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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 若吾王少年

2024-05-03 18:33:23 作者: 我是蓬蒿人

  李從璟默默走在大營中,皓月下大營燈火通明,人影幢幢,不時有巡邏軍士從他身邊經過,而他自始至終低著頭,腦中思緒萬千。

  李從璟覺得,以自己和李存勖的叔侄交情,再加上這些日子在李存勖身邊效力,尤其是對契丹一戰,幾百人被幾千人圍著打,也算是同生共死過。李存勖先前那番話應該不全是玩笑話,其中不乏鼓勵成分。

  

  只不過,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這可不是玩遊戲,何來如此簡單的事。就算天時地利人和都湊齊了,也不過一線機會而已……

  然而,李從璟太渴望軍功了。十年磨一劍,他已經耐心等待了太久,他不知道,這世道還會給他多少時間準備,在這之前,他必須讓自己身處高位,擁有自己的軍隊,如此方能去建立自己的勢力,才有在瞬息萬變的亂世中擁有自保之力。

  這世道,身處低位者易子而食,身處高位者弒兄殺父,朝廷都能幾年換一撥,還有什麼是靠得住的?

  「媽的!」李從璟吐出一句髒話。憤憤地想:「老子在二十一世紀時,成天恨自己生錯了年代,要是身處亂世,必為梟雄,成一方霸業!那時候真是年輕,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有吃有喝有得玩,還有妹子,雖無大富大貴,起碼不必像如今這般,每日遊走在殺人與被殺之間。」

  這時候,李從璟已經走出大營。

  掏出隨身那塊玉佩,拇指傳來一縷清涼。抬頭望月,李從璟的心情也逐漸平復下來。良久,李從璟嘆了口氣,嘀咕道:「也罷。至少,這時代的夜空,星星還是很多的。」

  「噌」的一聲,李從璟拔出佩刀,端視良久,猛地刀指夜空,咬牙道:「左右沒有選擇,那便戰!」

  果真是,順境讓人抱怨,逆境讓人奮發。

  李從璟歸刀入鞘,忽然聽到中軍大帳傳來一陣鼓聲。隨即,哨樓令旗揮舞,十數士卒從中軍大營奔出,不多時,號角聲響徹大營!

  聞此號角聲,李從璟臉色立即肅然起來。

  帥令:翌日出戰!

  「明日王師出戰,魏州又有大仗可打了!」身旁有人說話,卻是斥候隊正李榮,這個三十來歲的漢子,不知何時到了營外,此時正一臉感嘆。

  李榮隸屬本地鎮軍,也就是地方軍,與李從璟這樣的中央軍四處征戰不同,他們很少出境作戰。也正因他對本地情況熟悉,大軍到了這裡,才會徵調他領斥候外出、探知敵情行動——這也是慣例。

  李從璟輕笑道:「李隊正也是好戰之士?」

  「士不好戰,軍無戰力。」李榮道。

  「這人是一把好刀。」李從璟心想。嘴上道:「於李隊正而言,此番正是大展拳腳之時。」

  李從璟這話出自內心,他與李榮並肩作戰一日,對對方的軍事素養自然有所了解。然而,李榮聽了李從璟這話,不僅沒有意氣風發,眼神反而暗淡下去。

  「那是李公子的事了,卻與我無干。李某的任務已經完成,今夜便要回本鎮了。」李榮說罷,轉身走開,背影蕭索。

  李從璟看著李榮遠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李從璟回帳歇息的時候,就接到上頭一級級傳下來的軍令:從馬直卯時進餐,三刻帥帳前聽令。

  一夜無話。

  辰時,李存勖帥帳點將。隨即,早已整裝待發的晉軍開拔。誓師訓話這些環節都省了,此番李存勖從幽州到魏州只用了五天時間,帶來的五千親軍俱是輕裝簡從的從馬直騎兵,圖的就是以速取勝。

  先鋒營出營之後,披掛整齊的李從璟跨上戰馬,領著自己一隊人馬,隨身著明光鎧的李存勖出發。

  此前梁軍統帥段凝攻陷衛州,前鋒大將張朗克相州之後猛攻魏州,和在鎮州與晉軍交戰的張文禮南北呼應,氣勢洶洶,似要動搖晉地根本。

  在晉軍大將閻寶圍攻鎮州的情況下,李存勖從幽州南下,根本就沒有理會瓮中之鱉的鎮州,此戰只要擊潰梁軍,鎮州再狠,孤立無援也翻不起多大浪來。因此,今日之戰甚為關鍵。

  大軍出發之後便是急行軍,五千人的騎兵,清一色黑衣黑甲,戰馬奔馳於官道,如蛟龍潛行,有地動山搖之勢。前後相望,唯見甲冑而已。

  及至次日申時,大軍趕到魏州城外。李從璟因為是李存勖貼身親衛,跟在李存勖身旁,是以視野廣闊,一眼望去,就看到了昨日眼見的梁軍大營。

  只是與昨日頗為不同的是,今日梁軍並沒有猛攻魏州城,而是萬餘人嚴陣以待,在軍營前擺出陣勢,拒營而守。看來昨日李從璟等人的行動,已經讓張朗察覺到晉軍援軍的到來,只是張朗恐怕想不到,此番來的,卻是五日前還在極北之地幽州的晉王本人。

  「攻!」

  李存勖大手一揮,沒有二話。軍令一下,從馬直以左右先鋒營千人為尖刀,直撲嚴陣以待的梁軍大營。而李存勖自己,則帶著一都親衛百人,策馬上了近旁一處緩坡高地,俯視整個戰場。

  眼見援軍趕到,魏州城傳來一陣歡呼,待看清援軍旗幟,知曉是晉王親軍從馬直殺到,哪裡還有不配合作戰的道理。當下城門洞開,其內的魏博軍殺將出來,與從馬直遙相呼應,從兩個方向攻向梁軍大營。

  驕陽正好。

  李從璟就立在李存勖身後,僅僅是落後了幾個身子,是以戰場的形勢,可以盡收眼底。

  與上回在幽州身處重圍與契丹騎兵鏖戰不同,這回,李從璟得以從不一樣的高度去看待眼前的戰爭,對一場戰爭如何進行,理解的也更為深刻。

  從馬直奔近梁軍大營之後,梁軍弓箭手自然沒有閒著,臨陣三矢,三波劍雨給從馬直帶來不少傷亡。從李從璟的角度看,蝗蟲一般的箭雨落下,便是成群結隊的從馬直軍士落馬,但這依然阻擋不了從馬直的衝鋒,陣陣塵土中,大軍依然迅速接近了梁軍陣型,喊殺聲攝人心魄。

  同袍的傷亡讓李從璟心臟陣陣發緊,他向李存勖看去,卻見李存勖面無表情,仿佛眼前的戰鬥並不能觸動到他。

  「這大抵就是兵與將的區別了。」李從璟為自己的情緒感到羞愧,這更是讓他認識到自己與那些宿將的區別還有多大,他在心中暗暗下定決心,「慈不掌兵,老子早晚也能面對千軍萬馬,而面不改色。」

  從馬直在付出一定代價之後沖入梁軍陣中,殺傷力隨即體現出來,梁軍軍陣中的長槍兵和重盾兵,根本無法對從馬直造成多大戰損,李從璟看到梁軍陣中處處人仰馬翻,戰場情景,就像獵狗衝進了雞群,雞飛狗跳——梁軍陣型很快遭受了巨大考驗。

  魏博軍也終於殺進梁軍陣中,慘烈廝殺之後,梁軍軍陣開始潰敗。而此時,梁軍大營開始燃起大火。

  「張朗終究是要燒營而遁了麼?」李從璟看到梁營中的大火,呢喃一聲。

  李存勖冷哼一聲,「哪有這般容易,想走就走?」

  說著,李存勖伸手指向梁軍大營,轉頭看向李從璟,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循循善誘道:「從璟,你看見梁軍大營中那面黃旗了嗎?」

  李從璟順著李存勖指著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一面黃旗正從梁營往外飄,於是點點頭。

  李存勖收回手,目光鋒利起來,「黃旗下那位銀甲將領,便是張朗,是這支梁軍的主將。日前本王北上討伐契丹,衛我中原疆土,梁軍卻在背後捅刀子,著實可恨之極。此戰勝局已定,並無懸念,然而敵軍主將不死,終是難消本王心頭之恨。」

  說完,李存勖轉頭盯著李從璟,「你可敢去替本王取下張朗項上人頭?」

  李從璟怔了怔。

  他忽然回憶起一些關於李存勖的軼事。這廝稍年輕些的時候,最喜歡帶著百來人就去敵營前挑釁,然後被幾千萬來人追殺,但這廝卻從未被抓到過,往往還能殺上一陣,給敵軍造成過百傷亡,然後全身而退。

  由此可見李存勖和其麾下將士之驍勇。

  凡勇者,必重勇。

  「這根本是一個沒有選擇的選擇題。」李從璟想到,「若是自己這番退縮了,李存勖怕是以後都不會再拿正眼看我,老子的日子也算混到頭。相反,老子如果功成,說不得這李亞子還真會兌現昨日之言,給我個實權將領的職位,讓我有機會鎮守一方。」

  「再者,梁軍已開始敗退,軍勢頗亂,此時出擊,成事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瞬間心思百轉,權衡利弊之後,李從璟微微一笑,顯得極為淡定從容:「一顆匹夫人頭而已,取之在反手之間,屬下有何不敢?」

  一句話說得正氣凜然,真不愧是來自二十一世紀,果然是裝得一手好逼。

  「李紹榮留下,其餘人等,隨李從璟出戰!」李存勖喝到,其語調之鏗鏘,似乎是要自己出戰一樣。

  當然,作為晉王,身系一國安危,非萬分必要,親自到陣前廝殺這種事,自然不能多干。

  李從璟向李存勖一抱拳,「晉王稍後,屬下去去便回。」

  說罷,縱馬躍下山坡。

  李存勖柔和的目光落在李從璟矯健的身影上,眼底閃過一抹讚賞一絲期許。

  「紹榮,你看此子如何?」李存勖問身邊的將領。

  李紹榮沉吟少許,道:「若吾王少年虎姿。」

  李存勖哈哈大笑。

  奔出去的李從璟,腦子裡忽然冒出一個想法:昨日李存勖故意不給老子按功升官,還說什麼萬軍之中取敵將首級……不會是早就打定主意,讓老子今天去殺張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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