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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霓裳羽衣(4)

2024-08-12 00:45:13 作者: 側側輕寒

  王蘊默然垂眼,說道:「但跟在王爺身邊那段時間,讓劍刃開了鋒。至此之後,我才走上這條路,從防衛司到御林軍,至少擺脫了父輩為我安排下的那條路。今生今世……我都要感謝王爺的提攜。」

  「我知道你此言出自真心,但這世上,總有些事令我們身不由己。比如說,你既然接下了任務要殺我,就必須盡職守責,務要致我於死地。」李舒白神態悠閒,仿佛只與他談論窗外夜色一般。

  王蘊神情微微一滯,托著茶盞的手指也不由自主地一收。茶盞微傾,裡面的浮沫還未散盡,有二三點溢了出來。

  他將茶盞緩緩放下,擡頭看著李舒白。

  暗夜無聲,桂香幽微。曲江池初見那一日,也是在這樣的桂花香中,他對李舒白行禮,說:「琅琊王蘊,字蘊之。自今日起,願伴王爺馳騁天下,守護大唐江山。」

  言猶在耳,如今他們靜夜相對,卻已經是這樣境地。

  王蘊將手中茶杯徐徐放下,擡眼望著李舒白,臉上卻露出了一絲勉強的笑意:「王蘊身為臣子,奉命行事,身不由己,還請王爺見諒。」

  李舒白見他承認得如此爽快,便也還以一笑,說:「若我真在意的話,上次又怎會阻止梓瑕繼續追問下去?我心知自己處境,也知道你的處境。吾所不欲,不施於人。」

  王蘊默然點頭。他的思緒在「梓瑕」二字上轉了一轉,聽到他這樣親密地說出未婚妻的名字,他一時略有遲疑。但隨即,他又瞭然,李舒白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失言。

  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李舒白淡淡說道:「你接下這個任務的時候,便該知道這是一石二鳥之計。若我死,則朝廷除去最大隱患;若事情敗露,則王家必受牽連。無論如何,設計者皆可坐山觀虎鬥,為下一步鋪平道路。」

  

  「所以王爺……壓下了此事,不希望此事張揚,也是,不願兩敗俱傷?」

  「你難道不是麼?」李舒白聲音微微一頓,又說,「我知道,縱火案不是你下的手,這種屠殺手法,不是你的風格。」

  王蘊低聲道:「我知曉此事……只是,也無法阻止。」

  「你阻止不住的。所有妄想阻攔的人,都只能被碾得粉碎。劉瞻是,溫璋是,你我也是。」李舒白那似乎永遠淡定沉穩的面容上,終於露出一絲疲憊的神情。

  他凝視著面前的王蘊,低聲說:「如今你沒有完成他交付的任務,又被我查知了身份,恐怕王家會有麻煩——但我可以幫你。」

  王蘊緩緩點頭,說:「王爺一言九鼎,必不落空。然而……我想知道,您要王家做什麼?」

  李舒白默然許久。

  更深人靜,萬籟俱寂。在這樣的秋夜,夜色仿佛凝固了,一切美好與醜惡都消失在黑暗之中。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他終於下定了決心,開口說:「放棄一場舊年婚約。」

  舊年婚約。

  十五歲時他因為羞怯,拉著李潤一起去偷看的那個少女,她的側面在他的眼前恍惚間一晃而過。

  那是他自小定下的婚姻。一張紙,兩個名字,她是陌生人,也將是自己最親近的人。

  可如今,李舒白說,放棄。

  他低下頭,不由自主便笑了出來。他說:「夔王爺可真是審時度勢,算無遺策。你明知道王家如今的存亡就在我一句話之中,卻還擺出這種讓我自己選擇的寬容姿態。」

  「蘊之,此事是我對不住你。」李舒白默然垂眼,無意識地轉著手中的茶盞,緩緩說道:「但你可曾想過,梓瑕當初曾揭發王皇后當年往事,她若嫁入你家中,日後如何自處?」

  王蘊冷笑道:「她既是我妻子,我自會一力維護,何勞王爺操心?」

  「那麼,若我在你刺殺事敗之後,直接上京面聖,事態又會如何?」李舒白不動聲色問,「你們王家,可逃得過這一劫麼?你即使想要維護,又能如何維護?」

  王蘊慢慢說道:「王家覆滅的機率,沒有夔王府大。」

  李舒白口吻冷淡:「夔王府有餘力反抗,而王家沒有。」

  堂內又陷入安靜,沉沉的夜色籠罩在他們身上,一室燈光明亮而壓抑,他們都看見對方眼中的複雜神情,低沉晦暗,難以捉摸。

  茶煙裊裊,在半空中勾出種種虛幻形狀,隨即又幻化為無形。

  許久,王蘊才低聲說:「既然王爺已經知曉一切真相,那麼我也不再瞞你。你以為,這幕後人為何會在這個時候,不顧一切出手,要將一切自己難以掌控的東西迅速剷平?」

  李舒白垂眼默然道:「或許是之前江南道地震,有人說,朝堂將有異變。此時動手,剛好順應天時地利人和。」

  「那麼,王爺下一步準備如何打算?可曾想過黃梓瑕在您身邊,會遇到什麼事情?您覺得自己真能在這樣的局勢下,護得她安然周全?」王蘊盯著他,聲音十分低沉,卻異常清晰,一字一頓地說道,「固然王爺天縱英才,運籌帷幄,然而在家國之前,人命如同草芥,何況只是區區一個失怙少女。有時候,毫釐之差,或許便會折損一叢幽蘭。」

  「這便是……我不敢給她承諾的原因。」李舒白低頭望著小几上的琉璃盞。鮮紅色的小魚靜靜在水底棲息著,也不知是睡著了還是在望著他們,一動不動,恰如沉在水底的一滴血。

  「有些事情,我必須去了結,讓自己親眼看到真相。但也許我這一去,便再也無法回來,我……不能讓她與我一起涉險。」

  仿佛是平生第一次,他的話語中有了猶疑迷惘。

  王蘊欲言又止,但最後終於忍不住,還是說道:「然而王爺早已做了決定,並且認為自己是絕對不會輸的。所以你一開始便對我提出解除婚約的事情,因為你已成竹在胸!」

  「不,你說錯了。」李舒白的手指,在琉璃盞中的水面上輕輕一觸。「我只是,想要讓她自由。」

  小魚在水底受驚,魚尾左右搖擺,想要逃離這危險動盪的漣漪。然而水波在琉璃盞中迴蕩,它身在其中,避無可避,唯有獨自承受。

  王蘊霍然站起,聲音也變得尖銳起來:「王爺的意思,梓瑕在我的身邊,不得幸福?」

  李舒白沉默擡眼望他,看著這個如同春風般的男子,此時為了黃梓瑕,終於盡失素日沉靜。他不由得笑了出來,叫他:「蘊之,稍安勿躁。」

  見他難得露出笑意,王蘊怔了怔,唯有悻悻重新坐下,生硬說道:「失禮了……請王爺恕罪。」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實則我只是想給梓瑕一個自由選擇的機會。無論她選擇你,或者我,讓她不受拘束。而為了讓你我處於同一天平……」李舒白含笑的目光從他的身上,緩緩轉移到窗外。重重樹影正靜靜蹲在夜色之中,如同潛伏的怪獸,如同候伺他人好夢的貘獸。「我近日將會赴京,那一場刺殺將就此揭過,我並不知幕後使者和帶頭人是誰,王家也能消弭那一場風暴。」

  王蘊垂眸不語,只是下巴微揚。

  李舒白又給他斟了一杯茶,碧綠的茶水盛在青藍色的瓷盞之中,燈光照在他修長的白皙手指之上,春水梨花,舒展優雅。

  他微笑道:「蘊之,難道你對自己不自信,覺得如果沒有那一紙婚書約束的話,梓瑕就不會選擇你?」

  看見他如此悠閒自得的模樣,王蘊只覺得胸口一陣灼熱涌過,無法自抑的,他擡手接過李舒白那盞茶,說道:「願王爺北上順利,我會儘快處理好此間事務,以免王爺後顧之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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