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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悠悠生死

2024-08-12 00:25:13 作者: 月出雲

  身子被什麼阻了一下,下墜的勢頭緩了一緩。

  

  瑟瑟睜眼,從紛飛的青絲間,看出那是一株斜生的松樹。在如此峭壁之上,尚有樹木存活。瑟瑟心頭一顫,最初確實存了死念,然想起腹中孩兒,心頭,就好似被利刃划過,那種疼痛,令人窒息。

  不!

  孩子終究是無辜的,她不能因為自己的意念,而斷了他的生機。

  她不能!

  瑟瑟忍著胸口的劇痛,當機立斷,運起內力,尚握在手中的新月彎刀被貫入內力,一剎那堅硬鋒銳。她瞥准了崖上的縫隙,新月彎刀往裡面一插,因為受了傷,內力受損,彎刀根本就插不到石縫裡邊。身形只是稍微一頓,便再次下墜。

  她記得黑山崖底是恨水河,但是,如今是冬日,河水定然結了冰,若是摔到冰上,必死無疑。但是,若是跌在水裡,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思及此,瑟瑟在呼呼的風聲里,將新月彎刀翻轉,刀尖衝著下方,運起真氣,不斷地劃著名圈。終於,到新月彎刀觸到堅冰時,那迅猛的力道在冰上劃了一圈,冰先破,瑟瑟隨即墜入到水中。

  落水的那一剎那,迅猛的下墜力道,讓她一個猛子沉入到水底,屏氣,耳畔全是嘩嘩的水流聲,冰冷的河水,冷得徹骨。

  新月彎刀散了內力,柔軟如飄帶,繞在腰間。瑟瑟動了動手腳,倒是活動自如。可是水底下一片黑暗,方才落入破開的那塊窟窿,早已尋不到了。她就在水流之下,順著冰冷的河水,不斷向前游去。

  不知遊了多久,前方才又出現了一個冰窟窿,瑟瑟浮出水面,踉蹌著趴在冰面上。胸口的傷,心底的痛,全身的無力和寒冷,一起湧向她。不過,這些她尚能忍受,讓她心悸的是,小腹處隱隱約約的痛。

  孩子,她的孩子!

  瑟瑟哆嗦著從懷裡掏出從雲輕狂處奪來的藥囊,去尋找他說的安胎藥丸。只是,手已然被凍僵了,一不小心,藥囊掉在冰上,十幾粒藥丸骨碌碌地散了一片。黑黝黝的,在潔白的冰上,好似一顆顆幽黑的珠子。

  瑟瑟趴在冰上,玉手顫抖著,一粒粒地尋找著雲輕狂所說的安胎藥丸。大顆大顆的淚珠從清眸中紛墜如雨,模糊了視線。

  「孩子,你一定要挺住,娘親這就吃保胎藥丸,你一定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瑟瑟哽咽地重複,狀若瘋癲。

  她的手指,根本就不聽使喚,一粒藥丸,要哆嗦著捏很久。她也不知捏到手中的到底是什麼藥丸,胡亂塞到口中,就著冰冷的河水,咽下去。

  她再也沒有力氣撐著,無力地躺倒在冰面上,仰望著天空。

  雪,大片大片地飄起來,好似紛飛的蝶,紛紛揚揚地飄落。一會兒比一會兒緊,在空中飛舞著,舞出各種曼妙的姿勢,或飛翔,或盤旋,或隨風飄逝。

  雪,不一會兒,便落滿瑟瑟一身,就要這樣死了嗎?

  前方的冰面上,隱隱傳來一陣腳步聲,瑟瑟側頭望去,雪花在面前飛舞著,旋轉著模糊了她的視線。隱約看到,白茫茫的冰面上,一個藍衣男子緩步走來。

  她看不清他的模樣,只感覺到他走到她近前,緩緩將她抱起。

  裂帛聲響,刺痛了夜無煙的耳膜,而他的手,一瞬間空了。風從指縫穿過,冰冷顫抖,似在嗚咽。

  她去了,生生地撕斷了他和她之間的牽連,就那樣義無反顧地去了。她那樣一個灑脫的人,怎麼會這般決絕,這般淒楚,這般輕生,對她自己這般狠心。他一直以為,她是堅強的。直到此刻,他方知,他傷她至深,否則,以她的性子,斷不會那般決絕地離開。

  撒手的那一刻,她心中該是多麼的痛啊!

  「不要!」他大呼一聲,腳尖一松,勾住樹藤的身子便開始墜落,試圖去抓住她翩飛的身影。

  在祭天大會那一夜,當呼嘯的箭向她飛去,那一瞬間,他根本沒有多想,身子已經不由自主地撲了過去,為她擋住了那一箭。當冷銳的箭射入他的胸膛,那一瞬,他明明白白地看到了自己的心。那就是,他寧願自己死了,也要去保護自己心愛的女人。

  當伊冷雪將那一吻印在他唇上時,他更加確認,江瑟瑟,才是他愛的女子。

  只是,他不知他竟愛她如此之深。

  直到她決絕地墜到崖下,他方知,這份愛,已經深到融入了骨血,滲入到骨髓,想要拔出,哪怕輕輕的一個觸動,都是牽筋傷骨,痛不欲生。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戀上她的?他不知道!

  或許是在臨江樓那一次琴簫合奏,也或許是林間那一次翩舞,亦或許是解媚藥那一夜的纏綿,還或許是海上那一次的同舟共濟。總之,她的一顰一笑,讓他深深迷戀,不知不覺之中,就已經牽住了他的心,勾住了他的魂。就像罌粟一般,慢慢地滲入到他心中,待到他發覺時,卻已經深深淪陷,無藥可救。

  這世間,若是沒有了她,他的存活,每一日將都是煎熬,不具任何意義。

  她去了,他豈能獨活!

  「王爺,不要!你不能,你還有抱負,你還有你的責任,你不能死!」有一雙手臂死死抱住了他的雙足,撕心裂肺的呼聲在身後響起,是伊冷雪抱住了他的雙足。

  這個女子太了解他了,知曉他的抱負,他的責任。可是,她卻不知,那些抱負和責任,此刻在他心頭,竟然如同隔世的雲煙一般縹緲。他眼前心頭,浮現的都是她臨去那一抹淒艷的笑意,心頭升起一種叫刻骨銘心的疼痛。

  他怒,額間青筋暴起,如夜一般幽黑的眸此刻一片赤紅。他伸足,便向後掙去,不想,卻被兩雙更有力的臂膀抱住,身子被一股強大的力道甩了上去。足尖在崖上一點,他踉蹌著穩住身形。

  眼前佇立著兩道人影,鐵飛揚和雲輕狂。他們來得可真及時啊,他悽然冷笑。

  「讓開!」他冷冷對著擋在崖前的兩個人。

  「夫人不一定會死,我們還是到崖下去看看吧!」雲輕狂急急說道。

  他黑眸一凝,是了,他的瑟瑟,絕不會這般輕易放棄的,他一定要找到她!他轉身,沿著小徑,飛速向崖下疾奔而去。

  「璿王,江瑟瑟是否在這裡?」前方的小徑上,十幾道人影疾奔而來,為首之人,正是北魯國的二皇子赫連傲天。眼見得夜無煙疾奔而下,他急急問道。

  夜無煙冷冷瞥了一眼風暖,眸光冷厲如刀,他無暇理他,縱身,如游龍般,從他們身側掠過。

  「夜無煙,你告訴我江瑟瑟在哪裡?」風暖環視一周,沒看到瑟瑟的影子。今晨,他得到密報,說是瑟瑟在黑山崖出現,他得到這個消息,幾乎喜極而泣。天知道,這些日子,他找了她多少次,簡直就要將這世間尋遍。可是,她就似在人間蒸發了一般,杳無音訊。

  今晨,得了密報時,雖然懷著幾分不信,但是,他還是急急趕了過來,可是,迎接他的卻是夜無煙,根本就沒有瑟瑟的身影。

  「她在哪裡?」風暖再次問道,一縱身擋在夜無煙面前,冷聲問道。如若瑟瑟曾來過此地,璿王應當是知曉他的下落。

  夜無煙的心頭一片怒意,如若不是他趕了過來,他也不會誤會瑟瑟和他有牽連。可是,眼下不是和他爭執的時候。

  他鳳眸一眯,冷聲說道:「她不在這裡。」言罷,縱身,向崖下急急奔去。

  雪,又開始飄,下得那樣急,一片一片,每一片都似乎飄到了夜無煙的心坎上,帶來徹骨的寒。

  到了崖底,兵分幾路,在冰面上搜索著尋找著。

  每看到一片凸起的雪堆,夜無煙便跪在那裡,不停地挖掘,可是卻一無所獲。

  當他看到那處冰窟窿時,心頭猛然一顫,遏制不住心頭的激動,他冷聲命令道:「會游水的潛水搜尋,其餘人破冰!」

  侍衛們頓時傻了眼,破冰?將這條河流的冰面全部破開嗎?

  他不要侍衛用劍,他害怕利刃傷到了她,她或許就伏在冰下,因為冰面的阻擋,無法出來。是以,他躍入水中,從冰面破碎處開始,自下而上,徒手將冰面砸開。其餘會水的兵士,全部潛入到冰冷的水底,開始搜尋瑟瑟的身影。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了,他的手,因為不停挖掘,指尖都已經染成了血色,十指連心,可是,他一點兒感覺也沒有,因為他的一顆心,早已不在自己身上。他只記掛著瑟瑟,希望能夠在下一次的挖掘後,她會奇蹟般地出現。

  隨著搜尋的範圍越來越廣,沿著恨水河,一里,兩里,三里……十里,當每一次的希望落空,夜無煙的心頭也漸漸絕望起來。

  難道,難道,她就那樣去了嗎?

  「王爺,恨水河上面雖然是冰面,但其下水流那麼急,如若夫人落到了水裡,此時,屍首怕是早已沖走了。」鐵飛揚沉聲說道,他向來冷心冷麵,實在不忍心看到夜無煙如此傷心的樣子。

  「你說什麼?」夜無煙疾呼道,幽深的黑眸在這一瞬間染滿了血色,他伸掌便朝著鐵飛揚胸部擊去,鐵飛揚伸掌架住,身形卻沿著冰面疾滑而去,直到撞到了背後的山壁,才停了下來。

  他竟然說屍首,他的瑟瑟,怎麼可能成為屍首!

  「王爺,這裡尋到一粒藥丸。」一個侍衛捏著一粒黑褐色的藥丸,奔到夜無煙面前。

  夜無煙鳳眸一眯,閃過一絲灼亮,他手指微顫,從侍衛手中捏住了那粒藥丸。

  「雲輕狂,這可是你給夫人的藥丸?」他顫聲問道,怎麼也壓抑不住心頭的顫抖。

  雲輕狂眸光一凝,道:「不錯,正是我給夫人的藥丸。」

  夜無煙隨著兵士來到他撿到藥丸的地方,手指微顫,撥開那一堆落雪。可是,卻看不到她的身影,只看到光滑的冰面上,隱隱有血色在瀰漫。

  他的眸光,在這一瞬,忽然變得赤紅。

  「她應當從水底浮了上來,可是,何以卻遍尋不到她的蹤影?」雲輕狂凝眉問道。

  「張子恆,你帶著人馬,沿著河面,向東搜索,看看有沒有可疑人在山間出沒。你們繼續在河底搜索,其餘人,到附近山間搜索。另外,再傳我的令,封鎖墨城。」夜無煙一字一句,沉聲命令道。

  她一定沒死,一定!他握著那粒藥丸,心頭,一片狂喜。

  「是!」所有人都得令而去,夜無煙轉首問雲輕狂:「你告訴我,這是什麼藥丸?」

  雲輕狂望著夜無煙手中的安胎藥丸,定定說道:「這是預防風寒的藥丸。」如若夫人無法尋到,夫人有孕的秘密,只怕此生,他也不會再說出來了。

  夜無煙並沒有絲毫懷疑,他將那粒藥丸收在囊中,她就這樣只留了一粒藥丸給他嗎?

  漫天的風雪下得越發緊了,沒完沒了,仿似一輩子都不會再停。

  夜無煙率領著兵士,在雪中不斷地搜尋著。一個時辰,兩個時辰,三個時辰過去了,依舊沒有絲毫消息,夜無煙的絕望,一點一點地加深。

  風暖是隨了夜無煙一起來到崖下的,當獲悉瑟瑟從崖下墜下來後,他的隊伍也加入到了搜尋之中。只是,當一無所獲時,風暖感覺到了徹骨的冰寒,從身子深處升起,漸漸蔓延過全身。

  他縱身,身形如蛟龍般騰起,手中長刀出鞘,閃耀出一連串耀眼的青芒,向著夜無煙攻去。

  「夜無煙!你這個罪人!」他沉聲呼道,聲音中帶著碎金裂帛般的怒意。

  夜無煙跪在冰上,眼看著刀光襲來,他心頭一陣悲涼。

  赫連傲天說得沒錯,他是個罪人,他害了自己的妻。

  他依舊跪坐在冰面上,不閃也不動。

  「王爺,夫人或許根本就沒死!」雲輕狂大驚,衝著夜無煙呼道。

  夜無煙心頭一震,他若尋不到她,決不能死去。

  他縱身,身軀倏然後退,躲過風暖的雷霆一擊。他伸手,拔劍在手。長劍挽起瀲灩的劍芒,和風暖斗在一起。

  北魯國的二皇子和南玥的璿王,兩人的關係在這一刻終於決裂。

  他們在冰面上展開一場決鬥。

  這是一場殊死決鬥。

  風暖氣恨夜無煙害了瑟瑟,一刀快似一刀,刀刀不留情,幾欲將夜無煙斬於刀下。夜無煙對風暖,更是沒有好感,心中猶自記掛著尋找瑟瑟,是以,出手也毫不手軟。

  一時間,冰面之上,刀光閃閃,劍光灼灼。

  兩道人影,如鷹擊龍躍。一招比一招迅猛,一招比一招凌厲,顯而易見,兩人都是怒到了極點。

  這當是世間頂尖高手的對決。

  大雪如柳絮一般當空飛舞,悠悠地飄灑,靜靜地落地。

  兩個酣戰的人影,激盪的落雪隨著他們翩翩起舞。

  伊冷雪站立在恨水河畔,身側站著兩個侍衛,那是雲輕狂派的侍衛,要將她送回府內。此時,酣戰的那兩個人,一個是保護她的人,一個是要殺她的人,然兩人都似沒有看到她一般,無暇理她。

  風暖和夜無煙兩人一直戰到脫力,帶著渾身的傷,仰躺在冰面上,一動不動。

  兩人都清楚,北魯國和南玥維繫了十幾年的和平,在這一刻,徹底瓦解。

  這一場雪,下得特別大。下了足足有半月,封了山也封了路。

  夜無煙從未有一刻放棄尋找瑟瑟,冒著雪崩的危險,在山中尋找,派兵封鎖了附近幾座城池,就連一隻飛鳥也插翅難飛。可是,希望一日日落空,絕望一日日加深,終於,在瘋狂地尋找了一個月後,夜無煙病倒了。

  這是夜無煙有記憶以來,最大的一場病。

  他躺在床榻上,時而感到寒冷,時而感到燥熱。冷熱交替,日日折磨著他。可是,他知道他並不糊塗,就算燒得最厲害之時,他的心頭有一角始終是清楚的,始終,有個影子在徘徊遊走著。

  那是瑟瑟,心頭縈繞著的,始終是她的音容笑貌。

  他知道,雖然侍衛們日日依舊在搜尋,可是,他們都認為她已經不在人世了。可是,他心頭卻有著一個強烈的感覺,她還活著,一定還活著。

  每當他一入眠,便會看到她穿著一襲青裙,站在他的手掌之上,輕盈如蝴蝶般翩然起舞;或是坐在琴案前,錚錚地撫琴;或是偎依在他的懷裡,軟語盈盈。

  他以往不飲酒的,然,這幾日,雖在病中,他卻依舊日日豪飲。酒是個好東西,可以一醉解千愁。以前,他從不允許自己喝醉,因為,他不容許任何東西控制他的心神,他希望自己能夠永遠保持清醒。但,這些日子,他卻希望自己能夠日日醉著,這樣他就可以將一切當成一個夢。夢醒後,她依舊在他身邊,對他盈盈淺笑,抑或對他刀劍相向。

  悲痛,讓他分不清白天黑夜,辨不清夢幻真實。

  這一日,窗外飄著皚皚白雪,他趴在桌案上,又醉了。

  浮雲閣一片寂靜,只有風聲在窗外呼嘯而過。恍恍惚惚間,一道人影,踏著輕盈的步伐,向他走了過來。

  「是瑟瑟嗎?」或許是酒意使然,他雙眼模模糊糊地,怎麼也看不清那女子的模樣。不過,隨即,他唇邊便勾起了一抹笑意,倒是他糊塗了,能來浮雲閣的又能是誰?

  他的瑟瑟,終於回來了嗎?

  那女子似乎是壓抑不住洶湧的情緒,全身都在微微顫抖著,也不知是緊張,還是害怕。她沒有立即開口回答,只是靜靜地佇立著。

  他心頭一陣激動,踉蹌著站起身來,便向她撲了過去,一把將她摟在懷裡,摟得緊緊的,似乎要把她生生摟入自己的骨血之內。

  「瑟瑟,你終於回來了,我就知道你不會離開我的。」他緊緊摟著她,幽深的黑眸中,兩行清淚潸然而下,沿著他俊美的臉頰,滑落到他優美的薄唇上,鹹鹹的,似乎自從母親逝去後,他再也沒有嘗過眼淚的滋味了。

  她縮在他的懷裡,一動也不動。她何時變得這般乖了,他帶著淚微笑。俯身,薄唇急不可待地覆上她的櫻唇,向她訴說著他的思念和痛苦。可是,他忽然倒抽一口冷氣,狠狠地捏住女子的下巴,抬起她的臉,在昏黃的燭火下,細細打量。

  暈黃的燭火映亮了眼前這張臉,黛眉彎彎如晚月,杏眼流波閃閃,朱唇紅艷,美得不可方物。她向他婉轉幽幽一笑,更是柔媚入骨,我見猶憐。

  他再倒抽了一口氣,失望,如排山倒海般壓來,臉上因酒力而呈現的微紅在瞬間迅速褪光,一雙狹長的鳳眸,頓時變得幽深難測。

  他推開她,冷聲說道:「你怎麼來了!」眉間露出不易覺察的蕭索之意。

  「蓮心,因為擔心樓主,所以,過來瞧瞧!」伊冷雪輕聲說道,觸到他犀利的眸光,緩緩垂下頭,露出一截如玉般的粉頸。低頭那一瞬,是無限的風情,可惜,看在夜無煙眼中,卻仿若未見。

  「我知道你已經恢復記憶了,不用在我面前自稱蓮心了。你是何時憶起前事的?」夜無煙定定地說道,當日在黑山崖頂,他情急之下,喊了她冷雪,她也答應了。

  當日,因她失憶,是以他說她腹中孩兒是他的。但是,他也和她說得明明白白,他心中所愛,只是瑟瑟。

  「我是在崖頂甦醒的那一瞬,才逐漸記起了前事。」伊冷雪靜靜地說道。

  她望著夜無煙,此時,他只是穿著一件樸素的白衫,並未束髮,也並未戴金冠。可是,他身上那穩健而柔韌的力量,就像泛著冷光的劍鋒,潛藏在劍鞘內。

  他是一個天生的王者。

  以前,她並未發現這個男子多麼卓然出塵。

  她做祭司時,雖說救了他兩次,對他,亦是有些好感。但是,並非深深的愛戀。

  直到祭天大會上,他那曲隱含霸氣的曲子,還有那含而不露的凌厲,讓她深深折服。直到在帳篷內,她惱他破壞了她祭司的位子,要和他永遠斷絕那四年多有名無實的戀慕。她無意之間獻上的告別之吻,竟然,讓她的心狂野地跳躍,幾欲跳出胸腔。那一刻,她方知,她對這個男子,已經深深地依戀上了。

  只可惜,等她明白過來時,他的心,已經給了另一個女子。

  自從那次逼毒甦醒後,她便一直處於一種不服輸、不甘心的境界裡。她在天佑院服侍了神佛四年,無欲無求,六根清淨,北魯國子民對她的膜拜,讓她幾乎以為,自己已站在雲端,成為神佛。可是,一旦從祭司的位子上下來,凡人的慾念便徹底控制了她。沉靜了四年的心湖,抑或是說壓抑了四年的慾念,在這一刻迸發而出。

  她想要的東西,她若是得不到,便極是不甘心。而如今,那個女子已死,她難道還得不到他嗎?

  「我實在是不忍心看你日日借酒消愁,都一個月過去了,她若還在這世間,早已經尋到了,怎會杳無音信,一個大活人難道能從人間蒸發不成。你醒醒吧,不要沉浸在夢裡了。」伊冷雪挑眉說道,聲音柔和,杏眼中一片憂慮。

  夜無煙低眸,幽深的眸間划過一絲暗沉,那張沉靜的臉,不知是因為這些日子病著,還是別的什麼,泛起了一絲鐵青,「立刻出去!」

  他語氣里毫不掩飾的斥責令她的驕傲徹底崩潰。

  這或許是他第一次對她如此震怒,雖然不是咆哮,卻讓她心底後怕。她轉身,挺直了脊背,帶著殘存的驕傲,奔了出去。

  「慢著!」夜無煙望著她倉皇而出的身影,忽冷聲說道,「冷雪,我問你,當日,你又是如何被劫走的?」

  這些日子,他為了尋找瑟瑟,並未親自去問伊冷雪這些事情,只是命雲輕狂過來問了事情經過。

  他已經知曉,當日劫持伊冷雪的不是瑟瑟。其實,他一直相信瑟瑟的,只是,一旦涉及赫連傲天,他便會失去理智,做出衝動的判斷。事後細想,便知悉當日之事,是一個局。

  那有心之人,扮成瑟瑟的模樣,將伊冷雪劫掠到黑山崖,便是為了嫁禍瑟瑟。黑山崖外人並不知,這讓他懷疑春水樓出了內奸。他用人向來謹慎,那些屬下,多年來忠心耿耿,若真是內奸,當真令他痛惜。

  整個事件中,他一直把伊冷雪作為受害一方考慮,此時乍然想到,伊冷雪之前或許並未和劫持他的人勾結。但是,她在被劫持時,有可能和對方達成共謀,要求劫持她的人將她擄到黑山崖,從而嫁禍瑟瑟。

  伊冷雪在他心中,無疑就是一個仙子,或許是因為四年的痴等,在他心中,她早已接近神化。所以,他從未懷疑過她。而今夜,對他投懷送抱的她,或許早已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了。

  「當日,我中了迷幻藥,一覺甦醒,便在崖上了。實實不知,是如何被劫走的。」伊冷雪靜靜地說道。

  夜無煙眉頭微凝,沉聲道:「冷雪,我希望你說實話!」聲音不怒而威,令伊冷雪心頭泛起無邊的恐慌。

  「王爺,你是在懷疑冷雪嗎?」伊冷雪抬眸,悽然笑道,「自從江姑娘為我逼毒,救了我這一條命,我便對她感激不盡,怎會陷害她?自從憶起那些前事,我便知曉,自己這身子,是配不上王爺的。可是我愛王爺,我不願看著王爺因為失去摯愛,永遠痛苦下去。所以我才賴著臉,想要留在王爺身邊。可是,王爺竟然懷疑我嗎?如若是這樣……」伊冷雪的話越來越低,她幽怨地望著夜無煙,唇角,有鮮血流下。

  夜無煙一驚,鳳眸一眯,上前一步,扼住了伊冷雪的下巴。但見她唇內一片血紅,很顯然,是咬了舌。

  夜無煙眸光一深,狠狠掬住她的下巴,不讓她再發力。「來人!請狂醫。」夜無煙沉聲命令道。

  折騰了一場,伊冷雪的命總算保住了,由侍女抬了出去。

  她竟然咬舌自盡,以示清白。難道,他真的冤枉她了?

  祭天大會後,她暫代祭司一年,但是,正因為是暫代祭司,並非真正的祭司,北魯國人民對她,再不是那般崇敬。

  瑟瑟當日被赫連霸天非禮,事後,他派人將赫連霸天一頓毒打。但是,卻不想赫連霸天竟然猜到了是他指使人出的手。赫連霸天知曉他戀慕伊冷雪,便將她強暴了。

  如若她還是那個人人尊崇的祭司,赫連霸天縱然再迷戀她,他斷不敢這麼玷污她的。如若不是他一相情願地要她做不成祭司,這些事情,或許都不會發生,伊冷雪也不會落入今日這般境地,或許依舊在做那個人人敬仰的祭司。

  做祭司時,她被人們崇拜,一旦身破,北魯國子民都認為她玷污了神佛,讓她飲鴆毒,把她丟在柴堆上,火刑祭天。

  他將她從火刑場上救了出來,原本想為她覓個安身之處,讓她平平安安度完殘生,卻不想,她竟然懷了赫連霸天的孩子。更想不到的是,對於赫連霸天強暴祭司之事,北魯國可汗震怒,一杯毒酒,賜死了赫連霸天。連自己的兒子都賜死了,又怎會饒過她?

  她在這個世上,再無立足之地,除非他能給她一個名分,一個讓北魯國不敢輕易動她的名分。此事,他原應當向瑟瑟坦白的。可是,因為怕失去她,他一再地隱瞞,卻不曾料到,造成了這般悽慘的結局。

  他的瑟瑟,真的不在了嗎?

  他垂首,在暈黃的燭火下,打量著他的右手。

  他的手修長有力,因為長期練武,掌心磨了一層繭子。

  這雙手,曾經是他引以為傲的手,他的絕世劍法都是這雙手練就的。

  就是這雙手,夜夜將她抱在懷裡,可是,又是這雙手,將她擊入了無底的深淵。

  那一掌究竟是如何拍出的?他怎麼會拍出那一掌,就為了方才那個女子?

  他看著他的手,他從未如此厭惡一件東西,而且,這件東西,還是他的手。

  他閉上眼睛,他覺得他再看到這隻手,便會瘋癲。沒有得到她的死訊,他可以活著,只是,他再不能看他這隻手。

  他再次睜眼,眸中閃過一絲決絕,伸出左手,扼住了右腕,深深用力,骨頭碎裂的聲音在寂靜的室內響起。

  是不是當肉體越痛,心底的痛就可以相對減輕?是不是當肉體痛到了極致,心痛就會隨之消失?他只是心痛難忍,想要尋個法子減緩罷了。不過,試過後方知,這個法子根本不管用。

  冬日的夜,極長,長得似乎沒有盡頭。

  夜無煙躺在床榻上,輾轉反側,忍受著肉體和心靈的雙重折磨,時而清醒,時而迷糊。而不管如何疼痛,他的左手中,始終握著一粒藥丸,那是瑟瑟留在冰上的藥丸,成了他唯一的慰藉。每當對她的思念無法抑制時,看到這藥丸,他就堅定了她還活著的信心,讓他能夠熬過這漫漫長夜。

  第二日,當小釵和墜子進來服侍夜無煙洗漱時,心驚地發現他的右手腕骨已斷,而寒症更是再次復發。

  雲輕狂急匆匆趕過來,床榻上的夜無煙,已然陷入昏迷之中。雲輕狂抹了一把額上的冷汗,開始為夜無煙接骨。

  骨折的醫治,最忌拖延時間,從昨晚斷骨,到今晨,已經拖延了四五個時辰,骨骼斷開的錯口處,已經連在一起。雲輕狂只有將斷口重新敲斷,再敷上藥膏捆上夾板。

  這隻手雖然不會廢掉,但是,最起碼半年之內,夜無煙的右手是不能動劍了。

  重新再敲斷腕骨,比之初次斷裂,更是疼痛,然夜無煙只是輕輕皺了皺眉,對於身體上的疼痛,已然麻木。只是心口處那一縷苦痛,縱然是昏迷之中,也依舊痛得不能呼吸。

  室內,是令人壓抑的寂靜,有雪花從窗子裡飄入,被室內的暖意所化,沿著窗欞滑落,猶如淚水,自眼角蜿蜒而出,擦不干,拭不淨。

  當夜無煙再次甦醒後,已經是三日後了。他從床上爬了起來,左手一握,空空的,那粒藥丸不見了。

  「小釵!」他大聲喊道。

  小釵急匆匆地從外面跑了進來,雙眼含淚,「樓主,你醒了?」

  「我的藥丸呢?」夜無煙冷聲問道。

  小釵和侍女們心驚膽戰地在屋內各個角落尋找著,找了好久,都沒有找到。

  夜無煙額上青筋暴起,深邃的眸中一片幽冷,似乎那藥丸找不到,他的瑟瑟便也找不到一般。

  小釵一邊找一邊安慰道:「沒事,一定能找到的。」

  「是這一粒嗎?」一個侍女從角落裡拾起來一粒棕色藥丸,問道。

  夜無煙伸掌接了過來,看了看,聞了聞,道:「不是!」

  那一日,瑟瑟搶雲輕狂的藥囊時,掉到地上好幾粒藥丸,這些日子,侍女們雖然打掃了,但是,角落裡難免漏掉了一粒。

  那侍女聽聞這個不是,便再去找。不一會兒另一個侍女捏著一粒藥丸道:「樓主,是這粒嗎?」

  夜無煙接過看了看,眸光頓時一柔,「是這粒!」

  「這藥丸怎麼和伊姑娘吃的保胎藥一樣?」那個侍女低低說道。

  夜無煙捏著藥丸的手劇烈一顫,藥丸便滴溜溜地滾落在地。他伸手,一把捏住侍女的下巴,強迫她抬起頭來,顫著聲音問道:「你說什麼?」

  墨色瞳眸中狂飆著複雜難言的驚惶和沉痛,他手指用力,幾乎將侍女的下巴捏碎。侍女早嚇傻了,抖著身子泣不成聲。

  小釵知再也瞞不住,淚流滿面地淒聲道:「夫人出春水樓那日,狂醫便診出了夫人有孕一月。夫人墜崖後,狂醫怕樓主傷心,就沒敢告訴樓主。」

  夜無煙聞言,擒著侍女下頜的手驟然一軟,再也使不出一分力氣,那侍女軟軟地摔倒在地。

  夜無煙卻還保持著捏著那侍女下頜的動作,一動也不動。黑眸中那狂飆的驚惶和沉痛好似潮水般退去,只餘下一片黑寂,死水一般的黑寂。

  他彎下腰,去撿剛才掉在地下的那粒藥丸,那藥丸太圓,他捏了好幾次都沒捏到手裡,他專注地盯著那粒藥丸,手指不聽使喚地捏著,似乎這粒藥丸是他的所有,他要將一生的力氣都耗盡。

  滾落了,捏起,捏起了,手一顫,藥丸又滾落,他再捏起……如此三番,好似傻了一般,又似乎失了魂魄,只知道機械地重複這個動作。

  侍女們都捂住了嘴,眼淚嘩嘩地無聲奔流,可是誰也不敢哭出聲音來。

  終於,夜無煙捏著藥丸慢慢地站了起來,眸光直勾勾地盯著那藥丸,過了好久,小釵才看到他的眼珠轉了一下。

  他用顫抖的手攥住了藥丸,身子晃了晃,砰的一聲,毫無生氣地、直挺挺地摔倒在地面上。噗地噴出一口鮮血,一口又一口,噴灑在地面上,鮮血濺開,好似一朵朵悽美的花在怒放。

  「快去叫狂醫!」小釵被嚇傻了,淒聲嘶吼。

  夜無煙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很奇怪地,他一點兒也感覺不到涼,似乎其他所有的感覺都已經麻木,唯有疼痛的感覺。他感覺到他的身體,正在被某種看不見的東西一分為二,再由二分為四,再由四分為八,再由八分為十六……那種疼痛的感覺,是那樣的清晰,那樣的鋒利,從裡到外,徹徹底底地撕裂了他,凌遲了他。

  瑟瑟不知道自己是在哪裡,仿佛是在做夢,又不是在做夢,飄來飄去,就像從枝頭飄落的花,不知要飄落到何方。

  這樣迷迷糊糊的日子不知過了多久,有一日,瑟瑟終覺得自己不再飄飄忽忽,無邊的黑暗中,傳來一片平和的亮光,她不由睜開了眼睛。

  眼前一片光影朦朧,隱約聽到一個歡欣雀躍的聲音道:「醒了,醒了!快去告訴公子。」

  瑟瑟張了張嘴,卻只能發出吐氣之聲,眼皮有些沉重,她重新閉上了眼睛。隱約感到有一雙溫暖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似乎有人在為她診脈。

  她再次陷入到昏迷當中。

  再次醒來,眼前不再一片迷濛,一張笑臉出現在眼前,「姑娘,你終於醒了啊,餓不餓,渴不渴?」

  瑟瑟腦中有一瞬空白,繼而往事風馳電掣襲來,讓她痛徹心扉。

  她瞧著眼前這張笑眯眯的臉,這是個小姑娘,十二三歲的年紀。梳著雙鬟,看樣子卻不像是丫鬟,眸光清澈純淨。

  瑟瑟伸手撫向小腹,輕聲道:「我的孩子」她的孩子,一定是沒有了吧。

  小姑娘眨了眨眼,笑道:「你的孩子好著呢,孟郎中說,你能活下來,當真是奇蹟。他說你吃了保命和安胎的奇藥。」

  瑟瑟聞言,心中稍微鬆了松,伸手撫向腹部。

  她的骨肉,終究還是保留了下來。想必是及時吃了雲輕狂那些保胎藥還有保命的藥丸,她和孩子這兩條命,才得以存活下來。

  她失去了所有,所幸,她的孩子還在。

  她輕撫著腹部:寶寶,娘會帶著你去一個無人打擾的地方平平靜靜地生活,從此以後,便只有我們相依為命了。

  瑟瑟發現置身之處是一間小屋,屋內陳設粗陋簡單。很顯然,這是一個很貧困的家庭。她記得,當時似乎是一個藍衣男子救了她,只是,她沒看清他生的什麼模樣。

  「你是誰?」瑟瑟低聲問道。

  「我叫沉魚,大家都叫我魚兒,這些天,都是我和我娘照顧你的哦。」沉魚笑嘻嘻地說道。

  瑟瑟想起初醒時,就是這道聲音說道:「醒了醒了,快去告訴公子。」遂問道:「你說的那位公子呢?」

  沉魚眸光忽閃了一瞬,「哪裡有什麼公子,姑娘怎麼記得有公子呢?」

  「是誰救了我?」瑟瑟問道。

  「是我爹啊,他到河邊鑿冰捕魚,恰巧看到姑娘昏迷在冰上,便將姑娘救了回來,我爹可稱不上公子。姑娘躺著,我去熬藥去,姑娘的身子虛,要好好養著。」

  沉魚說完,蹦跳著出去了。

  瑟瑟蹙眉,當時迷迷糊糊的,莫非是自己聽錯了?沒有什麼公子?

  不一會兒,一個村婦走了進來,衣著樸素,笑容可掬,自稱田氏。

  瑟瑟從她口中得知,這是一個小漁村,地處南玥國中部,已然遠離了墨城,但是,距離都城緋城卻也不近。他們一家三口,靠打漁、打獵為生。

  瑟瑟聽了田氏所說,知曉沉魚的爹爹是從村旁的小河邊發現她的。難道是那個救她之人,將她丟到了這裡的冰上,又被沉魚一家救了回來?

  瑟瑟凝眉不解,便也不再追究,只是細心養傷。倒也沒感染風寒,只是胸口那一掌,拍得五臟受損,必須多服用藥物。

  在小村莊一住三個月,待到瑟瑟身子大好,已然是第二年春暖花開之時。

  一日晚間,瑟瑟來到田氏房內,笑語道:「田大嬸,這些日子,多謝大嬸相救,這才讓我撿了一條命。大恩不言謝,若是大嬸日後有相求之處,我一定盡全力相助。我身上,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唯有這根髮簪,贈與大嬸吧。這些日子,我在此打擾,也花了大嬸不少銀兩。」

  瑟瑟從髮髻上拔下來一根髮簪,遞了過去。她平日裡很少用首飾,這根髮簪,也是僅有的妝飾了。

  田大嬸笑著道:「姑娘,不必客氣,這個髮簪我實在不能收。姑娘今日說這話,是要離開嗎?」

  瑟瑟點點頭,「我身子早就大好了,只是因為天寒,趕路辛苦。此時春暖花開,再不能留了。」

  田氏起身,將髮簪重新別到瑟瑟髮髻上,笑語道:「這個髮簪姑娘收回去。我只求姑娘一件事,我一看就知姑娘是貴家之人,能否將魚兒帶走。這孩子聰明伶俐,隨了我們夫婦,也是受苦,只盼能跟著姑娘,能夠見識些世面。」

  瑟瑟凝眉,「田大嬸,外面不比村里,可是處處兇險,魚兒會吃苦的。你們就這一個孩子,捨得嗎?」

  田氏連連點頭,執意要沉魚隨了瑟瑟。而沉魚,雖然對爹娘戀戀不捨,卻也對外面的世界充滿了好奇,也執意要隨了瑟瑟。

  瑟瑟無奈,只得答應了。翌日一早,便攜了沉魚,出了小村,向緋城而去。

  瑟瑟和沉魚一路向南,起初路上還隱見殘雪,越往南走,積雪愈少,唯見草木蔥蘢。冰雪,雖然摧毀了無數草木,卻又在滋養著草木的新生。

  瑟瑟裝扮成書生模樣,懷胎已四月有餘,腹部微隆,穿了寬大的衣衫,總算是遮掩住了。若是再過一月,扮書生便不適宜了。臉上,瑟瑟戴了風暖送她的人皮面具,早已和之前的面貌不同。如若不是面對面,距離極近地說話,很難發現她是戴著面具的。

  沉魚扮成書童,她相貌清秀,但膚色偏黑,扮成男童,倒也極像。

  每年此時,京師都有一場春闈。路上,不時遇見趕考的書生,她們二人夾雜其中,看上去極其自然,一點兒也不引人注目。

  這一路行來,瑟瑟已將身上首飾變賣殆盡,身上僅餘紋銀五兩了。不過,好在已經到了京師,瑟瑟尋了一處便宜的客棧住下。

  此番進京,只想去看一眼爹爹,便轉道東海,這一世,她不打算再回南玥。

  瑟瑟沒有直接到定安侯府,而是先住到了客棧,打算用完晚膳,再到府內悄悄探望爹爹。

  在客棧大廳用晚膳,隱約聽到客人都在議論什麼事。瑟瑟凝神一聽,心底湧起無邊無垠的冷意。她囑咐沉魚在客棧待著,自己出了客棧,運起輕功,向侯府而去。

  弦月當空,月華如練。清冷的月光灑在地上,透出一種沁人骨髓的冷。瑟瑟心頭卻是更冷,方才她從客棧人們的議論中得知,定安侯江雁蓄意謀害皇帝,不日前在牢中畏罪自殺。

  瑟瑟心中,對爹爹原本是恨的。此時回京,也不過是想暗中偷偷看他一眼,並未想和他見面。可是,聽聞這個噩耗,心中還是痛極。

  江雁怎會蓄意刺殺皇帝?他對皇帝忠心耿耿,戎馬半生,受了多少苦難。最終,卻落得如此下場嗎?聽人議論,那刺殺皇帝的刺客是爹爹的部下,刺殺不成被擒後,便交代是爹爹指使,然後江雁便自盡身亡了。

  事情已經死無對證,而她此時,也根本沒有能力去追查。但是,這件事,她早晚會查清楚的。

  定安侯府,朱紅的大門緊緊關閉,門上貼著大大的封條,夜風灌來,吹得封條簌簌作響。

  瑟瑟從慣常出府的後牆翻牆而入,下人們都已遣散乾淨,整座侯府靜悄悄的,無人打掃,處處一片蕭條狼藉,再沒了昔日的繁榮與熱鬧。

  最後的一個眷戀也沒有了,自此後,這世間,只有她形單影隻了。

  據說,爹爹自殺是璿王前去探監時發現的。她沒想到,夜無煙這麼快從邊關趕到了緋城,她在緋城再也待不下去了。

  她帶了沉魚,就要去東海。其間,她聯絡到了北斗和南星,這兩人也執意要隨瑟瑟前去。

  幾個人,駕著小船,搖向茫茫滄海。

  自此後,她不再是侯府的千金江瑟瑟,她只是茫茫滄海上的一名海盜。

  驀然回首,紅塵一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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