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四 淇門之變(6)
2024-05-03 18:34:07
作者: 我是蓬蒿人
一大早軍營前就圍滿了人,吵吵鬧鬧。軍營轅門的當值軍士並不理會他們,只有在他們試圖踏過警戒線的時候,才會突然動作,將這些吵鬧的人群逼回去,然後面無表情又回到原來的位置。
巳時剛到,張小午從軍營中出來,在轅門前冷冷看著面前這些淇門三大族的人,「都指揮使有令,昨日被抓的鬧事者,其家人現在可以將其領回。但軍營乃是重地,不容一般人等踏入。王趙何三姓,每姓可容兩人進來領人。」
張小午話說完,安靜下來的人群又開始吵鬧,有人道:「憑什麼每姓只讓三個人進去?人多才能有照應,人少了進去,誰知道你們會打什麼算盤!」
他這話一說出來,很多人都說對,立馬跟著起鬨。
張小午看著他,「你姓甚麼?」
「我乃何家管事!」那人昂起頭,傲然道。
張小午冷漠道:「何家,只能進入一人。誰還有疑問,那就回家去,等沒有疑問了,再來。不過,到那時,都指揮使願不願意見你們,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那人被張小午的強勢態度惹得大怒,一時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張小午環視眾人一眼,嗤笑道:「都指揮使要是想做什麼,在這偌大的軍營中,你們進來六個人,跟進來六百人,有何區別?若是你們連這點膽子都沒有,還來領什麼人?當初又何必在工地鬧事?」
說罷,張小午豁然轉身,再不理會這些人,徑直走進去。
外面吵鬧的人群面面相覷,一位身著素衣、兩鬢斑白的老者悠悠道:「諸位若是再猶豫,這一趟你我怕是要白跑了。老朽是個讀書人,讀了一輩子聖賢書,卻從未踏足過軍營半步,不曾想年近耳順的時候,卻是有這樣一個機會。此番錯過了,不免遺憾。諸位請慢慢想,老朽先進去了。」
這位老者走得時候,身旁跟著一位中年男子。
「哎,王老……」他這一走,後面一錦袍男子想說什麼,卻又來不及,只得招呼人趕緊跟上,「我們趙家也不懼他。」
最後是何姓,那管事跺跺腳,也只能跟上,不過他卻是只能一人進去了。
李從璟並沒有在軍帳或者治所接見這些人,而是在軍營校場上。校場占地甚廣,上面還有不少軍士在例行訓練之事,氣勢甚大,李從璟只在校場一角占了一塊地上,他面前是畏畏縮縮蹲著的那群鬧事民夫。
李從璟是站著的,他沒有給自己搬椅子,所以也沒有給別人準備椅子。王不器就站在他旁邊,卻不見章子云。
三族主事來的時候,李從璟並沒有前迎,等著這些人先給他見禮了,他才回禮。
「李將軍治軍有度,麾下將士個個龍馬精神,雖烈日炎炎,將士訓練卻個個爭先,昂揚之氣,便是老朽這門外漢見了,都甚為震撼,實在是佩服。」有人率先開口說話,卻是那王姓老者。這位老者是王家主事長老之一,學識淵博,名聞郡縣,號草廬道人,是以人稱王草廬,本名倒是少有人知了。
李從璟微笑道:「能得草廬先生讚揚,晚輩惶恐。」
何姓主事名叫何鴻,是何家現任家主何奉先的同母胞弟,他見王草廬一見面就跟李從璟套近乎,心中立即掠過一絲不快。三族和祁縣令一起,共同對付李從璟,先前也是有協議的。
王不器是王家人,王草廬雖然年長他不多,輩分卻比他高,王不器自然要見禮。王草廬笑著勉勵了王不器兩句,意思不外乎要他跟著李從璟好好干。
趙家來得主事叫趙德鈞,他看見王草廬和李從璟你來我往套近乎,眉頭不由得微微一皺,隨即又趕緊舒展開來。
寒暄完畢,李從璟這才對眾人道:「昨日工地民夫鬧事,本使親見。淇門軍鎮之建設,乃奉晉王之命,為晉國千秋功業所需,本使自打受命以來,殫盡竭慮,不敢絲毫負晉王所託。為保淇門各項工程如期完成,需各方協同合力,但這些人身為施工者,卻在工地鬥毆,不僅延誤工期,其行為所造成之惡性風氣,必然貽害無窮,是以其責,必須追究,方能以儆效尤。」
說罷,李從璟對王不器道:「王司佐,此事由你勘察,結果如何?」
王不器應聲而出,掏出一本摺子展開,「昨日工地鬧事之情,現已查明,明告各位知曉:事情起因,乃何大虎蓄意滋事,欺辱他人,事發之事又糾集族人,毆打對方,致使群斗事起,工地大亂。」
他沒說事情是如何查的,只宣告了結果。
何鴻聽了這話,哪能不惱,辯駁道:「胡扯!你這是血口噴人。我何家的人怎麼可能惡意滋事,又怎麼可能聚眾傷人,這分明是欲加之罪!王司佐,這事情如何查的,你可得一一說明,否則,何家不會認這筆冤枉帳的!」
王不器看都不看何鴻,冷哼道:「何鴻,你這是在說本司是非不明、履職不力,不配做這鎮治司佐嗎?」
「你……王老,這……」何鴻看向王草廬,還想他幫著自己說話,不曾想王草廬已經閉目養神,看都不看他。
「其罪如斯,該當如何處罰?」李從璟的聲音響起來。
「罪首當斬,從者當徒。」王不器道。所謂「徒」就是流放了。
不等何鴻說話,李從璟已經喝道:「來人,將何大虎並一應罪首,拖出去斬了!」
一隊彪悍軍士,湧出來,將早就捆綁丟在人群前面的三人拖走。
「何管事,救命,救命啊!」那何大虎惶恐至極,他本是受命行事,哪裡會想到竟然有這般惡果。
「李將軍!」何鴻臉都快黑出墨來,「你這樣做,還有天理王法嗎?」
「大膽!」張小午聞言大怒,橫刀拔出兩寸,逼視著何鴻,「口出狂言,不尊大晉都指揮使,你長了幾顆腦袋?」
李從璟擺擺手,讓張小午退下,淡淡道:「本使行事,皆依法度,天理昭昭,不畏神明,不懼道德。」說著,看向何鴻,「倒是你何家,本使聽各級官吏上報,你何家所治民夫,多有消極怠工、散播謠言者,這才是你該考慮的問題。」
何鴻並不笨,他如何還能看不出來,李從璟這擺明了是要對付何家,陰沉著臉道:「李將軍想動我何家,只怕沒這麼簡單吧?」
「此話從何說起?」李從璟微微一笑,「只不過何家的人辦事不力,或有作奸犯科者,本使自然是要懲辦的。」說著手往旁邊一指,「不信,你看。」
眾人隨李從璟的手勢看過去,就見何大虎等人已經被押在校場一角,而軍士手中的刀,正朝哭哭啼啼的何大虎等人後勁上斬下。
「不!」何鴻大喊。
三道刀光落下,便是三顆腦袋落下。
周圍的人,無論是鬧事的民夫,還是正在訓練的軍士,都看到了這一幕,不少人都是怔怔愕然的表情。
這三顆人頭仿佛在向在場所有人,訴說著一個道理。
自家人被殺,這對何家的威信損失何其之大,弄不好其治下的佃農都會離心離德,以為何家再不能庇佑他們,而心生異志。何鴻禁不住後退三步,連道了三聲「好」,目呲欲裂盯著李從璟,「李將軍!今日何家的血,不會白流,冤有頭債有主,何家不會認輸的,告辭!」
說罷,何鴻就想大步離去。
李從璟幽幽道:「何管事,這裡尚有數十何家人,難道你不想領回去了?」
何鴻停住腳步,轉身過,咬牙道:「他們無罪,李將軍難道還不放人?」
「人,當然是會放的。」李從璟老神在在,「不過,這裡有份文書,得各家主事認了上面所述之責,簽字畫押之後,人才能放。」
何家的責任,自然是帶頭鬧事,這罪責何鴻要是認了,何家便落了把柄在李從璟手裡,何大虎幾人不僅白死,何家還有數不盡的麻煩。但是不認,這裡的幾十個民夫何鴻帶不回去,恐怕也無法交代。
何鴻幾乎咬碎了牙齒,怨毒道:「李將軍這樣逼迫何家,莫非以為何家無人,莫非以為堂堂淇門三族,都是粘板上的魚肉、任人窄割?」
他這時搬出三族來,就是要提醒李從璟,他要真把事情鬧大,面對的可是淇門三大族的反撲,藉此希望李從璟畏懼收手。只不過何鴻也知曉,不論李從璟如何,他都會面對那樣的境遇。
李從璟呵呵一笑,「何管事這話本使又不懂了,何家的人鬧事,與王趙兩家何干?」
說著,問王草廬,「草廬先生,你說呢?」
王草廬拿起筆畫押,呵呵笑道:「將軍不必問老朽,老朽什麼都不知曉。」
他嘴裡說不知曉,手裡的動作卻沒半分遲疑。這態度,可是非常明顯了。
「王老,你這是作甚,這文書不能認!」何鴻雖不曾看過這文書,可是用膝蓋也能想到,這裡面寫了什麼。他實在想不通,這王草廬是不是腦袋被驢踢了,竟然會畫押。
突然之間,一道靈光爆炸在何鴻腦海,他愣愣看著王草廬,失神道:「王老,你王家……」
王草廬手攏進衣袖裡,無辜道:「王家如何了?何管事這話,老朽可是聽不太懂啊!」
趙德鈞看看王草廬,又看看李從璟,看看何鴻,又看看王不器,眉頭皺成了一個疙瘩。
何鴻知道事不可為,今日所見,實在是大出意料,他索性不再停留,要趕緊趕回家,將這裡的事對家主說明。
「何管事何必急著走?」李從璟道,「這廂事了,本使正要去工地看看,何管事何不同行?」
「不看也罷,何某告辭!」何鴻哪裡還有閒心。
不料李從璟的聲音又響起,語氣間充斥著說不出的詭異,「何管事不去,怕是會後悔。」
何鴻轉過身,盯著李從璟,「李將軍這話是什麼意思?」
李從璟道:「本使什麼意思,何管事與本使走一趟,不就知曉了?」
說罷,李從璟令人牽過馬,帶著王不器等人,就上馬離營。何鴻臉色忽明忽暗,看著李從璟從容的背影,心中的不安愈發重了,他咬咬牙,上了留給他的馬,跟了上去。
「老朽身子骨不太好,就不去湊熱鬧了,李將軍,就此別過。」出了轅門,王草廬與李從璟告辭,上了自家牛車。
何鴻的臉又暗了幾分。他看看身旁的趙德鈞,卻見趙德鈞眼中都是思索之色。
李從璟忽然揚鞭,提高馬速,這讓何鴻想和趙德鈞私下說些什麼,又來不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