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三章 追兇
2024-08-12 03:08:55
作者: 烏衣
這天晚上,正是全市搜捕苗鳳山的關鍵節點,距離苗鳳山作案的苗家灣只有十幾公里山路的雞籠鎮派出所也是全員出發,在可能的場所、路口、小道上圍堵布控,但一個鄉鎮派出所就算加上聯防隊和鄉武裝專干,滿打滿算的也只有不到二十人,排查範圍又大,只能按路段分成了好幾組,人手捉襟見肘。
余成和新分來的一名副所長一組,這名副所長長得細皮嫩肉,胖墩墩的,聽說還是高材生,筆桿子一個,所里民警都說他是下來鍍鍍金,馬上就會回局裡寫材料去。
余成今晚也是第一次和他見面,只見這名副所長倒十分客氣,沒有天之驕子的傲氣,而是主動伸出白嫩的手,握住余成那指節粗圓如鐵的蒲掌大手。
「你好,我叫郝萬里。」
「郝……郝所長好,我叫余成。」
「那今晚你就跟我走了。」
說是跟著他,但其實是他跟著余成,郝萬里初來乍到,當時的老所長也不指望能派上用場,只是案子太大,上面要求全警行動,這是政治任務,就讓余成帶著這位珍貴的筆桿子去幾個風險最低的點位巡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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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晚,他們最先去的點位叫「梁家壩水庫」。
梁家壩水庫在雞籠鎮的最東邊,靠著雁山,前面是襄江和浣紗河匯流處,水庫在將兩河橫中間截斷,那裡十分偏僻,也不在指揮中心劃定的重點區域,按道理這殺了人急於逃命的苗鳳山不太可能去這裡潛伏,而且這水庫有一個灌溉站,那裡有人值守,門口養了幾頭大黑背,余成經常跑這邊摸泥鰍抓黃鱔,對這熟門熟路。兩人很快出發,抄小路爬過幾個山頭,趕在凌晨時分就到了梁家壩水庫附近,余成腳步快,他在前面引路,繞過兩道山樑,他已經來到了這水庫旁邊,夜風徐徐,萬籟俱靜,水面幽深詭暗,看起來並無異樣,但余成的後頸突然立起一排汗毛,直覺告訴他……
今晚有點不太對勁。
他在水庫岸邊站了好一會兒,前面已經能看清水庫灌溉站的窗戶了,但心裡總有點發毛,他左思右想之下,也想不出哪裡不對勁,就覺得格外安靜。
這時,郝萬里這細皮嫩肉的大學生,好不容易才撥開半人高的灌木雜草,晃著手電,艱難的跟上來,看到他一動不動,奇怪問道。
「余成,怎麼了?」
余成臉色嚴峻,四周掃了幾圈,半響才明白哪裡不太對勁了。
驀然轉過頭道:「狗沒叫。」
「狗……」
剛畢業才兩年不到的郝萬里一臉疑惑,這狗沒叫怎麼了?
余成不再說話,他熄滅手電筒的光,讓身後的這位菜鳥副所長也照做,然後借著熹微的月色,靠著自己對這條小路的記憶慢慢摸近灌溉站。
他越走越近,看見前面灌溉站的門口有一團黑影,一動不動,像塊大石頭,但余成知道那裡絕不會有這樣一塊石頭。
此時天空烏雲恰好飄開,月光灑下一線明亮。
那黑影的輪廓漸漸清晰,居然是一條黑背獵犬,此時正四仰八叉的扭曲躺倒在地,已經死了。
余成對這狗很眼熟,這是灌溉站的狗!
他抬頭望去,正瞧見一幕可怕景象。
灌溉站的圍牆上,正有一個黑影,手上抓著一根看不清的長條狀事物,鬼鬼祟祟的騎牆而坐,看著就要翻進去。
余成心臟猛的一跳,差點蹦出嗓子眼。
該不是真遇上那天殺的苗鳳山了吧!
他來不及細想,整個人僵在那,剛想下一步怎麼辦,頭腦里轉過幾個念頭,這苗鳳山剛殺了三口人,手上可能有傢伙,但他又躲了兩天,沒什麼力氣了,只要能抓到他,自己就能轉正成正式民警!
人生最大的機會就在眼前,只要能抓到苗鳳山就能當國家幹部!
想到轉正後就能穿上03款的正式制服,有正式的工資卡,余成心裡突然莫名的鬆弛下來,整個人不那麼緊張了,腦袋也活絡許多,能想一想眼前的問題了。
這殺人犯估計是泅渡襄江過來的,難怪能躲過那邊岸的天羅地網,現在估計是餓了兩天人快不行了,看到這裡灌溉站有亮光,就想過來找東西吃,對,肯定是這樣,這時他在明,我在暗,只要能悄悄的繞過去,讓身後的大學生副所長拿槍押後,趁他不注意的時候撲上去控制,實在不行就讓民警開槍示警……
就在余成緊張思考的時候,突然身後一聲巨響,在這逼人時刻,那副所長腳下一絆,竟然摔倒了!
「哎喲!」
隨著這邊的響動,牆上的黑影也是受了驚嚇,頓時就跳了下來,他不進灌溉站了,而是往身後雁山的密林深處發足逃跑。
「莫跑!警察!」
可黑影無動於衷,跑的更快了,只要再跑幾十米,鑽進樹林就找不到了
余成心叫不好,趕緊拔腿猛追,他不願讓自己好不容易到手的轉正機會就這樣跑了,手持一根塑料警棍,想著衝上去就有機會幹翻這殺人逃犯,立下大功。
「郝所,你有沒有事?」
「冇事。」
既然如此,余成也沒時間去管身後的郝萬里摔的怎麼樣,只想快點追上自己的榮譽,自己的獎章,然後一把撲上去。
前路濕滑,夜霧瀰漫,他一腳深一腳淺的追趕眼前不遠處的黑影,
可此時黑雲蓋月,眼前的一切又黯淡起來。
身高180多的他長腿長腳,大步如飛,一手高舉警棍,看著眼前黑影越來越近,余成都能聽見眼前人大口的喘氣聲,沙啞的像漏風的鼓風機,這人快熬不住了,他心裡一喜,只要追上去,只要追……
就在那人背影都越發清晰,只有幾米的時候,那黑影一轉身,余成只看到一點寒光閃過,那黑影手中的長條狀事物此時已經清晰可見,他腦海里划過瞬間的錯愕與驚懼,剛想大喊來提醒身後的郝萬里注意這人手上有……
砰!
槍響了。
余成眼前一片模糊,獵槍近距離噴出的散彈把他的臉打成一團模糊的血肉,他像頭被放倒的牛,頓時栽倒水庫旁的草地上。
眼前的黑影放完槍後不敢停留,狂奔而逃,鑽進樹林裡不見了。
而身後的郝萬里隔了幾分鐘才從槍聲中回過神來,確認安全後,才一瘸一拐的來到余成身旁,捧起一張爛碎西瓜般的臉,年輕的協管員已經是只出氣不進氣了,郝萬里看到這般慘狀都不敢高聲大哭,只能失魂落魄的折回尋求救助,等帶著大隊人馬趕回現場時。
一切都結束了。
余成年輕溫熱的生命早已逝去,在沒有了余成的第二天及之後。
新聞通報多了一句「雁陽一逃犯在逃途中再殺一名聯防隊員」。蕭山縣公安局的內部發了一個訃告,內容是「我局雞籠鎮治安聯防隊員余成在抓捕苗鳳山的途中因公殉職」,縣鄉政府和縣局會有領導過來慰問,但只有當時年幼的余安生和余媽的心裡真正深切的體會到一種痛:
爸爸走了。
男人死了。
…………
「我們都不知道他居然手持一把獵槍,之前沒有得到他有槍的情報,估計他是往甬南方向跑了,我……我當時在後面,沒跟上……」
梁家壩水庫槍擊案之後,整個被嚇傻了的郝萬里只能哆哆嗦嗦的跟上級交代了這幾條線索。他那一跤把腳踝崴了,根本就沒看到前面余成犧牲的時刻,槍響之後他更是被嚇懵了,就像被蛇盯住了的青蛙,好幾分鐘才敢動彈,即使他腰間別著一把槍套紐扣都沒打開的54手槍。
後面市局一群人浩浩蕩蕩的在附近勘察許久,根據現場遺留的痕跡和DNA確認了槍殺余成的就是兇犯苗鳳山,而他手裡的那把獵槍來歷也搞清楚了,之前80年代全國大規模收槍時,苗鳳山那時借著武工幹部的身份偷偷私留了一把獵槍,鋸短把柄後,用桐油包住藏在了自家的水井底下,殺了人後逃竄之前,特意從水井中撈回了這把槍,第一發散彈就打在了余成的臉上。
自這以後,苗鳳山就鑽進了雁陽綿延百里的群山之中,再無消息,專案組追了幾年,仍是渺無音訊,案子就積壓成了懸案,苗鳳山的那張兇殘的照片天天掛在部局追逃的網站上。
而案件牽連的人們之後卻各有命運。
郝萬里的前途並沒有受到這次事件的影響,雖然余母在縣局不斷討要說法,雁陽市的領導也說要好好追究,但調查過後,也只是把郝萬里調離了基層崗位,放到政工發揮他寫材料的能力去了,至於十幾年後一路高升成瞭望州市局的局長,那就是後話了。
時代滾滾向前,時間漸漸抹平一切,日子如水洗去傷痛,對絕大部分人來說,多少年過後,這案子就像是沒有發生過一般,只有幾個被毀掉的受害人家庭在暗影中獨自舔舐傷口。
余成的兒子余希改掉了這個「刀口懸樑」的名字,帶著母親「餘生平安」的希望,改名叫余安生,而這個從小失去父親的小孩,又在很多年後,為了當警察不惜和母親鬧翻,隻身來到望州。
他原本以為自己當上警察,就能告慰父親在天之靈,也因此才傾盡全力的去找機會成為刑警,就是冥冥之中覺得會有這麼一天,有這麼一點機會,讓自己親手去抓住那個雜碎苗鳳山。
可是這些年雞零狗碎的基層民警生活讓他以為自己永遠沒有這一天了。
沒想到,這一天,還是來了。
…………
余安生抬起頭,眼前原本威嚴無比的郝局長此時縮小成了一個普通的中年人,過了許久,他緩緩說道。
「道歉有什麼用?」
「小余啊,那……你說吧,你有什麼要求?」
余安生看了看手錶,回答:「我只想知道現在蕭山水庫槍擊案有了什麼進展?苗鳳山現在在哪?今天蕭山那邊過來的專案組是幹什麼?」
郝萬里點頭:「這些可以告訴你,今年部局布置積案清理專項行動,你父親犧牲的這個案子也被掛牌了,聽說重新組建的專案組在調查後發現了苗鳳山父親的異常動靜,今天蕭山他們過來就是調查這一情況的……但苗鳳山本人依然下落不明。」
原來如此。
余安生聽完後,沉思片刻,他又提出一個要求。
「既然這樣,我還有一個必須答應我的要求……」
郝萬里扶了扶眼鏡,鄭重點頭:「你說。」
余安生目光如刀:「我要進3071蕭山水庫槍擊案專案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