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松風陣陣夢境旖旎 尋到了他……
2024-08-13 16:38:51
作者: 平林漠漠煙如織
宋甜跪在趙臻右邊靠後一些。
看著趙臻一向筆挺的背脊彎了下來, 宋甜鼻子一酸,眼淚溢滿眼眶。
方才被蕭貴妃挑剔說「儀態可差得遠呢」時,她很鎮定;被姚素馨在御前用毒蜘蛛陷害時, 她很鎮定;把小蜘蛛扔回姚素馨身上時,她很鎮定……
可是如今看到趙臻背脊彎下,拉了她跪在御前, 宋甜的眼淚驀地涌了出來。
她自己不怕蒙受屈辱,卻不願趙臻如此。
宋甜清清楚楚, 趙臻為何會跪在地上請求遠離京城,閉門思過。
是因為蕭貴妃和韓王為了對付趙臻, 對她一再出手。
是因為如今趙臻沒有實力,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不得不低頭。
趙臻聽力極好, 儘管宋甜盡力壓抑,可他還是聽到了宋甜吸鼻子的聲音。
知道宋甜在流淚, 趙臻的心臟抽搐了一下,疼痛瞬間產生,又立刻消失。
他垂下眼帘, 繼續跪在那裡, 等待著永泰帝發話。
永泰帝打量趙臻良久,忽然開口道:「朕聽說, 你的封地內發現了儲量極高的礦山。」
太子趙室驚訝地看向趙臻。
趙臻天真直爽, 雖然不愛說話, 卻也不像是能藏住心事的人, 封地發現礦山,居然既沒有上報朝廷,也沒有告訴他這個做兄長的!
韓王趙致嘴角噙著一絲冷笑, 看著跪在那裡的趙臻。
這還是定國公長子沈剛前些日子見到豫王府管家沈勤林,旁敲側擊打聽出來的。
趙臻思緒如電,立即抓到了永泰帝話中的漏洞——永泰帝說的是「儲量極高的礦山」,而沒有點明是什麼礦山,這意味著什麼?
極有可能是永泰帝的人只是發現了些蛛絲馬跡,卻並沒有確鑿的證據,故意來詐他。
再說了,他在宛州深山的礦山位置極為隱秘,即使當地人也找不到具體位置。
電光火石之間,趙臻已經做出了決定。
他揚起臉看向永泰帝,眼睛濕漉漉的,嘴唇向上彎起,天生帶著委屈相,惹人憐愛:「父皇,您是不是弄錯了?兒臣封地里哪有什麼礦山,倒是與臣封地毗鄰的許州山中,發現了煤礦和鐵礦,父皇您是不是指這個?」
永泰帝看向趙致——這是趙致稟報的消息,他已經派了密探前去宛州探查,卻出發沒多久,還未曾有消息傳來。
趙致卻是一驚:許州的確發現了鐵礦,可是定國公沈潛的長子沈剛卻未提到許州發現煤礦之事。
難道沈潛的四子沈正在許州同時發現了鐵礦和煤礦,為了掩蓋煤礦,把煤礦據為己有,只把鐵礦報了上來?
今晚就去見沈剛,看他怎麼說!
永泰帝原本想借礦山之事,每月敲詐趙臻一兩萬兩銀子,用來彌補趙致的虧空,這會兒見趙臻一臉委屈相,說宛州沒有礦山,還說是相鄰的許州山中發現了鐵礦和煤礦,當下看向趙致:「阿致,到底是這麼回事?」
阿致這孩子真是的,朕何時虧待過他,他卻瞞著朕。
趙致忙走到趙臻身旁,拱手道:「啟稟父皇,兒臣也不知!」
永泰帝知道自己這嬌兒既嬌且驕,說不知,就會一口咬定不知,便道:「那朕就把這件事交給你,你去調查吧!」
趙致答了聲「是」,已經在心裡把向他通風報信說趙臻封地似有礦山的沈剛大卸八塊無數次了——這老東西,居然敢把許州發現煤礦這樣的大事瞞了下來,當真是老奸巨猾!
趙臻見禍水東引成功,一臉委屈相道:「父皇,兒臣這次南行,再回京城不知會是何時,兒臣打算回宛州途中,繞道洛陽北邙山皇陵,祭奠母妃,與母妃告別……」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說到「祭奠母妃,與母妃告別」,聲音已經低得不可聞了。
永泰帝原本正滿懷慈愛地看著趙致,聞言似一盆冷水澆頭,一時默然。
二十多年前,定國公沈潛手握兵權,鎮守京畿。
他為了在帝位之爭中取得定國公的支持,對沈潛嫡女沈潔百般殷勤。
得到沈潔的心後,他又以太后和文臣不希望勛貴之女為後為藉口,說服沈潔同意做側妃,另封從民間選上的曹氏為王妃。
只是自從在定國公府遇到沈潔的表妹蕭如月,他才知道,自己對沈潔,對曹氏,都只是為了權勢而將就,只有蕭如月,才是他心頭的白月光……
可恨曹氏都能坦然接受如月,為何沈潔不能接受?
如月那樣放低身段,甚至沒名沒分為他做了兩年外室,以至於阿致晚出生兩年,沒能成為長子,錯失皇位繼承權——她沈潔有什麼立場不接受?
沈潔並不是因他和如月而死,她是因她自己的執拗剛烈和不合時宜而死!
想到這裡,永泰帝心裡再無一絲內疚,淡淡道:「你是親王,出行牽涉甚廣,何必給地方增加負擔?罷了吧!」
趙臻頓了頓,答了聲「是」。
馬車駛入了福安巷豫王府東邊,在東偏院前停了下來。
宋甜扶著月仙下了馬車,與辛女官一起陪著陳尚宮進了明間。
陳尚宮在羅漢床上坐了下來,神色疲憊:「你們也都累了,都坐下吧!」
辛女官和宋甜在東側的圈椅上坐了下來。
待丫鬟奉過茶盞,陳尚宮便道:「你去在外面守著。」
待房裡只剩下她和辛女官宋甜三人,陳尚宮這才道:「出宮時,宮正司的王宮正派人和我說,韓王府的人拿了韓王的手令,把姚素馨要走了。」
這是宋甜意料中的事情。
前世姚素馨就以姚香之為名,成為新帝趙致最寵愛的宸妃。
這一世雖然發生了許多變化,可姚素馨還是進入韓王府了。
這一世她還能不能成為宸妃呢?
陳尚宮又道:「王爺明日傍晚就要出發回宛州了,你們兩個臨行前若是要見見親人,儘管和我說。」
辛女官心情有些低落,道:「尚宮,我已經見過姐姐一家人了,沒什麼牽掛了。」
她姐姐一家在羊尾巴胡同居住,日子過得還不錯,不用再見了。
宋甜起身道:「尚宮,我打算先去看看王爺,然後再回柳條街一趟,和我爹說一下尚服局要訂西洋鏡的事,讓鋪子裡提前做好準備。」
陳尚宮點了點頭:「你去吧,王爺已經回松風堂了。」
宋甜帶著月仙,慢慢向松風堂走去。
她離開東偏院時,夕陽西下漫天霞光,待她走到松風堂,夜幕已經降臨,晚風漸起。
琴劍迎了宋甜進來,低聲道:「宋女官,您來得正好,王爺一個人呆在內書房裡,不讓我們進去。」
宋甜走到了書房前。
書房裡沒有點燈,靜悄悄的,一絲聲音都沒有。
宋甜擡手推開房門。
房門「吱呀」一聲,裡面傳來趙臻沙啞的聲音:「不要進來,我想自己呆一會兒。」
「臻哥,是我。」宋甜輕輕道。
裡面沒有再說話。
宋甜待眼睛適應了屋裡的黑暗,這才摸索著走到了窗前榻邊。
榻上有一小團起伏。
宋甜眼淚撲簌簌落下。
身材高挑的趙臻,縮成一團時,真的只有一小團。
她走了過去,抱住了那一團,摸到他柔軟的臉頰,輕輕吻著,吻去了他臉上的淚水,尋到了他柔軟的唇,親吻了一下,又一下……
屋子裡靜極了。
外面晚風吹著松林,發出陣陣松濤,一波又一波,一浪又一浪,似置身於山林之中。
宋甜把趙臻抱在懷裡,低聲道:「你還有我呢,我發過誓的,我會一直陪伴你,直到你不需要我的那一日,我才會離開。」
趙臻在宋甜懷中,渾身顫抖,終於發出一聲悲鳴似的嗚咽,哭了起來。
他早早沒了母妃,以為父皇心裡還會有一點點位置留給他。
今日才知道,原來父皇心裡沒有他,早在母妃離開的時候,他就成了孤兒,只是他一直在自欺欺人罷了。
宋甜的手從後領探入趙臻衣內,在他光裸的背脊上輕輕撫摸著。
趙臻太瘦了,脊椎骨節節凸起。
待趙臻停止了嗚咽,宋甜才低聲道:「如今蕭貴妃和趙致勢大,即使咱們回了宛州,也依舊擺脫不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局面。手中有精銳忠誠的軍隊,你才會有和別人叫板的底氣。回到宛州,你繼續經營宛州收攏諸衛所,我負責給你弄來西洋鐵火-槍,掙大筆銀子借給你供養軍隊,咱們一起努力,總有破雲出月那一日,到時候你爹哀求你,你就可以高傲地看他一眼,然後冷冷道,『我沒有這樣的父皇』,拂袖而去終已不顧。」
趙臻原本滿心難過,聞言不由自主笑了起來,道:「我倒也沒那麼愛演戲。」
宋甜聽到了他的笑聲,心中驀地一松,柔聲道:「餓不餓?我讓人送晚膳過來吧!」
趙臻故意道:「我想吃你親手做的飯。」
他的肚子也配合默契,發出了咕咕的叫聲。
宋甜:「……」
她原本想要找個理由拒絕,可是懷裡還抱著趙臻呢,趙臻不愛聽人說謊話,於是老老實實道:「我倒是會做飯,只是我燒的飯菜特別難吃,真的難吃。」
趙臻總覺得宋甜什麼都會,見她也有吃癟的時候,不由笑了,道:「那我吩咐人送來,你陪我一起吃。」
宋甜美滋滋道:「好!」
趙臻不願讓宋甜看到自己狼狽的模樣,去浴間洗澡換衣去了。
宋甜歪在榻上,很快就睡著了,一直到晚飯送來,她才被趙臻叫醒。
福安巷豫王府的內廚房只給趙臻一個人做飯,飯菜異常精緻美味,宋甜接連吃了兩碗飯,又喝了一碗湯,這才放下了筷子,接過月仙遞上來的茶盞漱口。
得知宋甜要去跟她爹說尚服局訂購西洋鏡的事,趙臻當下道:「今日太晚了,我派人去跟你爹說一聲不就行了?」
宋甜吃得太飽,也有些懶懶的,便道:「我寫封信,你派人送給我爹。」
她爹在做生意這件事上,簡直是「敲敲頭頂腳底板會響——靈透了」,只要她說是尚服局訂購,雖然只要六十套,她爹也能心領神會,把事情辦得妥妥噹噹——貨物自然是頂好的,鏡匣鏡套也會很精美,該送禮送禮,該請客請客,售後也會保證。
琴劍進來取信。
趙臻又吩咐琴劍:「你問一下宋大人,看他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回宛州。」
如今雖是太平時候,可是從京城到宛州,要經過不少深山密林,到底不算安全。
宋志遠若是能跟他同行,一路有王府護衛保護,宋甜也能放心些。
宋甜在一邊聽了,待琴劍拿了信出去,忙笑盈盈道:「我爹的事多謝你!」
趙臻不愛聽客套話,身子舒舒服服靠回椅背上:「自己人,不必客氣。」
他看向宋甜。
昏黃燭光中宋甜的臉似被鍍上了一層柔光,靜美不可方物,他忽然想起宋甜親吻自己臉頰和嘴唇時那種柔軟溫暖的感覺,不由自主擡手摸了摸臉頰,又摸了摸嘴唇,耳朵熱辣辣的,臉頰也熱辣辣的。
宋甜和趙臻私下一向熟不拘禮,見趙臻靠在椅背上,那張臉在燭光中清俊得不像真人,好看得很,便一瞬不瞬看了一會兒。
她發現趙臻不看她,似有心事,以為他也累了,便道:「我會去了,臻哥,你早些休息吧!」
趙臻「嗯」了一聲,起身送宋甜離開。
夜裡外面風聲嗚嗚松濤陣陣。
趙臻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了宋甜。
早上棋書帶了小廝進來侍候,趙臻把衾枕捲成一團,吩咐道:「就這樣卷著全燒了。」
棋書答應了一聲,讓小廝在房裡服侍洗漱,自己拿了那包衾枕,尋了個僻靜之處,眼看著燒成灰燼,又用棍子撥了撥,把火灰撥開,這才回去復命。
宋志遠果真如同宋甜所說,「敲敲頭頂腳底板會響——靈透了」,用了大半日時間,把事情安排得妥妥噹噹。
等貨物和贈品都送進了尚服局,厚禮送到了劉尚服的外宅,他這才來到福安巷豫王府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