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女公子
2024-08-15 16:58:37
作者: 長亭落雪
三月初天氣本已開春,該暖和不少的,豈料也是十餘天的陰雨,寒山上便還是陣陣冷風夾在雨里侵襲,筆墨書卷都受了潮氣。
這日一群少年公子正在溫習課業,院中書聲不息,忽而見一個好事小子急急進門,一面迅速收傘坐回位置,一面向眾人道:
「山長帶新人來了!」
寒山書院主理的山長姓陳,名苑章,是北燕有名的理學大儒,一切學子進出都要由山長同意,只要對方不喜,哪怕出身皇族也進不得門來。
但書院已經好久沒有新人到了,何況不久就到春闈時間,現在入學青黃不接,能學到寫啥,又做什麼用處?公子們便不由訝然,紛紛抬頭看向門口,臨窗的幾個便都從縫裡打量。
不久聞得腳步聲響,隨即便見陳山長開門而入,身後果然跟著一個白衫玉帶的年輕人。眾人抬眸看去時,不由得紛紛倒吸了口涼氣。
好一個明眸皓齒、面如傅粉的小公子!
但見他頭上戴著束髮嵌寶石白玉冠,齊眉一道通透水晶抹額帶, 穿一件月白色鶴紋箭袖衫,束著銀線攢花結長穗宮絛, 外罩雪白起花狐毛氅,踩著水緞墨底小朝靴,周身上下仿佛謫仙臨世,一塵不染。
再看那公子形容,面若三月初開花,色似初秋清月牙。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面如桃蕊,眼含秋波,真的個巧笑嫣然,美目傳情,面若敷粉,唇若施脂, 天然溫和繾綣意,全在淡淡一眸一笑里。
諸人都是兆京內外名門子弟,本以為寒山書院已薈萃全部,卻不知同輩少年裡,竟還有這樣好的皮相顏色在。紛紛一面觀看,一面暗地發問,不知是哪家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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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年貌雖小,卻端莊知禮不卑不亢,在山長介紹時,便向著眾人微微地笑,一雙眸子清澈如水,看得人無比舒心。
「這是濟州雲氏十九公子,今日起在書院旁聽。」不苟言笑的山長淡淡道。
眾人瞭然,難怪這個時候出現,原是年歲還小,過來旁聽的。
濟州雲氏作為北燕四大家族之一,也是前朝起便頗有文名的存在,如今依舊文才子弟比比皆是,山長的助手的雲寒,便是而今雲家的第七郎,十七八歲年紀,人如其名清寒自許,也是寒山里不可多得的一道風景。
這小公子排行十九,著實小了些,大抵也不是嫡系一派的,所以旁人並不了解,只不知雲家忽然又送這麼一個美得跟女娃娃似的後輩來旁聽,是出於什麼考量。
正思量間,小公子已含笑向諸人一禮,吟吟開口道:
「雲聲年幼無知,日後請各位師兄多多關照。」
不僅生得溫柔美麗,連聲音都清和細細,溫柔無比,又似覺得不夠聲響氣勢般,便自己咳嗽了聲,向眾人勉強地笑了,形容姿態,可愛至極。
真是個討人喜歡的乖巧小孩,少年們便也笑了。
山長似乎也很滿意,又囑咐幾句注意事項,就叫雲小公子自己入座,公子又是一個溫柔的笑容,向著先生鞠躬作禮後,才轉身朝眾人走來。
公子腳步清緩,眼眸含笑,片刻,便在少年們的注視里,停在了一人面前。
「阿釋哥哥,我可以坐你身邊麼。」
言語姿態,似極其相熟的模樣。眾人一怔,隨即想到逸王府老夫人便是雲氏嫡女,也許兩人少年時候便已見過,這才心下瞭然。但立即又不由疑問,因為若論親戚關係,如今雲家家主雲寂的親妹妹不正是早逝的文敬候夫人麼?這可比祖輩姻親要近得多,雲小公子怎麼會看也不看一旁賀承宇,逕自走向了凌釋?
你看那賀家公子,可吧是正不知因為生氣還是什麼,憋得青筋暴出,臉都紅了……
而賀承宇此刻,確實就要忍不住了。
本來好好地看著書,忽然聽說來了新人,自覺同自己無關吧,卻發覺那人怎麼那樣眼熟,隨即在山長介紹時仔細一看,這不,這不是月前在雨里送別自己的妹妹麼!
怎的十幾天不見,居然來了寒山書院,還頂著雲家一個不知真假的人名,她這是鬧什麼?難道捨不得自己,就悄悄追來了?
畢竟妹妹從前便對寒山書院之事極有興趣,去年回家時更是事無巨細地問了不少,於是賀承宇一面又驚又急心如搗鼓,一面又知曉不能將她暴露壞了名聲,所以盡力忍住不要開口,只拼了勁地朝對方散發疑問眼神,卻完全遭到置之不理。
這便罷了,想著等她坐到身邊再好生細細盤問,結果那丫頭竟然笑吟吟地直接越過自己,站到凌釋身邊。
到此刻,臉色通紅的賀承宇終於又氣又急,禁不住開口道:「你坐我這裡——」
或許聲量太大,叫周遭的人都看了多來。
而凌釋也抬眸,看向了對方。
自雲家小公子進門時,不止賀承宇覺得眼熟,他也覺得眼熟。聽完山長介紹後,便以為興許是雲家的關係,畢竟從雲寒到賀承宇,可都有雲家血脈在,容貌近似也不算奇怪。
可那公子柔聲說話時,明明溫和平靜的笑容,卻又有意無意是落在自己身上的。凌釋確信不是錯覺,而就在那微微訝異的一瞬間,不久前的另一個笑容便就此重合,讓他不由愕然愣住,腦海中又想起這句詞來。
揀盡寒枝不肯棲。
可這兩個人,又怎麼會相似?
爾後,對方逕自走向了他,一如那大雪紛飛的冬至日,仿佛看著他眼眸含笑:「當然是阿釋哥哥。」
正失神時,就聽對方笑吟吟說,「阿釋哥哥,我可以坐你身邊麼」。凌釋一怔,不知是還未從恍惚錯覺之中回神,還是離對方近時,發覺他年少卻天成的美好顏色過於驚人。
遲疑這片刻,便被賀承宇氣悶悶的高聲說話,打算了思緒。
「我說,」賀承宇強自平靜了些,解釋道,「我是說表弟,你坐我這裡吧,阿釋他不喜歡靠近生人。」
逸王世子溫潤隨和,但交心的好友卻著實不多,憑賀承宇對他的了解這樣說,也可能還真有其事,於是從山長到學生都不以為意,看向了新來的小公子。
對方還沒回答,一旁宋漣卻已笑道:「端直你也真是,這有什麼好選的。雲家弟弟你來宋哥哥這裡,哥哥對人更關照些——」
端直是賀承宇的小字,出自楚辭「苟余心之端直兮,雖僻遠之何傷」,公子們在書院時,便多稱呼對方的字,以符合文雅氣息。
宋漣同賀承宇還算要好,加上大家都對他輕浮浪蕩的風氣自以為常的,平素多會調笑回去,但這時的賀承宇臉上卻沒有往昔笑容,頗為無奈地回看宋漣一眼,示意他不要胡鬧般。
後者愕然失笑,饒有興致地看向幾人,卻也沒有再言語調戲,大抵是被山長瞪了一眼的緣故。
而那小公子這時才回頭,面上笑容清淺向賀承宇道:「謝謝表哥關心,但云聲和阿釋哥哥不是生人呢。」
凌釋一怔,對上那雙溫和剪水眸子,沉寂片刻後,竟莫名點了點頭:
「嗯。」
小公子霎時一喜,絲毫不管身後賀承宇青紅交替的臉色,逕自在凌釋身邊坐下。
前後不過短短片刻,其間因由並無旁人知曉,山長又短短囑咐眾人幾句,便先行離去。不久鐘響下堂,人們便見賀公子飛一般朝雲家小公子追了上去。而那小公子一面被對方拉走,一面還回頭向凌世子露出明媚的笑容,那意思仿佛是說,釋哥哥稍等片刻,我去去就來。
凌釋看著對方形容,沉默片刻後,啞然失笑……
而臉色青紅的賀大公子將確認無疑的妹妹拉到後院小亭里,語氣便沒有那麼友善來。
「你來這裡做什麼!」
賀南風被雨水打濕了衣角,便微微提了提,繼續用極其溫柔親切的笑容看著兄長,緩緩:「我只是跟大哥一起,來寒山書院讀書啊。」
賀承宇一怔,半晌才回過神來:「你一個女兒家,來什麼書院?」
「哥——」
「你要學那戲裡的祝英台,女扮男裝把書念麼?」
「哥——」
「胡鬧!」
賀南風等對方一口怨氣吐出,才無奈搖搖頭,不緊不慢道:「我知道寒山書院入學嚴格,所以只打算旁聽幾個月,到你們考試前就會早早離開的。」
寒山書院四月底會有學堂的考試,以便為五月春闈人選做準備。賀南風這是說自己會提前離開,免得暴露身份,讓他不用多餘擔心。
賀承宇又氣又悶,不以為然:「你來幹什麼?」
賀南風容色討好,一笑道:「自然是讀書了。」
她前塵確實對寒山書院極其嚮往,但今時前來,卻是為了凌釋,而這點當然不能向兄長言明。
賀承宇面色無奈,知要勸阻妹妹如此異想天開的決定實屬不易了,俊逸的眉頭微微蹙起,試圖苦口婆心道:
「平時胡鬧就算了,如今你要是平白消失幾個月,叫府里的人怎麼想?女扮男裝混跡在男人堆里,爹會答應?這要是傳出去,你以後還怎麼嫁人?」
賀南風卻是一擺手,仿佛早猜到對方會說什麼,胸有成竹般含笑道:「我早跟爹說了,我要自己去濟州雲家幾個月,拜祭一下外祖。」
「濟州?」
「沒錯。」
賀承宇一時無言,覺得都說妹妹聰慧,這不是陰溝裡翻船麼,扶額道:「爹只要一問,不就穿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