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溝壑難平
2024-08-11 20:10:25
作者: 半袖妖妖
夕陽西下,天色微微的暗。
雪停了,顧王氏忙了一天,腳下冰涼。
小丫鬟荷花打了熱水來,才脫去她的鞋襪,伺候著她洗腳,給她輕輕按著腳。
桌上放著熱茶,是她最喜歡的碧螺春,伸手拿了過來,精神才鬆弛下來一些。
窗外漸黑了,王氏心神漸定,抿了口茶,長長地出了口氣。
菱角走到她背後,給她揉著肩:「夫人不必掛心,大人都安排妥當才走的,出了這麼一檔子事,他也難免傷心的吧!」
二人從小夫妻,自然了解顧輕舟的性子。
王氏嗯了聲,輕輕點著頭:「我知道,他這是心裡愧疚,覺著無顏面對明珠了,趕上大姐兒家有喪,還需要這個哥哥出面,就藉故去了。」
正說著話,門前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菱角應了一聲,五兒推門而入,直奔了堂前,撲騰一下就跪了下來。
「夫人,明珠小姐走了!」
走了!
王氏隨手將茶碗放了桌上,一時忘了自己還在洗腳,下意識站了起來。她一腳盆里一腳盆外,一個趔趄,還是菱角扶住了她,才站穩了。
水花四濺,腳下是冰火兩重天,王氏急了:「她怎麼走了?住得好端端的,怎麼就走了?人呢?現在去哪裡了?怎麼叫她走了的!」
荷花和菱角一邊一個扶著她趕緊坐下,一腳踩了地上,髒了,荷花重新給她沖洗了下。
五兒年紀還小,害怕受到責怪,自然是實話實說:「回夫人的話,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本來伺候明珠小姐都要歇下了,結果……」
說到一半突然想起來,自家小姐那是夫人的眼珠子,又遲疑起來。
王氏目光冷冽,一拍桌子:「快說!」
一下就將後面的話嚇了出來:「結果小姐去了,她把我攆出去了,也不知道她們在房中說什麼了,等小姐走了之後,明珠小姐臉色就不大好,叫了徐老爺這就走了。」
王氏指尖驀地攏緊:「哪個小姐?」
雖然是問了一句,但是心裡也清楚得很,府上還能有哪個小姐,自然是顧相宜了。果然,五兒說是相宜小姐,王氏閉眼平復了下心緒,才回眸看了眼菱角,似無事的:「去,叫劉三帶幾個人出府去找,務必將明珠爺倆找到,就說我說的,顧府就是她的家,讓她回來,然後去叫相宜過來」
菱角嗯了聲,見她神色知道正隱忍著怒火,連忙往出走。
等她到了門口,王氏又想起什麼似地叫住了她:「等等,明珠她們身上沒什麼錢,眼看黑天了,必定要找住處,先去門戶小的客棧看看,今天天冷,讓人給明珠帶斗篷和手爐,趕車去,快些。」
菱角一一應下,趕緊去叫人了。
王氏這才看向荷花,腳一動:「別按了。」
地上都是水,荷花才擦了水漬,扶了夫人的腳給她放進水裡按著,見她不讓按了,連忙拿了手巾給她擦腳。才穿上鞋,顧相宜在菱角身後急匆匆地來了。
她低頭走進來,一副柔順模樣,和往常一樣,到了王氏面前,就撲過來攬住了她的頸子,撒著嬌:「娘,我怎麼聽說翠環給攆出去了,她怎麼了,您不是說過她們都是可憐兒,平時要善待她們的麼。」
王氏回眸,聲音淡淡的:「我且問你,你去明珠房裡,跟她說了什麼?」
顧相宜還不知道明珠離府,當即怔住:「沒說什麼啊,就是覺得她一小和我一起玩過,覺得親近,和她說了幾句閒話。」
王氏伸手將她推開了些,臉有慍色:「沒說什麼?沒說什麼人就走了?」
少女指尖微抖,這麼多年拼命守著的東西,仿佛一瞬間就會失去,她側立一邊,仔細回想自己說過的每一句話,去找明珠說話,純粹是為了套話,看看她知道多少身世。
說了一會兒話,明珠對身世一無所知,她就回去了。
現在見王氏惱怒,一時間不知怎麼辯解,眼帘一顫,淚光頓現:「娘,我真的沒說什麼啊,我知道她是奶娘的女兒,那是我的恩人,畢竟吃過她的奶,她的女兒我怎麼敢慢待……」
王氏本就惱怒,她這麼一說,恩情壓頂,一身火氣無處發泄,揮袖之間,桌上的茶碗一下摔落了地上去!
菱角看了眼荷花,讓她先下去。
荷花連忙收拾了碎片,擦了地上茶水,躬身退了出去。
顧相宜淚水滑落,十分委屈,到王氏面前拉著她的袖子:「我真是沒說什麼,明珠妹妹現在哪裡去了,我願意找她回來對質,到時候問問她就知道了,娘這是怎麼了,我現在就出去找她……」
說著轉身要走,王氏未動,菱角連忙上前拉住了她:「今日趕上老太太壽宴,你姑姑家又出了事,夫人這會兒正是心力交瘁,小姐就別跟著慪氣了……」
顧相宜當然也不是真的想出去找明珠,回眼看著母親,雙目含淚,還貼心地扶了扶她肩臂:「對不起,是我不好,我只是想和明珠做好姐妹,不知道她怎麼就走了……」
這個時候,不管她說什麼,平日乖巧還是聰慧,貼心還是懂事的好女兒,在王氏眼裡,都變了模樣。
竟然故意將明珠擠兌走了,單只這一點,王氏心中生出的嫌隙已是無法平息。。
她神情漸漸平靜下來,心中卻是溝壑難平:「出去吧,我知道了。」
相宜驀地擡眼,平日哭了的時候,王氏都要摟著哄半天的,若是平時早撲了她懷裡,這時候越發的害怕,低聲嗯了一聲,趕緊退了出來。
翠環被攆出去了,這仿佛是一個信號,得知明珠走了的時候,她一面是鬆了口氣,一面是又提起心來。沒法子,骨肉親情,顧明珠的那張臉,任誰看了,都會懷疑,可她偏偏在這個時候走了,王氏遷怒於她,也是無解。
她走回自己房中,嬤嬤才給她添了香,見她兩眼微紅,上前來扶:「姑娘這是怎麼了?快進來暖著,小心別涼出病氣可就不好了。」
病,要是這個時候能病就好了。
才在外面回來,微涼的指尖才覺得暖了一暖,顧相宜聽她這麼說,心中一動,眸光頓時亮了起來。她脫了厚衣,在屋裡坐了一會兒,找了個由頭使了嬤嬤先出去,等屋裡沒有人了,也推開房門迎著冷風走了出去。
夜幕降臨,顧明珠這時候卻是穿著斗篷,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與養父徐春城走在天橋上面。
初冬才臨,一場清雪過後,因為還沒有到宵禁時候,街上還有不少行人走動,天橋上面一串紅燈,父女二人站在橋上往下看,能看見附近街頭景象。
出了顧家,第一件事就是給徐春城也買了翻毛的大氅。
他此時頭頂還戴著一頂尖尖的帽子,披著大氅雙臂攏在懷裡,走在紅燈下面看著自己的影子,忍俊不禁:「閨女,你看爹現在,像不像黑白無常?」
說著還向前跳了一跳,怪可愛的。
明珠頓笑,眉眼彎彎:「黑白無常要是爹這樣的,地府早就排滿我的後娘了。」
橋下,有人在燒紙給地府親人送青煙,徐春城低眼看見,也笑了:「是了,到了給親人送寒衣的時候了,可惜我別無親人……」
顧明珠一身錦裙,還是從顧家離開時候的那一身。
她披著的斗篷,卻是之前徐春城買給她的,此時站在紅燈下面,鼻尖微紅。
換裝之後,少女更顯嬌柔之態。
她心情很好,盯著那火苗看了片刻,笑了:「人死了之後,燒多少寒衣有什麼用呢,還是活著的時候多珍惜些才是。」
二人在街上走了好一會兒了,京都的晚上,紅燈成龍,樓宇喧囂,從前可並未見過的。側過身來,這才露出二人身上的包袱和藥箱。
徐春城不知道她為什麼不肯找個客棧住下,回頭看看,不遠處人影微動:「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有人跟著咱們。」
的確是有人跟著她們,她也察覺到了。
不過也並不在意,若有惡意,應該早就出來了,她並不在意,推了養父往前:「走吧,別管他們,顧家人應該很快就找來了。」
徐春城聞言怔住,實在不知道她葫蘆里裝的什麼藥:「要進顧家的是你,要出顧家的也是你,現在既然出來了,那還回去幹什麼,不如找個客棧先住下,日後爹想法子養你就是。」
明珠搖頭,腳下在雪中畫著道道:「爹,其實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告訴你。」
二人往天橋下走去,她猶豫片刻,正是決定要將自己是顧府千金的事情委婉地說與他聽,一輛馬車行過身邊,才要上天橋,車內人忽然叫了聲停車,馬車就站住了。
窗簾一掀,昏暗的紅燈下,能看見謝七的臉,他目光在徐春城父女背後背著的包袱和藥箱上一掃而過,對著他們淺淺笑道:「先生,真是巧了。」
他臉上帶著三分病色,略蒼白,徐春城才看見是他,也笑了:「七公子!」
站在橋下了,再回頭看橋上,那一直跟著她們的那侍衛衣著是那樣熟悉,分明是明王府的人,顧明珠看得真切,心下微動。
她轉過身來,只當什麼都沒看見。
謝七向來菩薩心腸,還看著他們:「先生要去哪裡,我讓車夫送你們。」
這一次,不等徐春城開口,明珠已然對著他欠了欠身,擡眸笑道:「那就多謝七公子了。」
說著,不再客氣,與徐春城一起上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