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朱顏辭鏡花辭樹

  鎮遠將軍遇害一事的背後真兇，至今還沒有查出來，他的遺孀幼孤便一直留在了侯府里，由他頂頭上司的女人照料著，至於靈柩就依舊停在廟中，也不知何時才能找到真兇，方能入土為安。

  不過話說回來，最近鎮遠將軍的遺孀韶華倒是很安分，這是極其出乎溫盈意料之外的，自打她入了侯府，竟然沒有來找過溫盈一次，更不必提什麼再說起她有多麼對易暮景念念不忘。本來溫盈甚至都在韶華剛入府的那幾天裡充分地做好了她會來找茬的準備，結果卻一直都沒等來她，一腔未雨綢繆的準備就此沒了用武之地，很是失落。

  不過趙元元她倒是又偶遇了好幾回，仿佛自打溫盈以灌毒雞湯的方式開解了她之後，她就把溫盈視作了第二個媽，時不時要來找她求安慰。

  

  而溫盈想著自己反正閒著沒事，和元元玩一玩就玩一玩，至少元元還有一張十分討人喜歡的小嘴，不知道比雪甌那笨嘴拙舌的丫頭強了幾百倍。

  這邊侯府里日子過得很太平，幾條街外的溫府里則不然，由於開始張羅待字閨中的溫靈曦的婚事，求親者都快踏倒了門檻，十分熱鬧喜氣。只是那些久仰溫靈曦秀外慧中的美名，更敬仰於當年溫希夷溫太傅的傳說事跡而來溫家求親的少爺公子們可能不知，在他們對著繡羅帷之後影影綽綽的倩影浮想聯翩之時，那繡羅帷之後的真相不過是一個嚇得抖抖索索的小丫頭，至於真身溫靈曦，早就逃過所有人的眼光，來到了任憑誰都不可能想到的地方。

  東宮之中，子珏背身立於前廳，聽到腳步聲，連頭也不回就已猜出是誰，唇角微微勾出笑意，很平靜習慣地說；

  「溫姑娘，來了？」

  溫靈曦摘下頭上帶的黑色帷帽，亦很平靜：

  「臣女參見太子殿下。」

  子珏轉過了身，往前走出幾步，在陽光與陰影的交匯處停下，俊俏的少年太子臉上半是柔和的金色陽光，半是陰森的灰色陰影，輕輕發出笑聲，俯視欠著身的溫靈曦。

  「溫姑娘既然來了，便是想好了？」

  溫靈曦眼色淡漠，肯定道：

  「想好了。」

  子珏無聲端詳了她一陣，仿佛露出幾分可惜的神情：

  「多好看的一張臉……可惜，沒多少日子了……不行，我還是要再提醒溫姑娘一遍，以免你是一時衝動，到時候後悔可就來不及了。」明明是談判的雙方，子珏的語氣卻像是處處都在幫她考慮，也不知是善良，還是過於險惡。他嚴肅道，「溫姑娘一旦開始服用此藥，容貌便會一點點枯萎下去，直至如同一個行將就木的老婦，你當真不會不舍？」

  溫靈曦安靜地眨了兩下眼，仍舊沒有表情，子珏原以為她這便是有些可惜地默認了，不由佩服其不顧一切的勇氣，可是剛想夸幾句，卻聽見她忽然開口，這樣問道：

  「敢問殿下，國師所配製的這花辭樹，除了會讓容貌變老，是否也會同時縮短壽命？」

  子珏猶豫了一下，以為她是擔心壽命，不由笑了笑：「不會，國師之所以將此藥取名為花辭樹，正是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之意，僅僅只是失去年輕的容貌，並不會影響別的。」

  可是溫靈曦在聽到子珏這樣告訴她之後，卻並沒有一旦高興的神色，反而只是不屑地輕笑一聲：

  「真是可惜。」

  拖著一副那樣惹人討厭的容貌活著，還不如直接死了，不過好在她馬上就會隨便找個人嫁了，那個時候宋舒慎也看不到她變醜的樣子。活著，就先活著吧。

  子珏被她這一聲回答怔住了，看她的意思，莫非還是不想活著的意思？他一向是個憐香惜玉的人，雖然溫靈曦是自己主動送上門來，他不得不利用的，可是出於憐香惜玉的天性，子珏還是忍不住感嘆了一句：

  「本宮倒是很想要問溫姑娘一句，本宮並沒有逼過姑娘，姑娘又為何要主動幫助本宮？」

  溫靈曦也不隱瞞什麼，她一向都是個有一說一之人，何況子珏也是這樣的人。

  「殿下沒有逼我，只是靈曦明白，殿下既然能幫家兄出困境，自然也能讓他再入困境，臣子的生死，全不過是掌握在君主的一句話上，靈曦若能用一己之力，換得家兄平安順遂，便是靈曦的造化。」

  她雖然在某些地方是很愚蠢，可是大部分時候還是很清醒的，太子殿下輕而易舉地幫助宋舒慎洗脫罪名，同時又正好像是等著自己去求他，怎麼想都怎麼讓她覺得不對勁，她想了幾天幾夜，只能得出一個很可怕的答案，太子殿下根本就不是和宋舒慎為友，而是和他為敵。宋舒慎入獄，恐怕就是他一手策劃的，只不過大概是欠了幾成火候，所以只能寥寥作罷。所以接下去太子殿下恐怕還會對宋舒慎出手，她不知道兩人之間究竟有什麼瓜葛，但以她的立場，只想窮盡一切辦法去保宋舒慎平安，如果太子殿下正好有所圖，那就是她的機會。

  而那些什麼因為自己要出嫁，所以必須開始和他拉開距離的話，都不過是編出來騙騙宋舒慎的，相比於告訴他真相，讓他感激自己，她寧願他什麼都不知道，那樣子至少自己還是驕傲的溫靈曦，縱然在愛情里早就已經卑微的一塌糊塗，至少在別人的眼中她還是要高傲的。

  子珏恍然間覺得眼前這個脆弱的姑娘無比光彩奪目，相比於那些一看就是強撐著的驕傲，她更讓他覺得……值得欽佩。倘若不是急著要試一試這方子，他還真挺不捨得拿她犧牲的。

  搖了搖頭，不禁覺得那個自認聰明的宋舒慎其實才是愚蠢至極，不由嘆道：

  「本宮還真是為溫姑娘抱不平，宋大人……怎麼就不知道珍惜呢？」

  提到那個人，溫靈曦眼中頓時就有了一點神采，可又很快黯淡下去，光芒無影無蹤。

  她低著頭，淡淡道：「這是靈曦自己的事情。」

  不管是哪一種愛情，都是自己做出的選擇，她既然一開始就選擇了會讓自己枯萎的愛情，那麼也就只能照著這一條路走下去，這便是她的選擇，沒得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