顧傾墨在意的就是,活得也太不起眼了些。

  蘇介未及回話,顧傾墨就道:「今日多謝寧王,但今日在下老師遠道而來,需先安置老師,故而委屈寧王自行回府了,改日在下定當上門答謝。」

  蘇介臉上溫和地笑著,但那笑容里滿是苦澀。

  顧傾墨陪阿霧收拾好行禮,與蘇介告別,帶阿霧回王孜府中。

  蘇介站在客棧門口,熾烈的陽光裹挾炙烤著他,他卻覺得渾身無力地厲害,像掉進了不冷不熱的水池中緩緩下沉,看著水面上漸漸模糊的那個人。

  自己往下沉,那人卻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蘇介回到顧槿家中時,天都快黑了。

  顧槿罕見地坐在一桌子菜前等他,他的心忽然暖了一下。

  果然啊,在這盛京城中,只有阿槿最在意他,他還有阿槿在意他。

  「你今天跑到哪裡去了?」顧槿一見他回來,原本擔憂的神色一瞬變得怒氣沖沖。

  蘇介卻一個猛子撲到了顧槿的懷裡,半跪在地上,手緊緊地箍著顧槿的細腰,眼眶發熱。

  顧槿愣怔了一下,忽想起今日三哥找上自己,帶走了張生那位替蘇介的位置陪自己出宮的嬤嬤,然後又語焉不詳地讓自己這幾日不要出門一事,於是立刻問道:「你今日是不是惹什麼麻煩了?」

  蘇介說不出話,他怕話一出口,哽咽地不成樣子,會讓顧槿擔心。

  但他不說話,顧槿卻更加擔心,一邊輕輕拍著他的背,一邊小心翼翼地問:「蘇右丞見到你了?」

  蘇介聽到自己父親被顧槿這樣輕柔地說出來,忽然便很難受,恨自己不爭氣。

  他在顧槿懷中蹭掉眼淚,抬起頭沖他笑了一下:「他就算是當面撞上我,也大約是想不到就他也能有我這樣相貌的兒子。」

  顧槿卻沒有笑,微微蹙眉盯著懷中眼眶發紅的男子,又想到了那個囂張跋扈的人,心裡一酸。

  蘇介乖乖地坐回位置上,沒一會兒就又像個霜打茄子一樣頹喪,有氣無力地支著頭。

  顧槿自嘲著搖了搖頭。

  他總是看著面前的蘇介,就沒來由地想到那人,他嘆了口氣,問道:「究竟發生了何事?」

  蘇介淺灰色的眸子盛滿憂傷:「刑部侍郎找你了?」

  顧槿一驚:「你今日到底做什麼去了?」

  「我倒是想做些什麼。」蘇介嘟噥了一句。

  見顧槿蹙眉盯著自己,忙沉重地搖搖頭:「你就照刑部侍郎說的做吧,他是你三哥,不會害你。今日發生的不是你愛聽的事,也與我無關,你別憂心了,我這不是好好坐在這兒麼。」

  顧槿沉著那雙桃花眼盯了他一會兒,忽然垂眸:「是張生,對嗎?」

  蘇介的目光微動,不知該說什麼才好。阿槿,還是那麼聰慧。

  顧槿也不問究竟判了什麼,沉沉地出了口氣:「吃飯吧。」

  蘇介盯著顧槿給自己盛飯的手,忽然問了一句:「阿槿,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啊?」

  顧槿的手忽然停在了半空中,骨節分明、白皙纖長,很是好看的一雙手,就像顧槿的樣貌一樣完美。

  顧槿難得地沒有嘲諷蘇介,而是沉默了許久,就在蘇介以為他不會理會自己的時候,忽然聽他道:「想將對方據為己有吧,她的一顰一笑,一怒一悲,無論好壞都只能屬於自己的那種感覺吧。」

  蘇介皺了眉,盯著顧槿問道:「那愛一個人呢?」

  只見顧槿的那雙桃花眼裡盛滿了無比沉重的感情,盯著桌上的一個點,仿佛看到了一個蘇介看不到的小人。

  他嘴角微微上揚,卻顯得很是苦澀:「想將全部的自己都奉獻給對方,自己的喜怒哀樂,自己的一切,都想像侍奉神祗一樣,虔誠地雙手奉上。」

  蘇介看著這樣的顧槿,忽然心裡一陣難受:「那不是很卑微嗎?」

  聞言,顧槿露出一個真實而苦澀的笑容。

  他望著蘇介道:「誰讓付出真心的,是你呢。」

  蘇介看著這樣的顧槿,愣怔須臾,而後對著他露出一個慘澹的笑容:「阿槿,你有喜歡的人嗎?」

  顧槿被他盯得心咯噔一下,腦海中浮出一個女孩燦爛的笑容。

  蘇介認真地繼續問道:「或者說,你有沒有愛的人?現在...或者曾經?」

  顧槿的眼眶忽然酸脹地厲害,他忙起身去倒水,匆匆忙忙地喝了一口,那眼淚就順著他細膩潔白的皮膚滑進了水杯中。

  他緩了好一會兒,才胡亂地一擦眼睛,正要坐回去,就聽見蘇介咕噥:「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做什麼。」

  顧槿茫然地站了許久,等回過神來回到桌邊時,發現蘇介已經睡著了。

  顧槿盯著看似無憂無慮的蘇介,忽然淚如泉湧。

  「卿卿...」

  顧傾墨正坐在月下和阿霧品茶,大談特談要將這北苑如何如何改造。

  她說的正激動呢,阿霧忽然來了一句:「不回去了嗎?」

  顧傾墨忽然沉默了。

  阿霧也安靜了好一會兒,見顧傾墨實在不會開口,才道:「你一聲不吭跑來盛京,知不知道老師知道後足足病了一個月!要不是芮大夫,怕是難好。」

  阿霧的老師,是顧傾墨的義父儲機,九年前將她從盛京帶出來養大,是右丞顧醴的至交好友。

  顧傾墨雙手玩著衣帶,一言不發。

  「你明知道他不會反對的,」阿霧看著她,「就當是道個別,也該和他好好說一聲你的打算。」

  顧傾墨聲音忍不住地哽咽:「就讓他對我失望吧。」

  阿霧溫柔的看著面前其實只有二十一歲的顧傾墨,曉得她是視死如歸,寧可儲機覺得她是養不熟的狼,對她失望,最好還能罵上一句死了活該,也不願儲機等哪天聽了顧傾墨的死訊,還要為這個孝順懂事的孩子哭個半死。

  「阿墨,」阿霧仍舊是謙謙君子的態度,「你將老師看低了。」

  顧傾墨忽然轉過頭,仰著脖子看天。

  「老師讓我和你說,」阿霧將一盞霧離端到顧傾墨面前,「既然沒有好好道別,那就活著回去,盡你應盡的孝道。」

  顧傾墨下巴發顫,完全說不出話。

  那夜談話之後,北苑就多了一位先生,名叫阿霧。

  而顧傾墨開始修繕北苑,仿佛還樂在其中,親自監工,從後院一點點修到前院,所需物品,王孜一應承擔。

  話說王孜在狀元宴之後,被太皇太后傳喚過一次,沒人知道他們說了什麼,但王孜沒有再來北苑,對北苑的態度也變得更加寬容。

  「公子。」一個小侍跑到後院,一眼就從那群工匠里瞧見了自家公子,不禁感嘆,自家公子就是穿著工匠的粗布衣衫,也是這麼明艷動人。

  顧傾墨對北苑的下人們都很溫和,時不時還會和他們打趣,有時還會教他們念書寫字,還時常將一些別人送來的好東西賞給他們,因此北苑的下人們都很喜歡這位新來的小公子。

  顧傾墨從後院新挖出來的一個大坑裡爬上來,臉上還沾著泥土,大剌剌地坐到老櫻花樹下的石凳上,倒了杯水喝了,笑著問何事。

  那小侍被這樣明艷的笑容一晃,一陣心神激盪,偷眼盯著顧傾墨聳動的脖子,見自家公子年輕的連喉結也甚是纖小,脖頸又是那樣纖瘦白皙,耳朵瞬間紅了,支吾道:「吳伯說,陸公子又來了。」

  顧傾墨瞬間皺了眉,認真地道:「阿汲,我用完午飯也有好一會兒了吧?」

  這名叫阿汲的小侍當即會心一笑。

  顧傾墨道:「去回話吧,將前些日子先生曬的驅蚊蟲的草藥,也拿些去給吳伯。」

  阿汲拿了草藥就紅著臉去回話。

  吳伯拿了草藥,一聽顧傾墨又在午睡就是一陣頭大。

  這一個月里,這孩子不是因為被屍體嚇到需要靜養,就是思念亡母過度神思堪憂,要麼就是出門採買,不然就是正在午睡。

  反覆這麼幾個理由不見客,也沒個新鮮的。

  最要命的是,這惹人憐的小公子還頗懂得馭下之道。

  吳伯回到侍客廳,笑著回拒最最討人嫌的陸逐。

  陸逐聞言笑了:「真是巧了,每回來府上,兩位主人都各自忙活。」

  說著,陸逐的小侍便遞上一隻盒子給吳伯。

  還不待吳伯推辭,陸逐就道:「最最勞煩的還是吳伯,這大熱天的,不止要每回替我跑上三四趟,還要找不同的藉口,這狐狸肉是齊王賞的,我吃不完,帶給吳伯一壇算是致謝,勿要推辭。」

  說完便走了。

  吳伯拿著那盒狐狸肉,嘆了口氣:「這都什麼事兒啊!」然後便忙往南苑去了,那兒還有一位也說睡了的主子等著回話呢。

  阿汲傳完話就去打了盆涼水,拿了塊巾子,送到後院去給顧傾墨洗臉。

  天實在熱的要命,顧傾墨沒用巾子細細擦臉,而是直接將臉埋進了盆里,用手胡亂抹了一把,然後暢快地用巾子擦乾。

  一邊說著「好涼快」,一邊又夸阿汲體貼周到。

  阿汲看著顧傾墨被涼水浸潤過後白的幾近透明的皮膚,耳朵瞬間火燒一般。

  有好些水順著顧傾墨的皮膚滑進她領子裡,本就穿的涼快的前襟一沾水,便有些引人心旌搖曳。

  阿汲偷偷多看了好幾眼,咽了口口水,聽顧傾墨誇他,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你是不是在用涼水洗臉?」阿霧本是想過來看看顧傾墨的「偉大工程」,遠遠就望見顧傾墨臉白的不正常,看清了盆中水色,柔聲責問。

  阿汲瞬間緊張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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