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活著

  「前面大樓物業第一時間就通知了，應該快到了，人還有氣麼？」

  余安生的手機電筒照在躺在地上的李富臉上，他頭上重重的摔了一下，半個臉都腫成了紫黑色，人已經昏過去了，兩隻腿以扭曲的姿勢錯開，無力的垂在地上，看來雙腿都已經粉碎性骨折了。

  「不幸中的萬幸，那裝飾玻璃牆牆面是個斜坡，他不是直接摔下來的，中間在牆面上有幾次碰撞卸力，可以算是滑落到了頂樓平台，可畢竟有幾層樓高，渾身骨折，人已經昏過去了，希望還有救。」

  這時旁邊的物業工作人員從對講機里接到消息：「救護車到了！現在往上面趕，剛剛那過道他們估計過不來，我們把他先扛到過道去，在那裡等救助！」

  一行人點頭同意，現在就是爭分奪秒，但那懸空過道只能容納一個人通過，十分危險，何況還要把這樣一名傷著帶過去，余安生站出來，將李富的瘦小身軀扛在背上，一點點的挪過對面過道，很快急救人員就上來，將人搬上擔架，送進電梯。

  在大廈目送救護車遠離，余安生和老黨都是不勝唏噓，喉嚨里滿是感傷，卻又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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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兩位要麼跟我們回去做下記錄？」

  忙完這一切，人民路派出所出警的民警轉向老黨和余安生，估計是把他倆當作李富的親人了，老黨拿出警*官證，先表明了同行身份，然後解釋李富只是他轄區裡的一名刑釋人員，他完全是出於關心才趕過來後，兩名民警的神情有些古怪，估計在心想這老同志真是閒得慌，關心這種人幹什麼。

  既然是同行，那也沒什麼好說的了，民警又向大廈物業問詢了當天的安保巡防的情況，要了值班記錄，還準備讓他們把李富上去的過程還原，打算把李富繞過重重門閘，爬到頂樓的路線給挖清楚，但大廈物業這邊顯得很委屈，同時也表示反對。

  「領導，我們這裡是禁止無關人上來的，從66樓樓道到頂層外牆都是要持ID卡才能刷卡進門，我們防範措施很嚴格了，現在這齣事了也不能怪我們啊。」

  人民路派出所出警的是一名梳著背頭的年輕警官，說話很生硬，對著那物業經理就是一頓吼：「這不是你們管的嗎？這人現在是沒摔下去，要是摔下去怎麼辦？砸到樓底下的人怎麼辦？你們大廈怎麼賠？出了人命怎麼賠？」

  那物業經理本來還想推脫，被這樣一吼，也只能忙不迭的點頭表示承認錯誤，可讓他們去把今天的巡防視頻調出來，他們又不肯，說要請示領導，一下僵持在那。

  正糾結間，民警又轉向老黨，問剛剛墜樓的李富家裡還有哪些人？能通知家屬過來不？老黨搖了搖頭：「他家裡就他一個人，沒有家屬了。」

  聽到這，那物業經理的臉上有了細微的情緒變化，旁邊民警也趕緊做了記錄。

  「真沒人了？」

  「我轄區的幫扶對象，我很清楚的，已經徹底沒人了，無牽無掛，就他一個。」

  站在物業的角度來看，沒家屬就代表後面的事好處理一半了，特別是沒人會來鬧事這點，讓他們安心了許多，雖然這人是自己繞過緊閉的大門，爬上頂樓的，但畢竟人是在大廈這裡出事，很可能會反咬一口來索要賠償，搞不好就會有很多麻煩。

  知道李富是孤兒後，大廈物業總算願意把當天的監控調了出來，監控顯示李富就是從65樓的一個窗戶爬出去，繞到懸空過道上，再從玻璃裝飾牆邊緣的鋼架處爬上去的，而且之前的視頻還顯示，他兩周前就來過銀城大廈，為這次的直播「踩點」，然後今天就獨自爬上這棟樓的最高處，為了自己那飄渺的出頭機會，搏命直播，最後差點命喪於此。

  回去路上，余安生和老黨心情都不太好，一路沒有搭話，外面旭日已經升起，透過車窗照在身上卻還是覺得冰冷，他翻開李富之前的直播平台帳號，裡面的動態還是停留在他摔下來的那一刻，聽老黨，當時李富在做準備動作嘗試攀爬的時候就出事了。

  據老黨回憶，李富對著鏡頭先做了兩個引體向上，但馬上發覺狀態不對，於是就自己回到了玻璃樓頂，但在這過程中，沒有看到他口中的任何保護措施和同伴。

  接著李富開始第二次嘗試，他先是探身下去，身子懸掛在玻璃牆面，可後面又發現牆面過滑，雙腳無法著力，想靠雙臂發力返回樓頂。但這個過程中因為高空風大、寒冷，他體力開始不支，越是這逼命時刻，他越是心慌，動作開始變形，就撐著胳膊在玻璃邊緣掙扎了二十秒左右，最後還是失敗了。

  然後就聽見一聲慘叫，李富鬆開手向下消失在鏡頭中，接著傳來清楚的「砰——啪」一聲。

  這段畫面，透過他之前設置好的用於直播的那台老蘋果手機，就這樣活生生的展示在直播間兩萬多名觀眾面前，其中也包括目睹全程的老黨。

  而現在他出事的消息已經傳播開來，在李富的平台帳戶下面報警、驚嘆、惋惜的留言越來越多，但更多的卻是點讚與謾罵，很多人都在刷「不作死就不會死」、「自己找死別害別人」、「保佑別砸到樓下的人」的彈幕，看的余安生心裡更加不是滋味，他又往下翻了翻，發現李富這些日子亡命拼搏，其實也沒賺什麼錢，根本不像他說的那樣是一個能幾萬幾十萬賺錢的事業，最多的一次也不過是一百多塊的打賞，余安生心裡一陣黯然，然而等他再刷新了一下頁面，突然李富的平台帳戶變成白屏一塊，上面顯示「該帳戶因違反相關法律法規，現已永久封禁」。

  余安生心裡一涼，這人走茶涼，現在出事了這平台怕擔責任，第一時間就封禁帳戶，也不問下具體情形，這也太……

  他難過的抬起頭，窗外是悠悠人間，麻木的人群湧進地鐵口入口，另一端又是同樣面孔的人流陌然走出，余安生心裡想著是李富的這一生，就沒得到過一絲一毫的關愛，好不容易有了向上的機會，卻又迎來這樣的結局，他心裡怎麼也不太好受。

  前面副駕駛座上的老黨也同樣沉默著，余安生心裡堵著慌，想說點什麼，老黨卻先開口說道：「我還是去醫院看看他吧。」

  「可我等下還要值班，呂鐵銅等著我換他呢。」

  「沒事，你就別去了，這麼晚趕過來已經夠意思了，畢竟我是看著他長大的，雖然這娃兒走了不少錯路，但人總該給個機會，就想著怎麼也應該幫一幫。」

  余安生點了點頭，老黨讓司機在前面停下，就獨自下了車，老民警背影憔悴，余安生心底有些觸動，在老黨心裡，李富也許就像他的半個孩子。

  …………

  到了社區，余安生還沒進警務室的門，就被陳忠給拉住了：「看熱搜沒有！李富摔死了！」

  余安生沒想到這新聞傳的這麼快，臉上還沒反應過來，陳忠就滔滔不絕的說道：「我今天早上突然被推送了一條本地消息，說有個搞直播的在銀城大廈上摔了下來，我開始還不知道是誰，結果一看照片，不就是那「狗皮」嘛！」

  「我知道，昨天去了現場。」

  「你去了銀城大廈？人怎麼樣？送殯儀館了嗎？」

  余安生這下才不耐煩起來：「你也注意一點好不，這人還在搶救呢，什麼叫「送殯儀館」了？也是認識一場，別搞得這麼冷酷好不？」

  陳忠這才反應過來，發現余安生心情不好便悻悻的走開了，余安生換好衣服開始值班，這一晚上的折騰下來，他卻沒什麼睡意，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被昨晚李富那事刺激，這一天都心神不定。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他剛想問問老黨那邊搶救怎麼樣了，人有沒有事，卻看到一個微信進來，是易寒發過來的，是回應他昨晚的問候信息，但她的內容很簡單，語氣很生冷，就一句話：謝謝關心。

  想起昨晚自己抱著手機等著她回信時的忐忑心情，再想起前天晚上兩人還相扶相持，吐露出各自的隱秘過往，那時他還以為……可現在這姑娘的態度卻180度大轉彎，想關心她卻被這麼簡單的一句話打發了，讓余安生心裡有些失落，還想問點什麼，但又看到杜玲玲的電話打過來了，她說耿義的父親今天下午約了她見面，估計是想談諒解書的事，這讓她心裡燃起一絲希望，余安生和她談了一些細節，還要她注意談判時的一些事項。

  而聽杜玲玲的語氣，能聽出還是希望余安生下午能抽時間陪她去的，可余安生覺得自己畢竟是辦案單位的民警，介入當事人的和解談判中總有點不好，何況自己還在當班，想來想去，還是沒提這茬，聊到最後，杜玲玲突然冒出一句：「昨晚的事，謝謝你了，這幾天估計還要叨擾一下，等我有著落了就馬上搬出去，要不我還是按天數給你算房費吧，就算我現在沒錢，但先記帳也行。」

  余安生笑著擺擺手：「不用不用，你先安頓好再說，都是朋友，沒關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