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難欠美人恩
2024-08-12 03:01:10
作者: 烏衣
余安生自己也沒什麼好辦法,兩人又枯坐了幾分鐘,只能再回去想辦法。
辛苦一晚上,才睡了四個小時就被叫醒,余安生也沒心情再睡,他草草吃了點東西,就回警務室,乾脆直接正常開門值班。
前幾天的宣傳教育起了效果,一開門就有幾位居民過來辦業務,自己到居住證自助制證機上領居住證。
這幾天,這機子立了大功勞,比放在所里時幾個月辦的居住證還多,居民們直接拿身份證在制證機上一刷,這制證機就會將之前線上申領好的居住證吐出來,方便快捷,一天可以制幾百本證,搞得裡面制證的原材料——塑料卡片頻頻告急。
之前幸虧讓鳳姐她們從所裡帶了好幾扎制證機里用來制證的塑料卡片,此時余安生忙拆開包裝,拿一沓放進位證機後面的卡槽里。
這包裝用紙盒包裹的嚴嚴實實,余安生忙完後起身,正出門準備把廢棄的包裝紙盒子丟到門外垃圾桶,卻看到旁邊一個熟悉的身影走過來,這人有些不好意思的問道:「余主任,這紙盒子你還要不?」
余安生一愣,這人正是他認識的社區工作者——劉毅,此時劉毅正眼巴巴的望著他手上的廢棄紙盒。
「噢,哦,不要了,你要拿去就是。」
「欸欸,謝謝。」劉毅居然就這樣接過他手裡的廢紙盒,熟練的折成一小坨,放進走廊邊的一堆廢紙里,見余安生的目光跟著自己,劉毅轉身有些尷尬的解釋道:「我這家裡兩個小孩子,沒辦法,只能平時節省點,這社區裡面反正也沒專門收廢品的,我就順便收一收嘛……」
余安生擔心劉毅多想,忙安撫道:「哦哦,理解,我以後有回收的也叫你。」
社區工作者的工資本就是貼著最低工資線來的,在望州這種房價近兩萬的二線城市要生存都很難,更別說扶養兩個小孩了,余安生之前就知道很多社區的老社工都是一邊上班一邊跑滴滴,甚至有一些在外面兼職保潔員去搞衛生賺錢,但沒想到還有像劉毅這樣撿廢品賺錢養家的。
余安生本想說這又是何苦,守著這份工資微薄,苦熬時間、毫無前途的社區工作,而且連所謂的「編制」也談不上,但他很快也理解了面前的中年人,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選擇,自己站在劉毅那個位置,自己也沒別的選擇。
年齡大了,沒有學歷,甚至也沒有身體,拿什麼去外面985、211的小年輕競爭?
余安生心裡一動,回警務室從桌上拿了一份原本打算留給陳忠他們的包子豆漿,遞給了劉毅。
「劉哥,你還沒吃早餐吧?我前面買多了,不嫌棄就幫我解決下。」
社區不包早餐,余安生估計劉毅這麼節儉的一個人,早飯肯定都沒怎麼吃,果然他靦腆的謝了謝,就接下了。
「對了,劉哥,我發現我們社區居民挺有意思的,各個看著都挺閒的,大清早就看著一堆人在院子裡溜達了,早上大門口上班趕車的年輕人都不多,這是什麼情況?」
劉毅一口咬了個包子,對著院子裡三三兩兩圍著閒聊的人群們說道:「你知道我們這小區以前是一鋼廠的職工宿舍噻?後面和紅星村回遷安置小區合併了,才搞起來的。」
余安生點了點頭,表示知道。
「這以前一鋼廠的效益那是相當好,工人有錢有閒,後面改制了,日子就難了,別看院子裡閒逛的這些人每天看起來光鮮亮麗,穿的有模有樣的,但都是一些無所事事的閒人,就靠每個月一點內退的錢過日子。」
這樣一說,就和余安生的印象越發吻合了,這紅星社區的居民,特別是以前一鋼廠的職工,十有八九退下來後就沒個正經工作,大部分都閒在家裡,失業率估計要過半。
「所以古人說話真是有道理,這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三十年前工人們都看不起附近這些農民,那時這邊的農民干一頓稀一頓,衣著襤褸,沒文化,沒地位,能在一鋼廠裡面翻點廢鐵廢料回家搭個窩棚就算是好生活了。而工人們吃穿住行都有國家養,吃著食堂,穿著工服,自己廠區裡有幼兒園、醫院、學校、過年發米髮油,沒事還發電影票!兩邊根本不是一個世界,工人那時都不屑和農民說話的,沒想到三十年後,這邊農民大翻身,個個都是地主,土地一拆遷,房子一賠就賠幾套、十幾套,甚至直接賠一個單元的都有,那是什麼概念?按現在房價,都是幾百萬上千萬!工人們有什麼,只有一套幾十平方的單位房子,什麼都沒了!」
相比起來,現在前一鋼廠的工人就變成了「城市貧民」,守著一套以前單位分的舊房子過日子,連房子面積都只有人家回遷農民手裡總房產面積的十分之一不到,怎麼過的舒心,不就只有每天在社區里閒逛透氣,瞎扯些嘴皮子,回溯過去的榮光,遇到人家開豪車的紅星村回遷居民,只能在後面咬牙切齒。
余安生一邊聽,一邊在心底總結歸納:
社區失業人員多、就業壓力大,沒有提供就業崗位的渠道。
同時,由於低收入群體為主體,現在紅星社區的居民普遍無法承擔市場通行的物業管理費用。
加上小區現有的基礎設施老舊,消防、排污等設備急需更換……這又是一大筆前期投入。
這樣高昂的後期運營費用,難以負擔的業主群體。這就決定了紅星社區難以引進服務質量高的物業管理公司……
不,是市場上所有的物業公司看到這情況就根本不會來!
余安生暗暗摸清了紅星社區的病灶。
兩人又閒聊了一段,劉毅在再三感謝後告辭。余安生沒想到幾個包子,一點廢紙就能讓這位老社工這麼感激,面對中年人生活的殘酷真相,他有些心酸起來,而現在更多的問題擺在面前,現在社區投票到了一半,卻沒有物業公司願意接手,小區的前景還是一片渺茫。
他搖了搖頭,繼續回警務室值班,一邊在網上查找相關資料,想著有沒有辦法可以破除現在的困境。
特別是陳志達剛剛那句范書記只喜歡下面人怎麼解決問題,不喜歡下面人提問題、講困難,這讓遲遲想不到解決方案的他一下有些煩躁起來。
好在中間進來了兩個諮詢的居民,辦了幾個登記,又到外面搭台的警務便民服務站幫兩名女輔警撐了下台,手上有事,心裡沒時間煩,余安生就這樣熬到中午,另外三人總算陸陸續續的醒來。
在社區吃完中飯,余安生換了班去睡午覺,試著把這些煩心事拋在腦後,剛睡了兩個小時不到,又被段正文搖醒。
「安生哥,下面有社區居民點名找你。」
「好,知道了。」
余安生也懶得問什麼事了,反正不會是好事。
他一邊穿衣一邊想著這警務室每天工作實在是充實,再不引進物業,就光每天紅星社區的這些瑣碎事,就得把人煩死去。
到了樓下警務室,果然沒猜錯,來找自己的不是什麼好事,又是上次火災的房東——吳大榮。
說起來,自己會成為這社區副主任,來當這倒霉的警務室室長也是拜這人所賜,要不是他家的空調莫名起火,紅星社區也就不會發生火災,居民們也就不會對小區環境那麼不滿,一下鬧到街道範骰那裡去,余安生也就不會被范骰一眼看中,擔起這社區副主任的職責,變成現在這般,每天忙的雞飛狗跳,上氣不接下氣。
始作俑者就在眼前,余安生哪裡還有什麼好臉色。
「什麼事啊?」
吳大榮哪裡知道面前的年輕警察心裡的彎彎繞繞,只是尬笑著說:「警官,還不是我們家火災保險的事,我後面又找了消防,可那邊還是不理我……」
吳大榮家裡發生火災後,雖然火情是從他客廳里的一台新一公司的立式空調開始的,但消防那邊出具的火災認定書里對火災原因這塊寫的含糊,只寫著「排除雷擊、生活用火不慎、小孩玩火、自燃起火等可能,不排除空調內機電氣故障後起火蔓延引發火災……」
吳大榮認為這鐵定就是空調自燃造成的,而且按照他的說法,他倉庫里有十多萬的字畫、一套紅木床具都在火災里燒毀了,整整20多萬的損失,想找人家空調公司理賠,卻一直被拒之門外,找消防更改認定書,消防隊也不肯,所以他就一直在找社區、找公安,想著有沒有別的渠道去索賠自己這20多萬損失。
「我不是之前就和你說了走法律途徑嘛,最好是在新一公司的同意下,找一家第三方的專業機構,對火災原因再進行勘驗,確定是不是這空調造成的緣由,或者你再去求求消防,求他們把認定書改正一下寫具體一點、甚至重新認定也行啊,你總找我們公安、社區也沒用啊。」
「不是,我想著去找一家第三方鑑定機構,可費用上面有糾紛,我想讓新一那邊墊錢做,他們公司又不肯,你說怎麼有這種事嘛,自己產品不合格,他們鑑定都不肯做,消防那邊也不肯,我實在沒辦法了,余警官你幫幫我……」
幫?怎麼幫,這如果是簡單的小糾紛,余安生也想幫個忙順便調解了,可這其中法律關係相當複雜,涉及多個主體、多部法律,根本不是他能解決的。
而且這也不是他的義務與責任。
警務室設在社區確實是方便群眾、方便出警,也拉近了警民之間的距離,但余安生有時覺得這距離實在是太近了,像吳大榮這樣提無理要求的人也隨時都能找上門,每天煩不勝煩。
余安生嘆了口氣,簡直要求他了:「吳先生,我們只是警察,我不是消防,如果我們能替你改這個火災認定書,我一定改了,但現實不允許,你要求我們行使人家消防的職能……那也是不合法的,我做不到,您現在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走法律途徑……你自己去請個律師吧。」
余安生以為自己已經說的夠徹底了,沒想到這吳大榮還是不依不饒。
「余警官,我不認識律師啊,還是你幫我吧……」
「那我就沒辦……」余安生本想就此回絕,可突然提到這個話題,他腦海里突然一下想到一個人。
「實在不行,我推薦一名律師給你吧,剛好她以前是專門做房產這塊的,民事糾紛、保險理賠應該也熟悉,符合你的訴求。」
吳大榮聽到這裡時瞬間黑臉,心想自己要真是想找律師哪裡會找不到,這律所GG到處都是,他只是想省點錢,讓這幾個警察替自己免費解決問題而已,但現在人家都已經熱心推薦了,他也不好潑人家冷水,只能先接下來。
「那行,謝謝余警官,你幫我介紹一下情況,我問問看怎麼處理。」
「……謝倒不用,我先聲明啊,這是純私人的一個行為,你完全可以拒絕,我只是出於替你解決問題的想法,推薦一個做律師的朋友給你而已,我也不會在中間收取任何費用,到時後續一切事情都與我無關,聽清楚沒有?」
「好的。」
余安生打開手機,選到一個他無比熟悉的號碼——朱槿的辦公電話。
…………
這次打過去的感覺就比上次的心神激盪要平靜多了,可能因為是在工作時間,也可能是因為旁邊有人,心裡有事,他和朱槿只是簡單的講了一下情況,推薦吳大榮這名「客戶」給她,朱槿那邊也熟悉這種諮詢電話,問了問情況,再和吳大榮交流了一番,就約好晚點在律所會面。
「那余警官,謝謝了,我先走了。」
余安生面笑心不笑的送走了麻煩的吳大榮,轉過頭,正對上陳忠的八卦目光。
「哎喲,看不出我們余主任、余室長還是電視裡面那種大人物,遇上事分分鐘一句「我要打電話給我的律師」,不錯啊,下次也給我們介紹下?」
余安生白了他一眼:「前女友而已,剛好介紹個案源給她。」
「那她有沒有很感激你?」
余安生苦笑道:「感激?剛剛吳大榮這種客戶,能出個幾千塊錢就不錯了,說不定還要墊錢辦案,對她們來說是最沒有價值的那種客戶,我都擔心她是看在我面子上接的。」
「接了就接了唄,這一來一往的,以後再找點事見面,我覺得啊,這複合就在眼前了。」
複合?余安生苦笑著搖了搖頭:「怎麼可能……」
他話還沒說完,電話響起,他只一瞥,心底是一陣微顫。
是朱槿打過來的。
他馬上避開警務室里的這些「吃瓜分子」,出門接了電話。
「餵?怎麼了?」現在反正四下無人,也沒人笑他,余安生就用儘量柔和的聲音問道。
「沒事啊,就想問問你最近怎麼樣。」那邊朱槿的聲音顯得若無其事。
「哦……」余安生翻來覆去的想了想,自己這段時間做了什麼?不就是從辦案民警*變成了一名「片兒警」,還被扔在了這「邊疆荒地」的,沒什麼成績,也沒什麼好說的。
相比她那邊西裝革履、高端大氣的律政人生,一步步極速的成長腳印,現在自己連她的背影都看不見了吧。
心裡的失落讓余安生的聲音也低沉下來。
「就那樣吧。」
那邊也沉默了幾秒,朱槿才說出了核心目的:「對了,之前我買房不是還借了你一些錢嗎,最近剛好手頭有了些進帳,我就想今天一次性還給你。」
原來是因為這事打過來,余安生心底最後那點綺想也被現實打穿,他不再幻想「她是不是想我了?」「她是不是需要我了?」
只是低沉的回了一個「好」字。
「那好,晚上我請你吃飯,地點時間我晚點發過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