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了

2024-08-15 17:08:04 作者: 我愛馬甲線

  江南的秋天沒有北方那般蕭瑟,卻透著一股淒涼。幾場纏綿的秋雨勾得山裡的天氣逐漸陰冷,彎彎繞繞的小路上,傳來陣陣濕噠噠的馬蹄聲。

  程千燈起初根據弄墨和弄紅的指示到了青龍山,進入青龍山後就發現了白無敵的暗號,這讓一直掛念著他的程千燈見物如見人,心裡因為牽掛和擔心而緊繃的弦稍有松釋。

  「師父,我剛剛站在高處看過了,這青龍山少人居,這麼晚了,都沒有做飯的炊煙。我看,原來應該是某幫土匪的山頭,後來被鳳凰教占了。」程千燈在風口坐下,保護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在濕冷的環境裡生起來的火堆,防止被某一陣沒有眼力見兒的風吹滅。

  歸一刀一手拿著一根木棍,木棍上各叉著一張玉米餅。玉米餅在火的烘烤下化開表層的冷皮,裡面藏著的香味隨著膨脹的體態散發出來,瀰漫在山谷間。

  程千燈搓搓手,等著師父烤好餅。歸一刀不負眾望,把那張熟得快的餅給了程千燈,另一張還繼續在火上烤著。

  「一會兒吃了餅,你就去找一找他們的住所,如果這裡以前真是土匪的地界,那倒是好找。」歸一刀邊說話邊重新從包袱里叉個餅出來,把這張餅送上火堆之後,包袱徹底癟到了地上,出發時被乾糧塞得鼓鼓囊囊的包袱,此刻就只是一塊布了。

  「師父,那你呢?」程千燈咽下不好嚼的餅,很是關心地問。

  歸一刀沒有什麼表情,冷冷的眼睛似是取暖一樣一直注視著搖擺的火苗,思考了一會兒,才回答,「不管你遇到的是謝芳還是誰,他們都格外提防我,所以我不便靠近他們的住所。」

  歸一刀的眼神被火烤暖了,側頭看向還在嚼餅的程千燈,繼續說,「你告訴我怎麼和『梅花三弄』另外兩位取得聯繫,我與他們會合,等你尋好時機出來時,接應你和白無敵。」

  程千燈剛好吃完餅,站起身來,將灑落在衣服上的餅渣抖掉,靠近師父坐著,輕聲將弄墨弄紅隱藏之地告訴歸一刀。

  

  「師父,我已經傳信給他們你來了,不過他們並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只當我是你格外收的小徒弟。」

  因為程千燈的起身,一陣涼風從風口襲來,險些將火苗呼滅,還好烤著的玉米餅給了火苗繼續燃下去的動力。

  歸一刀聽完後又遞給程千燈一張餅,溫言道,「再吃一個吧。」

  程千燈知道自己要去救白無敵了,心裡很是急切,有一個餅把肚子填個四五分飽也就夠了,遂將歸一刀的餅推回,笑著說,「師父,徒弟要去救人了,吃太飽反而行動受限,師父你自己多吃兩個啊。」

  說罷,程千燈躍身上馬,朝著歸一刀做了拜別的禮,腿一夾馬肚子就消失在風口。

  歸一刀的眼神乘著並不怎麼明亮的月色一直跟隨著程千燈的身影,直至完全看不見,那張毫無表情的臉,終於有了哀傷的顏色。

  不管這次遇到的是誰,歸一刀都要對以前的事做一個了結。他看著程千燈安然無恙地長大,等救出她的心上人,便將程千燈從這些事情里摘出去,再也不要插手其中了。

  做完這一切,歸一刀,也就安心了。

  白無敵又受了一天的鞭刑,從受刑的架子上解下來,他渾身沒一塊好肉。就連在硯山後背劃的那條傷痕,在鞭痕的襯托下,如一個小可憐一樣隱匿起來不敢顯現。

  林進看著手下將白無敵抬走,他拿一塊上面的血跡仿佛洗不乾淨的發紅的白布擦拭著鞭子,眼底的冷意目送白無敵離開。

  白無敵被扔進了濕冷的地牢,他能活動的地方,只有半徑不到一米的牢籠。這幾日恰逢『梅花毒』發作的日子,他為了隱藏身份,早早將香囊扔在路上,此刻只能憑毅力撐住身體內外的痛。

  林進將鞭子擦拭完畢後,掛在放刑具的架子上,闊步去了趙肇的房間。

  「道主,您找我?」林進見趙肇屋內的門大開,站在門外問。

  「進來吧。」趙肇正在閉目養息,「還是沒有公主的消息嗎?」

  林進輕輕嘆氣,回答,「沒有。屬下這幾天特意派人去京城找了,想引公主來此,可是被派過去的人還未到京城。」

  趙肇不由得懷疑,難道高看了公主對夫君的情義?他有些不耐煩地抱怨說,「這個小白臉被你抓來的時候不是留了一路的標記嗎?會不會是他留錯了,又或者是前幾日下雨給沖沒了?」

  「屬下看著他留了一路,手法高明,不像是可以輕易毀滅的。」林進如實回答。

  就在兩個人探討公主為何還不來時,院子裡就有下人稟報,「道主道主,抓到一個女賊!」

  聽到這句話,閉目養息的趙肇猛然睜大眼睛,和林進異口同聲大呼,「公主!」

  一刻鐘前還被夜色籠罩著昏昏欲睡的宅子,現在燈火一盞盞亮了起來,像是被人驚擾了好夢,門門院院的嘈雜聲此起彼伏。

  程千燈剛找到這個有模有樣的宅子,看上去頗為氣派,絲毫不像土匪住的地方,倒像是某個富貴人家的避暑山莊。她轉了一圈,正打算飛到牆沿上好好偵察一番,就被幾個夥計打著大燈籠給照下來了。

  程千燈知道這就是自己要找的地兒,所以也沒動手,乖乖被人綁進了前廳,不過大家看她是女人,都沒好意思動手,任由她杵在中央做個顯眼的存在。

  「公主!」趙肇從前廳屏風後繞出來,顯然剛剛他就躲在那裡偷窺確認程千燈身份,確定是公主了,才一臉老淚縱橫地『迎接』。

  程千燈第一次看見這個刀疤臉男人 ,雖然恐怖,可是並沒有她原來想的那般嫌惡,不知為何,她覺得這個刀疤臉的迎接,有那麼幾分真心實意。

  「快給公主鬆綁!」趙肇給程千燈搬來椅子,好讓她坐下休息。

  程千燈不吃這套,板著臉問,「什麼公主不公主,胡說八道!我來找我相公,你們抓我相公幹嘛!」

  065南宮銘

  趙肇瞪了一眼林進,示意他解釋。林進會意,向公主行竹朝拜見之禮,道歉說,「回殿下,是屬下的不是,情急之下,竟然綁錯了人。」

  「胡說,男的女的都分不清?」程千燈故意裝作什麼都不知道,「還有,你們一口一個公主,我是哪門子公主?」

  趙肇見程千燈氣急,一會兒必當得好好解釋,所以示意屋裡院內其他人都去休息,然後他低聲下氣地回答。「公主,這事說來話長,您先坐下,卑職給您倒杯茶。」

  程千燈一副驚訝的樣子,反問,「我,我真是公主?」

  屋裡的第三人林進輕聲回答,「殿下,您就是我們的公主,竹朝公主啊!」

  要是放在沒有遇到白無敵的時候,程千燈現在絕對手忙腳亂,可是她不知不覺間被白無敵近墨者黑了,悟到了一些掩飾情緒的秘訣。

  只見程千燈瞳孔放大,鼻翼收縮,伸出一根手指不可思議地指著自己張得圓圓的、要說話卻因為震驚發不出聲音來的嘴巴,另一隻手扶著椅子的手柄撐住身體,好一派難以置信的模樣。

  趙肇還以為把程千燈嚇壞了,端了熱茶過來壓驚,「公主,卑職知道您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您別急,我慢慢解釋給你聽。」

  程千燈端著茶的手在顫抖,不過她並不打算再說些什麼了,此刻的情況就是說多錯多,萬一暴露了這一切她早就知道了,這些人肯定會懷疑到歸一刀,那所有的計劃都不能實施了。

  趙肇言簡意賅地講述了這四十年裡發生的事情,和歸一刀所說大同小異,但是程千燈還是聽出了不一樣。

  「您說,您是南宮十將之一,南宮銘?」程千燈已經添了三次茶,這會兒又把茶盞遞出去,示意林進再添點兒。

  可憐的林進,連個座位都沒有,伺候完道主還要伺候公主。

  「唉,往事如煙淚已斷,慚愧啊慚愧,我配不上南宮這個姓氏。」趙肇摸摸臉上的疤痕,眼裡似有不甘心的淚水。

  程千燈對『南宮銘』這個名字並不陌生,在歸一刀的講述中,最後保衛京城的就是南宮銘,不過對於這個將軍最後的結局,歸一刀沒有說。現在程千燈從將軍本人這裡親口得知了真相,心裡多少還是被觸動了。

  少年將軍,驍勇善戰。卻生不逢時,國破家亡。只好忍辱負重、苟且偷生,只求有一日能實現復國大業,為其祖輩正名,重現當年輝煌。

  林進將茶放到程千燈手邊的桌子上,程千燈一動不動眼神發愣,林進也不敢打擾,默默退到趙肇身後。

  沒想到同一件事,不同的人講出來,有不同的感受。歸一刀的講述悲壯慘烈,讓程千燈有一種大義凜然的敬佩感,也讓程千燈知道自己的渺小,放下對過去的執念,要永遠朝前看。

  可是趙肇訴說完他自己的經歷後,程千燈只覺得胸口淤著一口血,原來過去是如此的屈辱與不堪。曾經忠君愛國的臣子,如今成了人人喊打的亂臣賊子。

  『天化二十一年』這個只存在於大家口中的年份,程千燈以前是完全不知道這幾個字的分量的,可是當趙肇告訴他那一年鳳凰教死了數千人的時候,程千燈只覺得全身血液凝固,有那麼一瞬間喘不上氣來。

  沒錯,死的這些人,某種意義上說,都是她的子民,是為了她所代表的王朝浴血奮戰的子民。可她呢,她的父親太子呢,她的師父歸一刀呢,他們在哪裡?

  這些仇恨,如果沒有親身經歷過、沒有被全心觸動過,或許她真的就放下了。但是現在,這麼多人為了復國而死,程千燈能放下她自己的仇恨,卻放不下這麼多條生命的仇恨。

  趙肇看程千燈已經被他打動,心下暗喜,計劃成功了一半。他用極其悲傷的語調說,「公主,卑職這次派林進到京城尋你,為的,也是給這些死去的無辜百姓報仇。」

  沉浸在壓抑的心情里出不來的程千燈被這句話扯回現實,她心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奇怪,總感覺趙肇尋她的目的沒有替這些人報仇這麼簡單。畢竟趙瀾的瘋還有她親生父母已經程母的死,都警示程千燈要提防鳳凰教。

  「找到我就能報仇了嗎?」程千燈反應過來後,倒是要看看趙肇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趙肇不急不慢,慢條斯理地回說,「『天化二十一年』後,鳳凰教分崩離析,我和教主一直在尋找公主您的下落,待找到您之後,立馬號令天下鳳凰教教員聚集,我們浩浩蕩蕩打進京城去,殺齊皇帝,復國!」

  程千燈剛升起的憐憫心即刻被趙肇這一番話激起的怒火取代,這些話換言之,就是『挾公主以令諸侯』。趙肇和教主一直在找她,可是十五年前教主就殺了程母,這麼些年順藤摸瓜稍微一查不就知道她在何處了嗎,會至於到現在才找到她嗎?

  所以這一切,都是趙肇在為實現他或者教主謝芳的某種目的而編造的謊言。只不過令程千燈無比痛心的是天化二十一年喪生的數千條無辜的生命。

  既然知道趙肇葫蘆里賣的什麼藥,那接下來就是演戲,來此一趟可不真是聽故事來的,是救人來的。

  「老將軍,您說的我都明白,不過能不能讓我先見一見我相公,他和這些事無關,還請你們放他一馬。」

  「無關?」趙肇略顯失態,但很快就調整好表情,只不過卻是一副審問的目光看著程千燈,「我聽林進說,殿下您之前在宮門司任職,那殿下可曾聽說過趙瀾這個名字啊?」

  原來在這兒等著自己呢,這是要算舊帳了。程千燈毫不畏懼地迎上趙肇的審視,黑黑的眼球滴溜溜轉著,顯示出不明真相的無辜,「認識,他也是鳳凰教?」

  趙肇恨不得拍後腦勺,他差點就說漏了。雖然趙瀾已經被朝廷控制,但看程千燈的語氣,趙肇猜應該是沒有將趙瀾的事情宣之於眾,也就說明京城的暗探暫時沒被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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