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怒(上)
2024-08-15 17:12:46
作者: 蘇佚
這首詩畫風突然婉轉,情意綿綿,卻仍舊不著一物。
皇帝只看不語。
顧傾墨微微一笑,又提筆上前,寫畢誦畢,回禮:「受教。」
顧傾墨回的這首詩,同樣婉轉情深,而且又不與張生所臆想之物相左,卻更為動人。
眾人早已嘆服,甚至那些等著看好戲的人,也驚呼於顧傾墨年紀輕輕,卻遠遠超出了從前大部分狀元的水平。
可此時,令人大驚的行為又出現了,張生竟然又上前提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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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往復,將各種詩風寫了個遍,顧傾墨的水平一直在上升,倒是不停發動攻擊的張生漸漸力不能支,頗有捉襟見肘、堆砌辭藻之嫌。
終於有人看不下去,勸張生作罷。
「自取其辱。」陸逐冷漠地給出了四字評價。
晉承佑笑著看他:「你倒是還真看得起她。」
陸逐回視,毫不在意地一挑眉。
晉承佑怪道:「我原以為你誇她,不過是因著她贏了你,意在抬舉你自己,如今看來,你倒竟是真心,只是你不是從不將他們王家人放在眼裡嗎?」
陸逐笑道:「還沒入族譜呢,況且,聰明有才氣的人,誰不得真心嘆服。」便是你,不也早對那張生下了死刑?
晉承佑笑著搖了搖頭,看向終於難堪地下台的張生,道:「是輸的難看了些,但也有些才氣。」
陸逐不予置評。
皇帝笑問道:「還有哪位要比上一比?容離不曾來嗎?」
王孤回道:「回稟陛下,今日熱鬧,容離怕魚龍混雜,巡邏去了。」
皇帝笑道:「肯定是躲著狀元郎呢,怕他神童的名頭讓後輩給搶去了。」
王孤聽見「神童」兩個字就心裡一跳,立刻道:「容離怎麼會和自家小輩計較,況且阿離也不是三歲小孩,是個比容離還長兩歲的大人了,怎麼說也和神童挨不著邊。」
皇帝聽了一挑眉:「哦?阿離已經...二十有三了?看上去倒是比容離還小個三四歲的樣子呢,難道是小輩顯小?」
王孤略微放下心來,笑道:「大抵是四海昌平、河清海晏之故。」
皇帝哈哈大笑,突然話鋒偏轉:「容離沒來,怕熱的阿逐怎麼還不登台?難不成先前是誆朕,不是怕熱,是怕擂台上的人啊?」
陸逐起身回話。
太皇太后這邊,孟春曉卻回來了,對著太皇太后的耳朵說了幾句話後站到一邊,蘇介則退到了不起眼的角落。
陸逐剛要上前寫詩,太皇太后忽然開了口:「慢著。」
眾人皆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太皇太后道:「今兒哀家一早來了禮雁台,聽聞往年舉行賞花詩會的園中仍有春意駐足,便前往觀賞。」
皇帝有些疑惑太皇太后言行,於是探身問道:「母親可是有奇遇?」
太皇太后視若無睹:「誰料哀家賞花之時,忽然聽見假山那邊一聲尖叫,便立刻過去查看發生何事,結果逮住了一個...自稱看到兇殺現場的宮女。」
「什麼!」連皇帝也驚得喊出了聲。
太皇太后目不斜視:「哀家讓春曉進假山里瞧瞧,春曉卻從假山裡帶回了正蹲在屍體邊上的狀元郎。」
「!」
眾人皆瞠目結舌,就連王孤、陸逐等人也失了顏色。
太皇太后不急不徐地將顧傾墨所言一一道來。
「母親為何不早說此事?」皇帝皺了眉,心下思慮萬千,一時都不敢去看仍舊恭恭敬敬地站在擂台上的明艷少年。
王孤卻是死死盯著顧傾墨,想得比皇帝還要多上許多。
太皇太后卻完全沒有要理他的意思:「哀家曉得眾卿家覺得這理由漏洞百出,哀家也不能信服,可要說她是腦子不夠靈光,連狡辯之詞也編的如此不堪一擊,那方才哀家看她守擂,卻是絕妙。」
底下人都曉得此事暗藏乾坤,於是默不作聲。
太皇太后道:「哀家不是怕事的人,既然有人想讓哀家撞上這等子巧事,哀家要是不查清來龍去脈,還怎麼做這個太皇太后!」
眾人忙起身跪拜:「請太皇太后息怒。」
只有顧傾墨一人,雖然跪在地上,腰杆子卻筆直,面容堅毅,一言不發。
太皇太后笑道:「眾卿家也不必假惺惺地來叫哀家息怒,哀家曉得這滿殿之人,沒有幾個是真心想著哀家這老婆子長命百歲的!」
「母親!」皇帝勸道,「此事是兒子監管不力,您千萬保重——」
「哀家不敢!」太皇太后搶話道,「神策軍是他王容離統領,宮裡出了人命,誰人再怎麼大膽,也萬萬不敢算到皇帝頭上去。」
皇帝輕聲道:「母親您這是——」
「不對,」太皇太后嘲道,「今日這麼重要的宴會,偏他王容離竟敢不來參加,看來就是他策劃的這檔子事啊,哀家當時在園中,想必就是哀家殺的人後嫁禍給平步青雲的狀元郎,這不就真相大白了嗎?」
「太皇太后息怒!」眾人又齊聲高呼,驚懼此事引發鳳怒,趴在地上一動不敢動。
顧傾墨則在聽了太皇太后的話後,心頭一震。
「不然眾卿家來說說,」太皇太后揚著下巴,姿態端莊又高傲,「初次進宮的王離為什麼被人領著走了遠路?平日不大有人的地方,打哪兒跑出來幾個玩染料的宮女?」
太皇太后咄咄逼人道:「她們又為何十分不長眼地將王離的衣服弄髒?為什麼宮女發現所謂的『兇殺現場』之時,我王孺正好出現在附近!」
說到最後,幾乎是怒吼出聲。
眾人噤若寒蟬,方才還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現在被太皇太后這麼一說,完完全全就像是有人針對她們王家,下了個漏洞百出卻又奸險的毒計。
牽連在內的都是他們王家人,好像無論事實、結果如何,王家都是百口莫辯的罪犯。
皇帝早已面色不善,一著急,話也不過腦子就喊了出來:「刑部侍郎呢?顧遜白哪裡去了!」
話一出口,他就愣住了。
刑部尚書柳善剛要回話,太皇太后就十分不給臉面地道:「皇帝的記性真是倒著長的,哀家開頭就說讓他辦事去了,皇帝這就忘了不成?」
太皇太后冷睨刑部尚書柳善一眼:「再說,刑部難道只有顧遜白一個活著的,其餘皆是些吃著皇糧,不會做事的死人了不成?」
太皇太后口中尸位素餐的刑部尚書柳善,瞬間將頭埋得更低了。
可太皇太后卻還是不肯繞過:「出了事就找顧愛卿...出了事就找顧愛卿——」
太皇太后說著便忽然沒了聲兒,下面人也不敢窺看。
只有皇帝,清清楚楚地看到身側的母親,雖然高傲地揚著下巴,一臉倔強,卻緊抿著嘴紅了眼眶。
顧傾墨雖然直著腰杆跪在太皇太后面前,卻垂著眉眼。
縱是如此,她也聽出了太皇太后這句重複的話中玄機。
她心頭猛地一酸,卻緊閉著嘴巴,生生將那洶湧的委屈、不甘皆咽了下去。
她不能輸,一切復仇都才剛開始,她絕不能輸。
太皇太后強忍下心中酸楚,開口聲音略微沙啞,卻更為冷漠:「你們覺得,此事究竟是琅玡王家誰人所為,儘管開口,用不著給哀家面子,你們那些體面,哀家還真要不起!」
王孤不清楚事情過程,但看太皇太后言行,猜出了這是顧傾墨遭人暗算,太皇太后派顧遜白去查,自己則在這裡為顧傾墨鎮著場子,拖延時間。
明白了太皇太后用意的他,忍不住嘆了口氣。
血脈親情,果真是極其玄妙的東西,哪怕對面不相識,仍舊會生出憐愛疼惜之心。
王孤上前,緩緩行了個大禮,沉聲道:「老臣有罪。」
皇帝根本沒有安撫太皇太后的辦法,一看這邊又多了一個鎮不住的老麻煩,著實頭大。
「舅父,您這又是做什麼?」皇帝忙不迭過去扶他,「快快起身。」
王孤執意跪在地上,哀嘆道:「老臣教子無方,竟讓阿離惹得太皇太后如此生氣,著實有罪啊。」
皇帝連這個罪名根本就是劍走偏鋒都不想理會了,只求顧遜白快點帶著幕後真兇回來,好早早了結了這齣鬧劇,畢竟他也替用這種手段抹黑王家的人感到羞恥。
「孫兒有疑。」齊王晉承佑忽然自顧自地起身問道。
「狀元郎在假山呆了多久?染壞她衣服的宮女有幾個?她是怎麼遇到屍體的?那個發現她和屍體在一起的宮女又為什麼經過那兒?那個宮女又是做什麼的?」
他一邊說,一邊伸出手指計算自己問的問題數量。
眾人驚疑不定,卻不敢抬頭打量。
「常人發現屍體肯定免不了大駭,哪怕一時愣住,回過神來也肯定是拔腿就跑,那就說明在狀元郎發現屍體的那麼短時間內,那個宮女剛好出現,可為什麼那個宮女會這麼巧地撞上那一幕?還有——」
「阿佑!」陸逐瞥到太皇太后那能凌遲人的眼神後,下意識地出聲打斷了晉承佑的問題,說完才發覺自己做了多麼蠢的一件事。
因為他明顯感覺到,太皇太后那剜人的眼神,直直朝自己射殺過來了!
於是他忙硬著頭皮道:「王爺您一個個問。」
顧傾墨見提問那人和陸逐坐在一處,斗膽猜測他就是傳說中陰狠毒辣的三皇子,齊王晉承佑,但觀他言行,卻覺得和傳聞之中實在出入甚大。
面前這人分明十分有膽量,又率真傲然,與那日在昌升客棧的行為能聯繫到一處去。
太皇太后沉聲答道:「王離自稱在那呆了兩刻鐘左右,染壞她衣服的宮女共有三人,她自稱等得太久,心裡很不安,不由自主地往假山里走,這才發現的屍體。」
「喊叫的宮女是尚宮局的,當時正要去拿繡樣,她為什麼剛好撞上那一幕,哀家就愛莫能助了。」
晉承佑仔細聽著太皇太后的回答,細細思考。
「還有疑嗎,齊王?」太皇太后冷著一雙眼問道。
晉承佑卻還在想其中出現的巧合,一時忘了回話。
陸逐又道:「王爺,太皇太后問你話呢。」
晉承佑細細想了一番,笑道:「稟祖母,那狀元郎所說的,那個領著她走到花園的人,以及染壞她盛裝的尚衣局宮女,您應該已經捕獲了吧?」
「王爺!」陸逐頗有些恨君是塊木頭。
太皇太后沉著眉眼,盯著這個自己素來不甚親近的孫兒,道:「齊王打聽這些,是想安誰的心?」語氣中流露出一股殺氣。
晉承佑縱是再剛直灑脫,也該嗅到自己這是惹了一身腥,但他卻道:「方才春姑姑不在,現在又回來了,想必是抓到人了,那就請祖母讓春姑姑將人帶出來吧。」
皇帝這才看見太皇太后身邊早已換了個人站著,同樣盛氣凌人的揚著下巴,分毫不似其他宮女一般唯唯諾諾,不是孟春曉又是誰。
皇帝道:「母親究竟是何打算?今日可是阿離的狀元宴。」
「哀家自然知道今兒個是什麼日子。」太皇太后習慣性的壓低最後幾個字,以示憤怒。
晉承佑不依不饒:「祖母莫怪孫兒莽撞,孫兒只是覺得這背後算計之人讓豬油蒙了心,竟敢欺鳳,實在可恨至極,定要親眼見那人被制裁。」
晉承佑這話奇怪,顧傾墨不禁蹙眉望去,卻與陸逐對上了眼,霎時自忖明白了晉承佑心思,心裡噁心一番方才對他的印象。
太皇太后不語,孟春曉拍了拍手,便有四個宮女被帶了上來。
「齊王看好了,一色兒衣服的三人,就是染髒狀元爺盛裝的宮女,另一個不同衣服的,就是自稱看到『兇殺現場』的宮女。」孟春曉態度十分恭敬,語氣卻倨傲冷漠。
晉承佑一蹙眉:「領著狀元走了錯路的那個呢?」
孟春曉道:「此人主子手眼通天,已經將那老妮子送出宮了。」語氣森冷,暗含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