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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花萼相輝(1)

2024-08-12 00:45:23 作者: 側側輕寒

  京城的流言甚囂塵上之時,天氣也逐漸寒冷,到了冬至日。

  大唐在冬至日祭天,典禮繁瑣浩大。今年祭天的大射禮,依然是皇帝初射,皇后二射,夔王三射,所以李舒白一早便換好了衣服,前往大明宮。

  黃梓瑕送走李舒白,正想著一個人在王府做什麼,周子秦已經上門來了:「崇古,今日京城各大道觀法會,可熱鬧了,來吧來吧,我們一起去看!」

  黃梓瑕躊躇片刻,便換了男裝與他一起出門。周子秦還騎著那匹小瑕,那拂沙與它也熟悉了,兩匹馬都是性情溫和,互相擦了擦鼻子,十分親昵。

  天氣十分陰冷,似乎有下雪的跡象。京中各大道觀各顯神通,在作法事的時候也是各出奇招。有的專門用漂亮俊俏的小道士念經,有的仗劍噴火差點燒著了桃木劍,還有的在演奏鑼鈸時兩個人相對飛鈸,一來一往煞是熱鬧……

  

  他們在京中轉了一圈,路邊吃了四五次茶點,已經到了下午時分。

  「崇古,你要去哪裡玩?我帶你去呀……對了你現在還是末等宦官?你這個月的俸祿發了麼?」

  黃梓瑕無奈道:「沒有啊,現在我職業路途走得可艱難了,大家都知道我是個女的,看來是不可能給我升級了,俸祿也不給我發,如今我天天在夔王府蹭飯吃呢。」

  「我就說嘛,你跟著我混好了。來做我們蜀地女捕頭,絕對拉風又好玩,還能體現你的獨特價值,還每月給你發錢,比別人多兩倍怎麼樣?」

  「不用啦,我爹娘給我留下的產業,夠我一輩子了。」她嘆了一口氣,呵著自己有點寒冷的雙手,低聲說,「有夔王在,族中不敢吞併的。」

  周子秦想了想,又想起一件特別嚴重的事情,忙追問:「對了崇古,我問你哦,王蘊真的退婚了?」

  「算是吧。」她不願提起此事,轉身向著前方漫步目的地走去。

  周子秦跟在她身後,鬱悶地說:「王蘊這混蛋,像你這麼好的女子哪裡找啊?長得好看,聰明又善良,而且還能和我一起挖墳墓驗屍體呢!錯過了你,天底下還能再找一個麼?」

  黃梓瑕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夸自己,只能苦笑。等她擡頭,看清了自己到底身在何處時,又呆呆地站住了。

  她就站在光德坊之前。

  十二年前,她一舉成名的那個地方,也是,禹宣的家。

  她慢慢走到當初禹宣家的門口,站在矮牆之前,看向裡面。

  和當年已經完全不一樣的地方,當時裡面爬滿牆壁的忍冬已經不見,裸露的石牆上全是青苔。院內的石榴樹也被砍掉,青石板滿是灰塵,小溝渠被垃圾堰塞。院中雜七雜八地堆滿了竹籮草筐,讓她乍一看還以為自己找錯了地方。

  周子秦站在她身後,不明白她為什麼站在這個院子前怔楞許久。他問:「你來這裡找人嗎?」

  她緩緩搖頭,說:「不,我只是來看看。」

  「這有什麼好看的?」周子秦轉身在旁邊井欄上坐下,幫她拂了拂欄杆,拿出剛買的橘子,剝了分她一半,「挺甜的,來。」

  黃梓瑕在他旁邊坐下,接過橘子吃了一瓣,才低低說道:「這裡是禹宣的家。」

  周子秦頓時「哦」了一聲,嘴巴嘟成一個驚訝的圓:「你還記得這裡啊?」

  她點點頭:「嗯,那是我第一次幫助我爹破案。」

  「如果……」周子秦望著那個小院子,又轉頭看看她,遲疑地問,「我是說如果啊,如果你回到十二歲,又回到這裡,那個案件又在你的面前重演了……你會不會提醒你爹,讓他抓捕禹宣的哥哥,改變禹宣一生的命運呢?」

  「會。」她不假思索地說。

  周子秦有點訥訥的,沒想到她會回答得這麼快。

  「就算我想改變禹宣的一生,也改變我家人的命運,可罪惡已經發生,我心中明知真相,又如何能為了將來的事情,而刻意忽視忍耐,不去伸張?」她捏著橘子,擡頭看著陰沉欲雪的天氣,緩緩說道,「但我一定會叫人好好關注他家的情況,絕不會讓慘劇再發生。至少,會好好照顧他的母親,讓她不至於在喪子之後,因為悲痛而陷入瘋癲,最後了斷生命。」

  周子秦認真地點頭:「嗯,然後很要緊很要緊的,是好好地幫助禹宣。」

  黃梓瑕仰望著天空,許久許久,才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天氣太冷,她的嘆息瀰漫出白色的淡淡霧氣,消散在陰翳的空中。

  她緩緩的,卻清晰無比地說:「不,假如能再活一遍,我不會再認識他。」

  那些美好的過往,那夢幻般的少女時光,那曾經在夕陽下微微而笑的少年——

  統統都不要了。

  「然而……人生並不能重來一次,不是嗎?」她仿佛自言自語,又仿佛是呢喃般,深深地吸進清冷的空氣,然後將胸口那些堵塞住的東西一點一點擠出來,呼出在空中。

  「走吧,沒什麼可留戀的了,也沒什麼可感傷的。」她說著,慢慢站起。

  周子秦十分擔憂地看著她,問:「崇古,你今後,可怎麼辦呢?」

  黃梓瑕轉頭看他。

  「你……和王蘊解除了婚約,禹宣又死了……」他憂慮地吃著橘子,皺著眉頭,也不知是被橘子酸的,還是心理原因,「要不,你還是來跟我混吧,你不考慮女捕頭的事情麼?」

  黃梓瑕搖了搖頭,說:「或許以後吧,但現在,我還有事情要做。」

  「咦?什麼事啊?」他眨眨眼。

  「我家人的冤案能翻案,全靠夔王。如今他身邊出了那麼詭異的符咒,我得幫他將底細查個清楚。」

  周子秦拍著胸脯說:「對啊,夔王也幫我很多,我那一套驗屍的工具還是他幫我在兵部打造的呢。這事沒得說,算上我一份!」

  「太好了,如果有你幫助,一定能水落石出的。」黃梓瑕點頭,說:「我懷疑,有人利用可褪色的墨跡,在那張符咒上下手腳,企圖對夔王不利。」

  「墨跡褪色的話我知道的,我之前不是還幫你重現過那片紙灰上的字跡嗎?和那個道理差不多,我重新配一份就好了。」

  「不,不一樣,這回是朱墨。」黃梓瑕皺眉道,「朱墨的配方與黑墨完全不一樣,你那個菠薐菜汁是無用的。而且,對方沒有在原紙張上留下任何痕跡。」

  「高手啊……肯定還有我不知道的手法!」周子秦頓時雙眼閃閃發亮,興奮道,「我非學會不可!」

  「你準備去哪兒學呢?」她問。

  「跟我來!」他將懷中的橘子全都丟到小瑕身上的小箱籠之中,帶著她就往西市跑。

  到了一家裝裱行前,周子秦指著裡面一個留著山羊鬍子的老頭,問:「看到那個老頭兒沒?」

  黃梓瑕看著這個雙手攏在大棉襖中打盹的老頭兒,點了點頭。

  「他可是京城最有名的裝裱師傅,我那個菠薐菜的法子,就是在古籍上看到之後,和他一起探討出來的。」

  黃梓瑕頓時肅然起敬:「你準備為了這個,專門跟他學裱畫?」

  「是啊,干仵作這一行,還不得活到老學到老嗎?你忘記啦,上次夔王妃那個案件,我為了王若和錦奴手的區別,可是專門去學了骨科,還去屠宰場研究了好多豬蹄呢。」

  周子秦拉著她走到店內去,老頭兒微微睜開眼瞄了他們一眼,有氣無力地問:「周少爺,有何貴幹啊?」

  周子秦立即換上了諂媚的笑容:「易老伯,反正冬天這麼無聊,我今天又過來跟你學本事了。」

  老頭兒鐵青著一張臉:「滾滾滾!老頭兒沒空陪你,上次那個菠薐菜汁被你吵了半年多,差點沒搞掉我老命!」

  「別這樣嘛……難道你不想知道如何消掉朱墨的痕跡?」

  「還用得著跟你研究?太簡單了吧,白醋可以消融硃砂顏色啊!」老頭丟給他一個白眼。

  「可是白醋有氣味啊?」周子秦一臉求賢若渴的模樣。

  老頭驕傲地仰頭大笑:「哼哼……老頭家祖上流傳的不傳之秘,難道還要告訴你?」

  「好吧……」周子秦說著,一臉無奈地走到櫃檯前,問,「易老伯,我問你啊,你家傳的那個辦法,真的能將朱墨洗得一乾二淨,不留半點痕跡嗎?」

  「廢話,絕對光潔如新!我易家在京城開裱畫鋪這麼多年,手上要沒有這麼點絕活,能在這裡立足麼?」

  「真的?」

  「真的!」老頭兒梗著脖子,跟只鬥雞似的。

  「那麼……」說時遲那時快,他抓過旁邊一張裝裱好的畫,嘩的一下抖開,然後取過旁邊一碟已經半乾的朱墨,乾淨利落地全部潑了上去。

  一直靠在椅上的易老頭頓時跳了起來,一把抓過已經被他潑得鮮紅淋漓的畫,氣得全身發抖,都快哭了:「展子虔啊……展子虔的臥馬圖……」

  黃梓瑕趕上一步,一看那張圖,果然是展子虔真跡,畫上的馬雖然臥在山石之下,卻有一股騰然欲躍的氣勢,氣韻生動,果然是大家手筆。只可惜如今被周子秦一碟硃砂潑上去,那匹馬就跟掛了彩似的,一身鮮血淋漓,實在是慘不忍睹。

  「你怎麼……你怎麼抓得這麼巧?啊?」老頭兒差點沒氣瘋了,氣得吹鬍子瞪眼,幾乎要把他給撕了,「旁邊那個王大學士的、劉大尚書的那些畫,你潑一百張也關係啊!你潑展子虔,你潑……我讓你潑……」

  老頭兒抓起旁邊一個畫軸,劈頭蓋臉朝周子秦打去,周子秦一邊繞著店中的柱子跑,一邊抱著頭問:「你不是說可以一乾二淨完全不留任何痕跡嗎?」

  「我……我那法子起碼得三天!可今天人家就要來取畫了!」老頭兒一邊喘氣一邊歇斯底里大吼,「何況這是展子虔!要是弄的時候破了一指甲蓋,把你這混帳小子打殺一百個也抵不上!」

  「好嘛……主人是誰?頂多我仗勢欺人,讓他遲三天來取畫了。」

  「呸!你這個小小二世祖還想仗勢欺人?人家可是王爺!」

  「……頂多我跪他家門口負荊請罪嘛。」周子秦反正一點都不要臉,毫無羞恥地就接話了,「對了,哪位王爺啊?」

  「昭王!」

  「早說嘛,昭王和我有點交情的,我現在就去跟他說,讓他遲兩天去取畫。」周子秦說著,擡腳要往外走時,又回頭問,「三天後就能弄好了?那我到時候來參觀。」

  「滾!」老頭兒身上的怒火熊熊,直接一畫軸就砍了過去。

  捂著頭上的大包,周子秦灰溜溜從裝裱店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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