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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獨一李昭玉

2024-08-15 16:56:50 作者: 長亭落雪

  柳清靈一直視長兄之事為奇恥大辱,本以為早已揭過,不妨此刻被重新提起,霎時感覺旁人看來的目光都異樣不少,臉上便不由火辣辣地疼。

  她一定是故意的,她想,但看著對方依舊清澈溫和的模樣,又微微產生懷疑,這丫頭從來天真,應該是無心提起。但不管有心無意,胸口到底還是意有難平,正想著如何回懟時,卻見賀南風忽然抬頭往花園口處看去,而周遭眾人也都看向了一個方向,不時相互私語。

  原來,是那喜愛女扮男裝的金吾將軍之女來了。

  這滿園百花嬌艷,只這一枝,束身黑衣長形玉立,連衣裳外的披風都繡的鶴紋圖飾,精緻高挺的鼻樑加上一雙極其黝黑又深邃的眼睛,端地是英姿爽利,雌雄莫辨。

  

  大抵因為不同,便總不招人喜歡。而她那入園淡淡一瞟的目光,也對一眾妖嬈貴女的輕視毫不遮掩。李昭玉便是這樣,仿佛不論何時何地,與這大燕所有貴女都沒有半分干係,也從不想哪怕絲毫融入進去。

  這時候貴女們只曉得對方自幼習武,性格孤僻,私下談起也都道李家小姐行事詭異,不曉得最後什麼樣的人才敢娶,就算娶了,那夫君得過什麼樣的悽苦日子,聊著聊著,便總以四分嘲諷、四分得意外加兩分厭棄的笑容作為結束,好似這李家小姐便註定會悲慘一生。

  但賀南風卻知曉,李昭玉這一生不但不像旁人所料的悲慘,甚至可以說,是十分、十分地強大,強大到世間女子再無第二,世間男子也望塵莫及。

  這個如今才十三歲的黑衣少女,身長貌美而不屑自顧,識文斷字且過目不忘,兵法自如又武藝高強,加上家族顯赫身居要職,方方面面都叫女子既輕視又嫉妒,叫男人既不忿又敬畏。前塵賀南風還在閨閣時,對方就做了開朝以來的第一個禁衛軍女統領;之後嫁給凌釋不久,便聽說對方也遠嫁為南陳太子妃;到她死前不久,韓澈探望時提及世間諸事,又道南陳政變奪權,這女子已做了太后。

  只怕若非是自己的兒子,若非她還有幾分真情意,李昭玉,便是古往今來,第二個千秋女帝。

  即便此刻,賀南風看著她時,都覺心中不禁陣陣起伏,不知是對大人物的敬畏仰慕,還是同為女子的與有榮焉。隨即,又看了看身旁心不在焉的大姐賀清嘉,微微沉吟。

  前塵賀清嘉對她說,「天下就是一片叢林,要想活到最後,便要同最強大的猛獸的結盟」。雖然她的選擇是錯的,以至葬送了自己,但這時的賀南風,卻極其認同這句話。只不過,猛獸不必是高位長輩,也不必是依靠的男人,女子何嘗不能成為猛獸?

  李昭玉,便是這天上地下,北燕南陳都找不出第二個的最強猛獸。

  她要結交她。賀南風自重回起,便有這個念頭。只要能結交李昭玉,即便眼下會略遭非議,長遠看來,再沒有比這更划算的交易。

  抬眸看去,那玄黑錦衣的女子已獨自坐到山石旁邊,對周遭嘈雜絲毫不感興趣,只看著一旁苔衣上未消的殘雪,微微凝眉。

  此刻百花滿眼,卻只有賀南風,知道她在憂心什麼。

  李昭玉的兄長,也就是金吾大將軍李延廣次子李亭煜,在半年前和北陰胡人的對抗中被俘,胡人知其身份貴重,對朝廷開出天價贖金,李大將軍忠君愛國,自然未被應允。於是李亭煜也一直不能南回,至今不明生死。

  故而在燕國臣民歡慶瑞雪的時候,李昭玉在憂心兄長北地苦寒;在眾多貴女花園笑談的時候,李昭玉在憤恨父親不力。世人皆知李家小姐不顧皇上旨意和父親意願,對兄長之事多番求情,希望北燕能與胡人再行商議,但天朝尊嚴豈容外人侵犯,於是幾次嘗試無果後,也就安靜了下來,仿佛也就此放棄了。

  但世人不知的事,就在年後不久,黑衣少女一身戎裝隻身北上,通過將近半年的喬裝打探,又通過將近半年的四方輾轉,千辛萬苦終於找到兄長被關押之處,卻還是終究晚了一步,只帶回李亭煜的半把斷劍。

  舉國上下這才震驚於李家小姐的氣魄和毅力,連皇上皇后都為之動容,於是便有了第一個禁衛軍女統領。而李將軍也意識到自己這個女兒不能等閒視之,開始多加培養時,卻發覺少女那平靜深邃的一雙眼眸早已被冷漠和孤獨所替。此後在北燕中,李昭玉從未親近過任何一個人。

  她是那樣的聰慧和敏感,大抵窺透了人心冷暖後,便再也無法,也不屑去假意熱情面對。

  賀南風想著,忽而又有些為她心疼,所以在一個文官小姐出言挑釁時,忍不住便路見不平,而自己一時間,居然分不清是原本打算的結交,還是由心而發的憐惜。

  「娘,你不是說今日只是女賓麼,那,那個公子是誰?」

  該小姐故意團扇遮面,顯出幾分嬌羞模樣,眼睛裡卻都是嘲諷。說完,身旁幾個小姐為首也都「咯咯」笑了起來。於是她那濃妝艷抹的母親便又有模有樣地假意解釋,說那可不是公子,那是李將軍的女兒呢,接著又是一番鬨笑。

  李昭玉從來不屑參與貴女聚集,今日不得不來了,既然敢穿男裝,就從不怕人說。於是只淡淡掃了那群嬉笑女子一眼,依舊安靜坐著,恍若未聞一般。

  「陳姐姐真是好大的心,見了這樣多回也記不住。也虧得常有陳夫人指點,不然咱們太僕寺卿陳大人可有的費神了。」

  賀南風言語溫柔,但此話出口,滿場都是一驚,紛紛向她看來。而那最先挑釁的陳家母女,更是臉上紅一片黑一片,不可置信又憤恨羞愧地低下頭。

  其實眾人都知曉李昭玉身份極高,且不說李家父子曾多年苦征立下的赫赫戰功,單憑而今金吾將軍官職那也是一品大員,高於在場多數家族。但眾人都習慣調笑,加上李昭玉似乎從不反駁,也從不告狀,貴女們也就漸漸更不加顧忌了。

  輕視與打趣李昭玉,素來是兆京貴女們樂此不疲的話題,對於其中可能潛藏的不恭之罪個個心照不宣,也從未有誰提起。

  而今賀南風一語點破,首先是陳家小姐多次見過李昭玉卻明知故問,其中意圖實在明顯,其次是陳夫人不僅未阻止反而縱容,無半分大家教養,再者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她一個小小從三品太僕寺卿之女,他父親陳暘在朝中也就只配給金吾將軍備車馬的份兒,居然敢大言不慚取笑對方嫡女,傳將出去是藐視朝廷權威,連帶他父親都要擔責。

  故而陳家母女嚇得不輕,見周圍鴉雀無聲,便知方才嬉笑的貴女夫人們是沒人會為自己說話了,沉寂片刻後,只得向李昭玉道歉,言自己眼拙之類,叫她不要介懷。

  這下,所有人都看著賀南風,連李昭玉也第一回,細細打量一個兆京貴女。

  十歲的文敬候賀佟嫡女,儀態端莊,飽讀詩書,言語溫柔,一對清澈的眸子雙瞳剪水,和誰說話度輕聲細語、彬彬有禮,雖然自幼喪母,卻養成了如此大家之氣。

  而這樣一個最像貴女的的貴女,居然替一個最不像貴女的李昭玉說話。豈非要將自己隔離群體之外了?不但旁人吃驚,李昭玉都暗自不解,思量下來除了幾次草草照面外,同她也並無其他交集之處,更不談任何交情了,那她這般維護自己,卻又是為了什麼?

  而不遠處的賀南風察覺目光,也只是對她溫柔笑了笑。果真人如其名,一個眼神一個笑容便叫人不覺有南風拂面之感,觀之莫名舒心。

  李昭玉微微蹙眉,別開眼去。

  賀南風也不失望,待片刻後太監宮女簇擁著皇后宋皇后和一眾后妃到來,吩咐各自隨意落座時,便又逕自走向李昭玉的角落,同她坐在了一起。

  方才風波餘韻未散,陳家母女看來的目光都還是怯怯里又帶著幾分怨恨,不過是對著賀南風的。李昭玉察覺,等太監一通新春氣象、萬壽無疆之類的祝詞後,稍微安靜些許,便微微側頭,道:

  「為什麼?」

  賀南風正在小口喝茶,聞言輕輕放下杯子,這才抬眸:「嗯?」

  「為什麼出言幫我。」

  她笑了笑,道:「興許實在看不慣了吧。」

  其實內心到如何作想的,自己也並不是特別分明。但深刻知曉的一點是,她必須交好李昭玉,交好這個兩年後的禁衛軍女統領,交好這個南陳太子妃,和未來的羅剎太后。

  何況其實便是以前,賀南風自己也從未參與過貴女們關於李昭玉的取笑,大抵畢竟本性善良,加之詩書讀盡後自覺清高,自然瞧不上那些作態,但前塵里也是從來沒有替對方說過話的。

  李昭玉聞言岑寂片刻,沒再言語,叫人分不清信了還是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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