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明燈南風失

2024-08-15 16:57:42 作者: 長亭落雪

  另一頭賀凝雪挽住三妹的手,又看了看宋家四公子,好奇道:「你們在說什麼呢。」

  賀南風似無意般瞥了眼一旁柳清靈,淡淡笑道:「沒說什麼,我就又向四公子道謝。」

  賀凝雪點頭,道:「方才宋姐姐說想去放河燈,大哥問你的意思。」

  賀南風轉頭,並未見到凌釋兄弟,難免有幾分失望,還是道:「那走吧。」

  於是賀家眾人同宋柳兩位小姐向世子宋漣道了謝,便下畫舫而來。

  時代更迭,各地習俗也有變遷,漢唐時祭奠先人的河燈傳到北燕南陳,成了男男女女們許願之物。

  河邊夜風吹拂,一旁幾個姐姐都在雙手合十,閉目許願,賀南風也從紅箋手裡接過花燈推下水中,看著它漸行漸遠。

  片刻,城上鐘樓撞響,一聲聲震盪著行人煙火,花燈水波,原來不知不覺已到二更天時。

  

  「快看!」

  不遠處傳來喧譁,眾人抬頭,就見前頭河岸有人在放孔明燈,一盞一盞形態各異,隨夜風緩緩升起,仿佛要替代漸漸隱沒的漫天星辰。

  幾個小姐都亮了眼睛,便聽柳清靈道:「我們也去放一盞吧。」

  賀南風看著她一笑,點了點頭,「走吧。」

  放燈的河岸圍了不少人,丫鬟們上去買燈,小姐幾個等在外頭。不多時有買了出來的,便笑吟吟先去放燈。

  賀南風在一旁靜靜看著,半晌,正等到紅箋在人群里向她得勝招手時,忽然幾個男女簇擁而至,隔斷了主僕交互的目光。

  紅箋一怔,待行人走過時,不由一聲驚呼。

  賀南風,不見了。

  就在這眾人分散的片刻之間,便不見了。

  「小姐!」

  她連忙棄燈沖了出來,一面呼喊一面四方尋找,同行眾人見她神情焦急,這才意識到事情不妙,紛紛拋下手頭天燈到處尋覓,前後不過一眨眼,賀南風恁大一個活人,怎會憑空消失?

  其餘人尚且存著幾分大意,覺賀南風興許不過到別處走走,只有賀承宇神色凝重如水。

  因為四年前的蘭月嬤嬤,賀南風的乳母,也是這樣眨眼之間走失,便再也沒有回來的。

  他想起那夜妹妹說的話,蘭月當時正勸賀南風去濟州雲家,因為懷疑夫人云汐之死跟祖母邱氏有關,接著蘭月便在游燈時消失了。

  而今賀南風揭開雲汐身死的真相,讓祖母邱氏再無法掌控賀家後宅,便也在游燈時消失。何況,就在前幾天,邱家晚輩剛到文敬候府探望過邱氏,賀南風今夜便出了事情……

  思緒越明,心頭寒意便縈繞越深。又向紅箋仔細問了一遍方才情形,更加確信,賀南風是被人刻意安排下,趁亂劫走的。

  她一個柔弱少女,還不到十一歲,他們竟也下得了手,便真的半分不顧祖孫情誼麼?也不顧他和父親麼?

  賀承宇狠狠往樹上一拳,胸口起伏不定。

  「大哥——」

  賀承宇回頭:「我們繼續找,人應該不遠,你去找宋世子和凌世子幫忙。」

  賀清嘉點頭,眉宇中也滿是焦急之色,轉身朝畫舫跑去。

  賀凝雪畢竟年小,見狀已險些哭了出來,問賀承宇她要做什麼。

  賀承宇見這二妹已經自己嚇哭,只怕還需人照顧,便讓她跟著宋佩,拜託後者多加看護。

  宋佩答應下來,思量片刻,道:「我方才看到李大公子也在,不如我和凝雪妹妹去找他幫忙吧。」

  李霄闔是禁衛軍統領,雖然是出宮賞燈,身邊肯定還是有人手可用的,何況萬一實在無法,若能讓金吾大將軍李延廣下令搜查,可比兆京衙門有用得多。

  賀承宇已經來不及誇獎未婚妻思慮周到,只得感念地看了對方一眼,便各自散去。

  宋佩與賀凝雪回身,見一旁柳清靈站在樹下似憂似喜神情怪異,便相互對視一眼,各自蹙了蹙眉。

  「柳小姐,你不擔心我妹妹麼。」賀凝雪道。

  柳清靈回神,眉眼頗為悲戚道:「我當然擔心,只是一時嚇傻了。誰知好好放燈,南風卻遭到如此不測……」

  她說著,便掉下淚來。

  賀凝雪聞言皺眉,道:「不過走失一會兒而已,怎麼就已經不測了?你這人會不會說話。」

  還要說什麼,被宋佩拉住,一起找李霄闔而去。留下柳清靈和她的貼身婢女站在水邊,沉寂片刻,忽而勾了勾唇,將手中的孔明燈點起,輕輕飛了出去……

  不禁之夜,依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前人早有詞道: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無數男女再今夜促成良緣,無數情人在燈火闌珊處互道相思,而此刻的賀南風,卻耳聽四面繁華,身處陰暗一角。

  她被捆住手腳,困在一間陰暗的樓閣里,從四處裝飾和散發的氣味來看,應該就是河邊不遠處的某家酒樓後廚。因為夜已深,並無人留守,於是被這群惡賊占為己用。

  綁走她的是兩個粗壯男人,手腳極其有力,不過剎那之間,完全沒有掙扎餘地,只覺頸後一痛,便暈了過去,醒來就身處此地。

  大抵街頭來往的人實在太多,帶著她這麼一個身著錦繡的貴家小姐難免惹人懷疑,所以對方選擇先就近藏身,待遊人散去,方另行打算。何況這酒樓後廚極其隱秘,就算有人巡查,也不會找到這裡來。

  賀南風想,抬眸看著兩棟雕塑般森然挺立的看守,對著她居高臨下,眼神冷漠。

  十歲的少女眉目平靜,仿佛絲毫不覺自己身處險境,對兩個大漢打量片刻,道:「你們,是邱家人吧。」

  大漢一怔,有幾分詫異地看著她,不知因為對方平靜得異常,還是因為一眼看出自己身份。

  賀南風笑了笑,又道:「沒什麼奇怪的,我曾見邱家盛表叔大門口進出時,你們是他的護衛。」

  邱家雖是商戶起家,但多年來做得家大業大,否則當初也不會有能力照拂流落江湖的老侯爺數年。而今邱家可謂家資巨萬,也分了幾支,其中邱氏至親的這一脈仗著文敬候姻親身份,大肆牟取財產,據說與另外兩家的處得並不和善。

  邱盛便是邱氏的娘家親侄,賀南風其實並未見過對方進出情形,也自然沒有見過這兩人護衛,不過按照對方面貌形容,作出的猜測。畢竟邱盛素來自大又多疑,招納幾個武夫豢養不足為奇,言語試探後察言觀色,自然知道真假。

  兩個大漢沒有說話,算是默認。

  賀南風沉寂片刻,繼續道:「我想起來了,四年前元夕夜,我也遠遠見過你們。」

  兩人一頓,微微蹙眉。

  「你們就在,」賀南風一笑,「蘭嬤嬤去買花燈的那個方向。你們當時也是這樣將她打暈架走的麼,然後呢,又發生什麼?」

  對方不想她還記得四年前的事,更不想一個十來歲的女娃,在這般情景下不哭不鬧不求自保,竟然還想套話。兩人愕然對視,都有些不可置信。

  門後傳來一聲輕笑,片刻,走出一個墨綠長衫的中年男人,向賀南風道:

  「你這丫頭果然膽大包天,難怪叫姑母那樣忌諱。」

  邱盛比賀佟還年長几歲,大抵多年酒食肉糜,所以五官身形寬廣,只一雙眼睛如狐狸一般,露著點點精光。

  賀南風看著對方,道:「聽說盛表叔來探望祖母,怎麼匆匆便走了,都不等父親回來。」

  邱盛冷笑,「你這丫頭忤逆尊長,氣得姑母臥病,你那父親縱容偏袒,聽信讒言責怪親娘,賀家教養都不是好貨。」

  他倒會避重就輕顛倒黑白,賀南風聞言似笑非笑道:「那是自然,也虧得祖母一派血脈相承,將窮奢極欲同不擇手段的陰狠小人家風,都留給了表叔你。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才是親生母子呢。」

  「你——」邱盛勃然大怒,抬手便是一巴掌打在賀南風臉上,面紗墜落,雪白的皮膚上頓時浮起五道猩紅印記,「你這不知廉恥的賤人,我就該在四年前將你一起處置了。」

  賀南風被打得頭腦發昏,勉強撐住,卻仿佛著魔一般不怒反笑,看著邱盛兩眼發光,「就這樣麼?表叔,若是這樣,你的性命可是不值,你最好趁現在,多打幾巴掌。」

  邱盛愕然,像看瘋子一般看著她,頓了頓,道:「你以為你的大哥能找過來?就算找到,到時候也只會是一具屍體。」

  這是說此地隱秘,賀承宇等人就算找到,也要耗費大量時間,肯定來不及救她。

  賀南風卻似乎毫不在意,看了一眼兩個大漢,又看向邱盛,片刻,忽而一笑,道:

  「表叔,你以為,我還是四年前的那個賀南風麼。」

  邱盛一怔,隱約憶起自己四年前在遠處,看到對方哭暈在兄長懷裡的情形,與而今眼前的少女,全然不似一人。

  賀南風收了笑容,平素籠罩周身的溫柔繾綣宛如烈日下的積雪消散,只餘下一股濃重的陰寒之氣,從微微斂起的眼角溢出。

  「你以為,我還會把性命交給旁人,等著救護麼?」

  即便對方是賀承宇,是她親生兄長,前塵今時,賀南風也早已學會打算萬無一失,自不會讓希望出現半分差錯。

  「你——」

  邱盛話音未落,忽聽得兩聲風響,隨即身後兩個黑衣大漢應聲倒地,連呼喊都沒發出,就沒了任何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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