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公私分明
2024-08-12 23:38:04
作者: 繁朵
雲風篁又處置了些宮務,吩咐安撫前朝後宮,整肅宮闈,這時候暮色已深,赤萼捧著一盞燕窩粥上來,伺候她用過了,便低聲勸道:「娘娘忙碌了這許久,趕緊安置罷。」
「……」雲風篁沉默了會兒,卻慢慢放下調羹,道,「醒心堂那邊怎麼樣了?」
這是如今頭等大事,蘭舟夜雨閣這兒忙的再不可開交,清人等人也不可能忽略了那邊的情況。
此刻赤萼就說道:「回娘娘的話,剛剛陳竹親自跑了一趟,說姜覽公公還有寧國公仍舊守在了外頭,道是陛下中間未曾醒來,只太醫進去換了一回藥,說陛下今晚怕也不會醒的,怎麼也得明兒個了。」
又說道,「慈母皇太后方才倒是去看了一回,原本還想親自守在醒心堂,被姜覽公公他們勸著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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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風篁又沉默了會兒,才嘆口氣,說道:「知道了,安置罷。」
這個晚上,行宮內外,就沒幾個人睡著。
次日雲風篁起來,眼底烏青揮之不去,草草梳洗罷,不等皇嗣們過來請安,就去了醒心堂。
她去的很湊巧,還在外間的時候,皇帝就醒了。
皇后與重臣、近侍一起入內,天子昨兒個是強撐著主持完大局才失去意識的,此刻醒過來,自然也顧不上別的,先問大局,得知一切都好,雖然茂王等叛賊接到消息之後,立刻趁機出兵,甚至大肆宣揚淳嘉已然伏誅、如今在位的不過傀儡之類的謠言,但在寧國公、翼國公的聯手防備下,到底穩住了陣腳,沒太吃虧。
只是底下不知就裡,的確有些人心惶惶、士氣低落。
淳嘉問了問細節,神色不動,只說道:「朕知道了。」
這才問起宮闈重臣們的損失情況。
昨日宴上的刺殺突兀,原本是朝廷為了彰顯從容不迫處變不驚大肆舉辦的,結果反而成為了天下人的笑柄,甚至是見證朝廷的虛弱與皇帝的掌控力不足。
這種情況下,輿論天然不利。
萬幸的是朝臣損失不大,除卻四五名官員在混亂中被殺外,受傷的十幾個,大部分是輕傷,少數幾個重傷的,也都不是那種無可替換的,加恩安撫一番,也就是了。
「陛下,昨日宴上戚九章等定北軍將士反應迅速。」寧國公此刻就為戚九章等人請功,說道,「諸臣多賴其勇武才保全性命。」
淳嘉說道:「朕記下來了。」
又問還有沒有其他臣子,同樣在此番驚變之中立下大功,需要立刻加恩張揚,彰顯皇家仁厚的同時,也好彈壓那些朝廷不願意聽到的風言風語了?
寧國公欲言又止,看了眼雲風篁。
雲風篁明白他的意思,上前福了福,淒聲說道:「陛下恕罪,昨日行宮之中兵荒馬亂,妾身為著萬全,令昭慶、浚儀、十九皇子之外的皇嗣皆喬裝打扮,由宮人陪同分散出宮避險,誰知道中途晉王遭遇刺殺,翼國公世子為救他,慘死當場……此乃翼國公唯一嫡子,亦是雲氏宗子,妾身……」
「朕知道了。」皇帝嘆口氣,若是尋常臣子為救皇嗣而死,也還罷了。畢竟說句不好聽的話,對於皇家來說,這是臣子的本分。
但翼國公世子……
不,應該說,翼國公府,跟皇后之間恩怨糾葛,一言難盡。
如今雲棲客為救晉王而死,翼國公府的心情,只怕複雜的很。
作為晉王的父親,皇帝少不得要為此善後。
這件事情,皇后是做不來的,畢竟雲風篁本身跟翼國公府之間,就無法心平氣和的對話。
只能皇帝來圓場。
好在翼國公素來忠誠,淳嘉想了想,就說道,「先著禮部商議,使翼國公世子享哀榮,朕記得他膝下有一幼子,便著此子承繼翼國公之爵罷。其餘待朕痊癒之後,再作恩賞。」
寧國公連忙跪下來:「請陛下以保重御體為上,翼國公乃是老臣,素來體恤上意,若知陛下有傷在身,還要為其子孫籌謀,只怕反而會惶恐。」
如此說了一些國事,才輪到雲風篁上去稟告後宮的情況。
相比前朝雖然有所損失但還在控制範圍內,君臣心情都比較平靜,後宮的損失就很大了。
除卻皇嗣們大體平安無事,妃嬪傷亡情況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在宴上沒有被著意保護的妃嬪,在昨兒個那種混亂的情況里,基本上沒什麼生還的可能。而且如今這傷亡的名單,還要加上原本逃出殿外的敬婕妤跟伊杏恩。
這時候就看出皇帝的心意來了,面對這份傷亡慘重的名單,皇帝眼都沒眨一下,只說這些善後都交與皇后做主就好。
至於皇嗣,淳嘉也沒細問,確認昭慶、衛王、燕王、、珍王、康安公主等寵愛的孩子太平無事,他也就不擔心了。
只是……
淳嘉末了問道:「太子呢?太子如今可是在忙著?」
姜覽跟寧國公眼觀鼻鼻觀心,不敢說話。
雲風篁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扶著御榻,緩緩跪倒,說道:「回陛下的話,是妾身無能,昨日太子在殿中便已遇刺,妾身雖然近在咫尺,卻未能保全他。」
「……」淳嘉一下子沉默下去。
室內靜可聞針,不管是姜覽還是寧國公,都努力將自己當做一座雕像,不動不搖不作聲。
而雲風篁心頭也是沉重。
她知道,太子之死,如今最可疑的,就是她自己。
畢竟就算昨日場面混亂,若是皇嗣也跟后妃一樣損失慘重,太子之死,夾雜其中,卻也不算突兀。
但偏偏,所有皇嗣都沒事兒,包括幾個年幼的孩子在內,偏偏皇帝最欣賞看重的儲君死了,還是死在皇后跟前,這叫誰能相信,太子純粹屬於命不好?
雲風篁心裡百味陳雜,這事情如果真的是她做的她也認了,但偏偏不是!
再加上,面前淳嘉的傷,完全是為了救她才受的,饒是她素來機變,此刻都不知道要擺什麼神情在臉上好?
良久,皇帝合目養神片刻,才緩緩說道:「儲君後事也由禮部商議罷。」
寧國公跟姜覽小心翼翼的稱是。
皇帝又說:「其他人都下去,朕與皇后說幾句話。」
「是。」余者都戰戰兢兢的告退,只留了帝後單獨相處。
安靜的內室一時間卻是靜默。
片刻後,還是皇帝有些疲倦的率先開口:「不是你做的?」
「……不是。」雲風篁垂著長睫,低聲說道,「雖然的確動過巴不得太子折在此番刺殺里的念頭,但眾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動手,他跟前的人忽然反水,妾身也是嚇了一跳。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後來在澤芝樓,妾身才會叫人安排諸皇嗣都外逃。畢竟當時情況緊急,無法挨個確認皇嗣們跟前的人都是可靠,擔心聚集在一起,一旦出事,後果不堪設想。分頭而去,縱然折損些個,其他的卻能得以保全。」
淳嘉「嗯」了一聲,說道:「這事兒讓姜覽去查,你且協助寧國公他們主持大局。」
雲風篁低低的道了一聲「是」。
兩人又沉默了會兒,她見皇帝沒有說其他話的意思,躊躇了一下,到底沒忍住,輕聲道:「陛下何必如此?」
「什麼?」淳嘉閉著眼,正思索著事情,聞言一開始沒反應過來,末了微微一哂,道:「當時也沒多想,就是不想你出事……」
他輕描淡寫道,「後來回過神來,倒也不是不懊悔的。畢竟如今這局勢,朕才是最不能出岔子的。」
「……妾身只是覺得自己不值得。」雲風篁苦笑了下,這是她的真心話,反正如果她跟淳嘉易地而處,她是決計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的。
說什麼不愛江山愛美人,有了江山還會缺美人?
淳嘉也沒安慰說皇后值得,只慢悠悠道:「那種時候,誰有功夫想值得不值得?不過一時衝動罷了,若是再來一次,朕也未必會做一樣的事情。」
這也是天子的真心話,他從來將公私分得清楚,十幾年如一日的寵愛雲風篁,儲君還是立了自己欣賞的、諸皇嗣里最能夠挑起公襄氏萬里河山這副擔子的公襄秉。
他難道不清楚,別管自己生前給雲風篁母子多少保障,一旦公襄秉上位,一旦這太子不想雲風篁好,雲風篁母子都別想有個好下場麼?
他當然知道!
但如雲風篁之前認為的那樣,在淳嘉眼裡,天子身份所需要的擔當才是最重要的。
這天下不是他打下來的,甚至要不是因緣巧合,這帝位都到不了他手裡。
所以他自己在位時固然需要兢兢業業,傳承帝位時,更得考慮周全,為公襄氏的千秋萬代謀劃。
而不是照著自己的個人喜好,置公襄氏基業不顧。
只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目睹皇后性命千鈞一髮,他到底是衝動了。
那時候他真的沒有想太多,身體比心念更快。
若是有時間讓他慢慢兒考慮,他的確不能保證自己一定會選擇以身相護。
畢竟,這天下太多人與事系在他身上。
他不是只有雲風篁。
他也沒資格只有雲風篁。
天子身系萬民,關係天下安危……真正坐在這個位子上,才能夠體會到這句話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