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氏歸西

2024-08-19 16:34:46 作者: 長亭落雪

  第二日風朗氣清。

  懶怠躺了一上午的賀南風被紅箋叫醒,附耳說了番話,便不禁露出淡淡笑容。

  原正如李昭玉所言,燕帝凌祁今天果然下了將恆順剔去公主封號,終身囚禁府邸的聖旨。一時間,兆京再次譁然,而不到中午卻傳來了更新消息道,恆順不知因為身份地位失去的刺激,還是連夜審問的驚嚇,回府半個時辰便癱瘓了。

  後來診治的御醫回報皇帝,說她是急火攻心,加上多年驕奢淫逸,致使中風偏癱。皇帝雖隱約不忍,還是沒有更改旨意,也並不許任何皇室成員前往探望。

  

  於是,曾經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恆順公主,前後不過一月時間,就只能癱瘓在床上,發出旁人聽不得的「咿咿呀呀」。那她些曾經折磨的面首和下人,有的四散離去,有的依舊留下,至於如何將折磨都還她,賀南風不必探聽,也能知曉大概。

  盛元手段,果然迅速而完備。整個過程沒有叫從皇帝到官員到民間街頭巷尾,對她的有心布置產生任何懷疑,面對那張終於父皇卻又對姑姑於心不忍的和善面容,人們反而都道幸虧大燕,還有長公主這般德行兼善的公主在,皇室才不致被恆順這般低賤品格的徹底帶偏。

  她從外毀了恆順的身份地位,毀了她對一切掌控和傷害的能力。而賀南風,便從內毀了恆順勉強保全的肉體,毀了她最後心存的一絲僥倖。

  正原殺手們的南疆秘毒果然厲害,但紅箋認為小姐並未如之前所說要恆順的命,而只吩咐令她癱瘓,已算仁慈了。

  其實就玉辭一事,賀南風若想挽回名聲,到此刻不是沒有辦法,畢竟恆順已經不再僅僅是作風聲名狼藉,而算半個叛賊。她只要借勢向外說一句,自己救下面首槿華,是早受了長公主指示,懷疑恆順勾結寧王;或哪怕將恆順罪行重複一次,解釋自己救人一命,寧可走入對方設計的圈套……

  賀三小姐都可全身而退,也叫人們恍然大悟,難道凌世子在風口浪尖也要迎娶,原來三小姐依舊是那端莊尊貴、美麗溫柔的侯門貴女。

  可她並不打算這麼做,既似面對世俗的要強,也似為了證明自己向父兄說過的話。她賀南風就算不要女兒清譽、潔身之名,也依舊能做北燕數一數二的人物。到時,世人便根本不會再提這件事。

  不過既是為了叫玉辭安心調養,也是危險已經除去,賀南風還是在十月底聽父親的話,將他送到了謝婉儀曾經住的留月山莊。後續如何,則由對方自己選擇。

  之所以叫曾經,則是因為自凌釋和逸王妃達成協議後,謝婉儀也光明正大回了謝家,她那時才知自己消失數月,在親人眼中是已為山賊所殺,並因為逸王妃的忌諱,連母親姊妹都不敢多提。

  她回陳郡那日,是凌釋親自送到城門。後聽流雲說,謝小姐哭得靜默而悲傷,眼淚止不住地一滴一滴往下掉。臨上車前,又回頭帶著最後些許不甘,最後一次問世子表哥,他真的要趕她走麼。

  凌釋沒有點頭,卻也沒有否認,只依舊溫和地告訴對方,今後不管在陳郡還是其他地方,只要有需要幫忙,都可以儘管開口。

  謝婉儀此後再未開口,也再未回頭,大抵這一走,便再也不會相見了。

  她前塵於不為人知處孤獨慘死,今時陰差陽錯為賀南風所救,卻依然對心愛之人求而不得,只能帶著一身的傷疤和失望,再次獨自離開。

  謝婉儀,是這世間也許愛凌釋並不比任何人少,卻也是被他最心狠對待的人。而這冷血中,都包含著對另一個女子深入骨髓的愛戀和熱忱。

  而那在這場雪月中受到偏愛的女子,於謝婉儀回到陳郡的第三天,派人送去了一塊十儀所出的牡丹花和田玉佩,隨禮附言道,謝小姐可以此珮在任何時候,向他主人提出任何要求。若無需他主人插手,或不願再有牽扯,也可隨時以此珮換取白銀二十萬兩,及十儀商號中的任何東西。

  謝婉儀並沒有拒絕,但之後,也並未提出任何要求,抑或交換銀兩珠寶。

  很快,王守明平亂大勝的消息,也果然傳了回來。景帝大赦天下,兆京里外,也一片歡愉景象。賀南風本打算趁機問清王家寶物之事,卻不想被府中變故打斷。

  那天清晨玉辭往留月山莊的馬車,逐漸從熹微日光里走遠。賀南風剛轉身回府,便聞得上院來人道,老夫人仙去了。

  邱氏死了?

  她還未開口,身旁紅箋早已訝然不已:「什麼時候!」

  「昨夜還好好的,今早百靈端早飯去,就發現人都僵了。」

  自邱氏癱瘓及邱盛之事後,為防再生禍端,身旁近人便漸漸都被賀南風示意下一一換走,百靈是而今負責給她餵食擦身的丫頭,沒什麼關切,但做事算負責。

  邱氏雖癱瘓了兩年,但賀南風一直認為她離死還遠,不想卻來得這樣突然。在她幾乎都忘了對方存在的時候,就這樣毫無徵兆地,以死訊出現。

  她岑寂片刻,微微蹙了蹙眉,道:「夫人怎麼說。」

  丫鬟回答:「夫人已派人往各家報喪了,讓奴婢請小姐過去一趟。」

  賀南風點頭,帶著紅箋朝月暉閣而來。

  院裡已站滿管事和婆子,綰夫人正在安排接下來的各項事宜,誰做採買,誰負責布置,誰主管接待等等,布置得井井有條。

  賀南風便靜靜坐在屋裡,等了約摸小半時辰,才見滿面疲憊的綰夫人喘氣進門,匆匆喝了口水嘆道:

  「這也太突然了些,不知侯爺回來,該傷心成什麼樣。」

  賀南風不緊不慢地親自為她續了茶,道:「夫人又要苦忙一陣了。」

  綰夫人點頭,一邊靠著椅子坐下,一邊再次嘆了口氣,抬眸看向少女,並未從對方眉宇間看出半點傷心,遲疑片刻,道:「綰娘找小姐來,是關於老夫人的死,有件事需告訴小姐。」

  賀南風神色淡淡,並未絲毫驚訝:「夫人請講。」

  「綰娘懷疑,老夫人死有蹊蹺。」

  「為何。」

  綰夫人示意貼身丫鬟去到門口看著,才繼續道:「百靈為老夫人更衣時,查驗了屍體,之後告訴我,老夫人鼻孔里有棉絲。」

  「棉絲?」

  綰夫人點頭:「對,就是老夫人床上,杭綢纏花被裡那種棉絲。」

  她不必講明,賀南風已懂了話里的意思。

  一個全身癱瘓,完全不能動的人,本來好好的,一夜之間忽然暴死,死後被發現鼻孔里有床上被褥的棉絲。但凡是個還有智識的人,都能迅速斷下這樁疑案,即邱氏必定是被人用被褥悶死的。

  只是誰會想要害死這樣一個廢人,則就匪夷所思了。

  邱氏身邊服侍的幾個丫鬟婆子,都是綰夫人送去的,沒那膽子也不可能這麼做。此外,便是賀家上下的各位主子了。

  賀南風道:「昨日哪些人去過上院。」

  綰夫人面色遲疑,半晌,才回答:「昨日晚間,姑奶奶去了一趟……」

  她這是懷疑,賀媛悶死了邱氏麼?

  也是,畢竟眾人都知老夫人和姑奶奶結仇多年,且賀媛在兆京這段子也極少去探望嫡母,誰知昨天好容易去一回,邱氏隨即就死了。

  「百靈還說,姑奶奶在屋裡時似跟老夫人有些爭執。」

  也許賀媛便在盛怒之下,用被褥捂死了邱氏然後離開。

  這才是她找賀南風來的真正原因,不是怕邱氏死得不明不白,而是怕邱氏的死因萬一被賀佟知曉,賀南風可以替她抵擋這進退兩難的處境。畢竟賀媛如今,怎麼說也是皇帝親封的誥命。

  但賀南風知曉姑姑不會這麼做,因為眼下的邱氏,根本不值得她搭上自己,哪怕只損失半點名聲,更不值得為此損傷與賀佟的兄妹情意。遂淡淡一笑,也不點破,只道:「祖母都不能說話,如何與人爭執?」

  邱氏雖不能說話,卻是能通過不同語調的「咿咿呀呀」,來傳達自己情緒的。綰夫人正預解釋,卻被賀南風抬手止住,隨即便聽對方又道:

  「除去姑姑,就沒旁人了麼?」

  綰夫人思量片刻,回答:「小姐的意思是……」

  「就沒那麼一個人,經常往上院照拂,以立她孝德賢名麼?」

  綰夫人一怔,愕然道:「小姐是說,瓊姨娘?」

  賀南風不答,但神情明顯是默認了她的話。

  大房姨娘聶月瓊,當初便是靠一封念親書打動了侯爺,才得以嫁進賀家的。此後兩年來為了表明她真是個如書信中那般的孝順善女,幾乎日日都要往上院探望邱氏。經常會照顧到晚間對方入睡,才起身離開。

  大抵眾人都是在太習以為常,便都不在記掛心中了。而今這麼一提,綰夫人才恍然大悟,對呀,每晚最後從邱氏身邊離開的,都是大房瓊姨娘。若賀媛已將邱氏悶死了,她最後走時,不可能毫無發現。

  可瓊姨娘又為何要害老夫人?她往昔在大房同夫人鄭氏爭得個你死我活,雞飛狗跳時,若非靠著照拂長輩的情分,侯爺早斥責大老爺寵妻滅妾,做出處置了。

  某種程度來說,老夫人這樣苟延殘喘地多活一天,瓊姨娘孝德美名就會多存一天,她為何要害死一個廢人,要毀去自己的這道鍍金符?何況方才得知消息時,瓊姨娘當即便傷心暈厥,到這時還未醒來……

  賀南風似看出對方心中所想,忽而笑了笑,站起身來,道:「夫人難道忘記,萬壽節後南風的囑咐了麼?」

  綰夫人再次一怔。

  那是賀端落池,鬧出水鬼一事時,賀南風對她講一切都未聶月瓊所為,且此番過後可能因自己插手報復二房,讓她小心防備著。

  「可老夫人與小姐並不親近,瓊姨娘她為何……」她不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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