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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十一 伐謀伐交可得地 唯獨伐兵令人懼(中)

2024-05-03 19:01:11 作者: 我是蓬蒿人

  桑維翰是有悟性的,立即道:「此番定難軍將校臨陣倒戈,不就是因為畏懼我禁軍戰力?與我禁軍戰,則兵敗身死,前途盡毀。彼等將校,豈能不懼?不願身死道隕,想要謀求功利,便只能效忠朝廷!」

  李從璟微微頷首,「這是放諸四海皆通行的道理。」

  桑維翰尋思片刻,又道:「不過今夜定難軍反攻河西賊軍,卻是讓河西賊人不是因我禁軍而敗的了。」

  

  李從璟擺擺手,「此言差矣。定難軍之倒戈,便是因禁軍強橫,河西賊軍之敗,追根揭底還是因我禁軍之盛。且朕拒絕賊人所請,已是表明我唐人志氣,彼輩即便僥倖逃歸河西,日後再面對我大唐精甲,亦同樣會心生畏懼。」

  桑維翰拱手嘆服:「陛下英明!」

  ......

  定難軍與河西軍半夜激戰,一直持續到天明。

  待得旭日東升,霞光普照大地,萬事萬物皆能看得清楚後,李從璟這才讓禁軍出營。而這個時候,定難軍與河西軍的激戰也接近尾聲,因為二者營地相連,且定難軍發難突然的緣故,河西軍遭受慘敗並無甚麼懸念。禁軍趕到的時候,大勢已定,交戰的動靜也已變小。

  在李從璟的號令下,禁軍沒有衝進河西軍營去,而是將其圍了起來,在將河西殘餘兵馬退路盡斷的同時,任由定難軍結束戰事。這等布置,對定難軍也是一種牽制,兩軍戰罷後,無論李從璟如何處置定難軍,禁軍都能從容應付。

  不久,李從璟得到軍報,藥羅葛狄銀與杜論祿加已經逃竄,身旁的兵馬只有千百之數。此事在李從璟的預料之中,昨夜兩軍交戰時,他便得到了有河西軍隊逃走的消息。

  追殺藥羅葛狄銀和杜論祿加是題中應有之意,交給禁軍精騎即可,不用李從璟操甚麼心。

  從始至終,李從璟都沒有踏進河西軍營,他腳下的望樓高過十丈,足以看清戰場大勢。

  靈州城外的河西軍隊有三五萬之數,連營十數里,一眼望去如林如海。只不過因為定難軍昨夜縱火的關係,到了此時,營地已經面目全非,軍帳、營牆都已殘敗,血火的殘骸中黑煙裊裊,橫七豎八的屍體與兵刃觸目驚心,血腥味和焦糊味瀰漫開來,真箇一座煉獄。

  隨著李從璟下令定難軍打掃戰場,營地中充斥著螞蟻大小的定難軍將士,在各處忙忙碌碌。禁軍依舊在營外列陣,只等定難軍將該做的事情都做完之後,再對他們進行處置。

  雖然昨夜定難軍立下大功,但畢竟是作亂之軍,李從璟要不要將他們繳械整頓,亦或是乾脆遣散,都在可以考慮的範圍內。

  靈州城依舊沉靜,像是結束繁重勞作後,疲憊坐在田壟間,沉默抽旱菸的邊地漢子。汗水還未消散,肌肉中還有力量,氣質蒼涼而厚重。

  在望樓上靜靜看著這等場景,李從璟的心緒並無甚麼起伏。戎馬多年,類似的場景他看得夠多了。若說此時心中有甚麼感慨,無非是清晰的意識到,靈州城的戰事已經結束。

  靈州城的戰事既然已經結束,被圍的靈武縣自然也會迎來曙光。但對大舉出動的大唐禁軍而言,戰爭還遠未結束,眼下不過是解決了石敬瑭作亂與河西軍隊犯邊的問題,接下來,禁軍的兵鋒要降臨涼州、甘州、肅州,去沙州與歸義軍匯合,還要掃平西域。

  ......

  李紹城消瘦得厲害,甲冑戰袍也不再乾淨,跟在深山裡呆了半年的人差不多,但挺直腰板立在李從璟面前時,仍然顯得精神抖擻,如這不屈的靈州一樣。李從璟執其手,喟嘆道:「國之有將軍,大幸也。此番平賊,朔方軍首功!」

  李紹城再拜,「不敢言功,能為陛下牽馬墜蹬,是紹城之大幸!」

  李從璟褒獎再三,李紹城謙虛不已。

  李從璟又看向李紹城身後的高審思,微笑道:「高將軍雄風依舊,此番卻是把靈州守得比壽春更加堅固,朕心甚慰。」

  高審思抱拳低首,「為陛下守疆土,臣萬死不辭!」

  李從璟點點頭,將目光放得更遠了些,對跟在李紹城身後的朔方軍將校們道:「朔方軍,國之重盾,諸位將士,都乃我大唐驍勇!有爾等駐守邊地,方有大唐百姓安居樂業,方有朕在洛陽安心國事,朔方軍,威武!」

  朔方軍將校抱拳齊聲:「陛下威武!」

  李從璟抬起右手,如攬日月,「大唐威武!」

  眾將士奮然大喝:「大唐威武!」

  其聲,由百而千,由千而萬,一浪高過一浪,響徹在靈州上空。

  是時,日上三竿,正是大戰方畢之時。數十里戰場屍體鋪陳,血跡未乾。

  禁軍也好,朔方軍也罷,皆大唐銳士。

  ——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華夏自古出雄師,中國歷來為強邦。

  關西老秦軍,十年掃六合。漢武精騎三十萬,不破樓蘭誓不還。太宗開疆萬萬里,大唐天威懾四夷。

  看白起,為國滅敵逾百萬,一生征戰不訴難。看衛霍,踏破草原如漫步,不敢賊奴敢南顧。看薛禮,將軍三箭定天山,英姿卓絕美名傳。

  將士百戰方為雄,馬革裹屍不改容!為國之盾護君民,為國之矛擊不臣!

  護君民,擊不臣,漢唐雄風憑誰問,鐵骨錚錚!

  ——大唐軍曲,再度在沙場上炸響。

  在朔方,在邊地。

  日後還要在河西,在西域。

  沙場秋點兵!

  ......

  沙場征戰銳士縱橫,金戈鐵馬血染戰甲,壯懷激烈豪情千古,此固可歌可泣,然眼前事仍舊瑣碎,需得李從璟勞心勞神。

  石敬瑭跑了。

  在李從璟召見石重貴和李彝殷的時候,石敬瑭逃離了定難軍的看守,在一眾親兵死忠的搭救護衛下,衝出了大營。

  李從璟自然不會讓石敬瑭跑掉,下令精騎追擊。

  若是讓石敬瑭逃回夏州去,以他在夏州的多年經營,未必不能據堅城而守,在夏州北廣袤的荒漠中與禁軍周旋。

  那將是個大麻煩,最不濟也會分散禁軍兵力,影響禁軍西征的大業。

  這場追擊,持續了兩日兩夜,唐軍從靈州一直追到鹽州。

  是夜,率先追上石敬瑭的,不是禁軍精騎,而是劉知遠與楊光遠率領的百十親兵。

  ——在追擊的過程中,他倆比禁軍還要賣命,比瘋狗還要瘋狂。

  原因無它,他倆的家眷都在夏州。若是讓石敬瑭逃了回去,其家眷親族勢必在第一時間,被石敬瑭盡數誅殺。所以他倆不得不拼盡所有力氣。

  為了減輕戰馬負擔,提高追擊速度,其部士卒甚至脫去了甲冑。如是,傷亡幾乎翻倍,一路上也不知丟下多少屍體、傷員,但最終還真讓他們如願了。

  小村外,只剩下十餘騎的石敬瑭,被劉知遠和楊光遠團團圍住。里三層外三層的火把下,石敬瑭等十餘人分外狼狽,兩日夜的奔波與疲憊,讓他們此刻看起來的確與喪家之犬分外神似。

  看著圍成圓陣,將石敬瑭護在中間,持刀躬身備戰的十餘士卒,楊光遠眉頭大皺,冷冷道:「死到臨頭,爾等還打算抵抗不成?速速放下兵刃,看在同袍一場的份上,本將或可饒爾等不死!」

  石敬瑭怨毒的盯向楊光遠與劉知遠,恨得牙都要咬碎,「本帥平素對爾等不薄,想不到臨陣之際,爾等竟然叛主投敵,爾等的良心都讓狗吃了不成?」

  劉知遠默然不語,楊光遠則是面目猙獰道:「放你的狗屁!是你背叛朝廷,不忠不仁,想要圖謀不軌,我等又豈能與你為伍,被天下人唾罵!」

  石敬瑭衣衫不整,大汗淋漓,額頭上青筋暴突,雙目通紅,此時齜牙咧嘴,渾如一隻即將陷入瘋狂的野狼,「忘恩負義的東西,也敢口出狂言,就不怕閃了舌頭!想我石敬瑭英雄一世,怎麼就讓你等賊子掌握了軍權......」

  劉知遠終於露出不耐之色,「廢話這麼多作甚!眾將士聽令,此乃國家叛賊,罪不容誅,殺了!」

  一聲令下,百十銳士再不遲疑,轟然殺奔過去。

  那十餘人,漸漸被淹沒在人群中。

  到得最後,便只剩下一群士卒圍著一具倒下的屍體,瘋狂揮動手中兵刃。

  待將士散開,楊光遠望著快被剁成碎肉的石敬瑭,不屑的吐了口唾沫,對劉知遠道:「陛下之令,是讓你我將他帶回去,此番你我卻將他殺了,陛下會不會怪罪你我?」

  劉知遠坐在馬背上安穩如山,「此賊雖然叛國,好歹卻是駙馬,若是將他活著帶回去,陛下臉上難免無光。今日你我將他殺了,正是幫陛下消了心頭之患,陛下又豈會怪罪你我?」

  楊光遠沉吟著頷首,隨即便道:「割下此賊頭顱帶回去!」

  後晉開國之君石敬瑭,就這樣在這不知名的小村外,被昔日的部將下令一群不知名的將士圍殺至死,除了腦袋還算完整,幾乎被剁成肉醬。

  沒有大雨突至,沒有電閃雷鳴,也沒有臨死大悟,更沒有壯懷激烈,石敬瑭死得乾脆利落,死得突如其來,死得沒有掙扎餘地——他甚至連話都未說完。

  英雄的時候固然光芒萬丈,活著的時候或許殫盡竭慮,但該死的時候卻也不過一陣微風。

  就如李存勖。

  ——當然,石敬瑭沒有與李存勖相提並論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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