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數十年前的舊事

  一日如尋常，只是到了晚上，溫盈捧了本書正在看，而平時應該也同她一樣看書的莫三郎，卻一反了常態。

  溫盈還沒翻了幾頁，他坐在邊上忽就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小滿。」

  正專心看著書，恍然被人一叫，溫盈自然是一怔，然後有點不甘願地瞧他一眼：

  「幹什麼？」

  被白了一眼，他也不惱，一副淡定習慣的表情，她啊，只要一看起了書，就誰都不能打擾了。

  可是有些事情，到了現在，自己也應該告訴她了。

  「你過來。」

  還是不直接告訴她究竟是什麼事，溫盈不大高興，但還是放下了書，朝他癟了嘴走過去。

  「到底什麼事？神神秘秘的？」

  

  坐到了他邊上，斜斜靠在桌子上問道。

  背後一頭長髮，散落下來幾縷，貼在少女圓潤的臉頰上，一黑一白，頗像是一句詞，叫做：鬢雲欲度香腮雪。

  伸手幫她夾起一縷散發勾到耳後，悠悠道：

  「我和你講個故事。」

  「講故事？」溫盈秀眉一蹙，「好端端的……講什麼故事？」

  「你乖乖的，有點耐心，聽著就是了。」

  溫盈雖然還是不解其意，可是，他都這樣說了，自己還能說不嗎？只能聽話地坐好，拿出十足耐心地聽他講起來。

  他們所居住的這方地界，眼下雖是鄭國，可實際上本是周國國都之地，只是距離周國亡國，如今業已近三十年，且當今的鄭王剛一破周，就放了一把大火焚盡周國皇宮，那些舊周豪強，全部下命遷往鄭國當時還不甚強大繁榮的國都，所以汴城，才會成為如今的荒涼之地。

  這些其實都不算是什麼秘密，但凡經歷過當年周鄭大戰的人都知道，鄭王並不是一個霸君，沒有什麼為勝利者說書立傳的想法。其實他所做的，都是身為一個王族該做的事情，當年統治了三百餘年的前朝剛亡，群雄四起，天下大亂，鄭國不過是南方一個彈丸小國，國家剛有些起色，可惜老鄭王已然遲暮，當時他身邊別的親人都已在戰亂中死絕，膝下只有一兒一女，都還未成氣候，人一旦面臨死亡，思來想去的便再也不是什麼爭鬥之心，只求兒女平安，自保而已。於是老鄭王在崩殂前所作的最後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女兒，也就是當今鄭王的妹妹，明華公主，獻給毗鄰的大國周國。而當時那個年輕的周王，從他父親手裡繼承來的本是一個比鄭國還要小的國家，卻憑著近乎可怕的能力，僅僅用了三年，就把周國變成了天下最令人仰視的國家，不出意外，將來整個天下都會姓周。所以老鄭王這麼做，或許也正是看到了這一點，想要通過這種方式，讓自己的血脈再流傳下去。

  而後來，當今的鄭王繼承了王位，一日日成長，一日日讓鄭國飛快地強大起來。而與此同時，那受萬眾矚目與各國虎視眈眈的周王，卻忽然沉迷上了女色，周國雖沒有因此變弱，可是在那樣的環境中，正是不進則退。

  只是可能就連周王自己也不會想到，天下任何一個國家都有理由攻打他，可偏偏是鄭國，他到死也想不到。

  但是，世界就是這樣，國與國之間從來不存在什麼情誼，錯的不是鄭王，而是周王，他崢嶸一生，到頭來卻敗在這樣一個他從來放在過眼裡的人。

  至此，鄭王所做的一切這些都是一個王族中人該做的，只有那一件，是當今以仁義治天下的鄭王，一生中唯一一件落了百姓話柄的事。

  他攻進周國後，在周國王宮的每一寸土地上都倒上了油，一把火放下去，半邊天空整整紅了半月有餘，隨後這座天下最繁華之城，終于歸於平靜，成為了一片荒草也不生的廢墟。

  之所以如此受人詬病，其實還不止是焚宮的緣故，而是因為那宮裡還有著他當年和親的親生妹妹，明華公主，就這麼連自己的親妹妹都燒死了，這是誰能做的出來的事情？

  所以這天下，果然是沒有完人的，尤其是做君主的人。

  這個故事其實她並不是第一次聽，當年祖父也和她講過，只是那時她還小，不甚理解其中的愛恨情仇，尤其覺得鄭王的所作所為與她所看到的仁義治世太不相符，實在讓人不能理解。

  而如今她長大了一些，再聽，倒好像是也能明白一點了，這世上本無聖人，只有功成之後再做名就之人，溫盈搖搖頭，但覺感慨而已。

  「你和我講這些做什麼？」

  聽完以後，她問莫三郎，不明白，他為什麼要突然跟自己講這些陳年舊事。

  果然，光光是這樣說，她再聰明，又怎麼會明白呢？

  倒是自己一時愚鈍了。

  一笑，方又告訴她：

  「我的母親，當年正是周王的一個妃子，死在了那場大火里。」

  溫盈愣了足有良久，不敢相信地好好看著眼前的人，他不是在開玩笑，那麼，既然他的母親是周王妃子，那他的父親……就是周王？那個埋在小小土丘中的骨殖，竟是周王和他的妃子？！

  怪不得……怪不得莫三郎身上的氣質，根本不像是一個山野村夫，她心存已久的疑惑，如今終於有了答案。

  「可是當年……皇上把整座周宮都燒了，你又是怎麼活下來的？」

  她畢竟不是個傻子，不是別人說什麼都信的，如果莫三郎沒有辦法說得天衣無縫，她才不會相信這樣一個無稽之談。

  「鄭王焚城之時，我剛出生不久，有鄭國的好心人於心不忍，帶我出宮，又收養了我，後來，那人告訴了我的身份，我才決定回來尋找父母所在之地。」

  這樣，倒是也的確說的通了，溫盈垂眸，卻忽然瞪大了眼睛，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卻又像是害怕著什麼，壓低聲音顫抖著說：

  「皇上殺了你的父母，毀了你的國家……」溫盈一點點地推敲，小心地猜度，「你是不是，恨皇上，恨周國人？」

  他一定恨著周國人。那麼……

  那麼自己呢？

  自己也是周國人，他恨自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