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七章
2024-08-09 06:08:03
作者: 莊椿歲
這夜,大理寺牢內沒有新進的罪孽深重的犯人,也沒有被用刑時鬼哭狼嚎的慘叫聲,就著那點子微弱的月光,冬雪依著夫人所言,在一件兒綢布之上寫著什麼。
「夫人,這是少卿大人交代小的給您帶來的,趁熱喝了吧。」女獄卒端著一碗濃稠的參湯過來。
冬雪收了筆,去將點翠扶了起來。
「大人說著參湯是少卿夫人尋了個大夫要的方子,親手熬得,味兒是苦了些,可對您身子有好處。」女獄卒絮叨著,又在牢門外頭坐下。
「大嫂她辛苦了,」點翠接過藥碗,緩緩飲進:「你與我大哥說下次不必叫大嫂這般辛苦,我身子無礙。」
上次她聽盧曼說起,菡萏又懷上了,說的時候那神情雖然淡然,但點翠豈能沒看到她眼神裡頭的那一絲落寞來。
女獄卒點頭笑道夫人你與少卿夫人姑嫂情深,這當真是少見呢。
點翠微微抿了唇去:「讓大人見笑了,尚有一事要勞煩大人。」
冬雪瞧了一眼四周,此時旁的犯人大多呼呼大睡過去了,這才小心的移到牢房門口,將身上剩餘的金珠子全都掏了出來,放到女獄卒手上。
「這封信,還勞煩大人替我家主子送到袁府李管家手上。」冬雪囑咐道。
女獄卒一輩子也沒拿過這麼多的金子在手上,當即怔了又怔:「真的只是送一封信去?」
冬雪點了點頭,笑道:「實不相瞞,那位李管家真是罪女的丈夫,信裡頭也不過是說些家常,叮囑些瑣事。若是大人不放心,可打開一看。」
「不了不了,」女獄卒連連搖頭:「不用看了,您說是家常瑣事便就是家常瑣事,左右您也不會害您自己的家人不是。」
她可不能看,若是當真有什麼不好的她瞧了日後可就說不清了,若是不看還能藉口說被人迷惑,不情原委。
點翠與冬雪對視了一眼,轉頭對女獄卒道:「如此便勞煩大人了。」
「好說好說。」
這年頭餓死膽大的,撐死膽小的,女獄卒將手中沉甸甸的一把金珠子,放進貼身的布袋子裡,一臉莫名的興奮去與同伴換班兒,而後趁著夜色往袁府方向去了。
這夜裡雖然靜的很,但是點翠與冬雪都沒有絲毫的睡意。
「夫人是要離開了嗎?」到了半夜,原本看起來睡著了的岳堯翻身坐起,輕聲問道。
點翠臉在暗處,幾不可聞的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出去吧,出去好,外頭牽掛太多了在這裡每一日都是煎熬,不像我……無事一身輕。」岳堯小小的年紀說出的話來卻比大人還要滄桑。
「將軍莫要喪氣,岳家軍都在等著將軍,如今滿朝文武,但北境那邊若沒了岳家軍,誰又能擋。」點翠緩緩說道。
「我就知道夫人不是尋常內宅婦人。」岳堯道。
點翠苦笑道:「將軍差了,我是最尋常不過的內宅婦人,素日心中裝不了大事,除了丈夫孩兒,便是家常瑣事,還對於那銀錢俗物情有獨鍾,實在最尋常庸俗不過。」
岳堯哈哈一笑,道夫人好生幽默,可惜以後再也不能與夫人談天說話了。
「會的,總有一日,將軍也會走出這牢飯,走向更廣闊的之處,施展這一身的修為。」點翠認真道。
岳堯彎了彎唇角,望著漆黑的暗夜,不語。
三日後,與袁知恆取得了聯繫的秦若甫,在杭州知府等人的相幫之下,暗暗的順利進了京城,與他同道而來的還有知府之女秦笑藍。卿雲因著受人所刺,未能進京,他卻拖著秦若甫給袁知恆帶來了半張藥方子,以及封奏疏。
這藥方子上的筆跡確係是崔有諒所書,奏疏亦是崔有諒所報。
「我記得那治瘟疫的藥研製出來的日子,遠比這奏疏後頭所書的日子要晚上很多啊!」岳胥驚道。
「確是如此,」袁知恆也早就看出其中的貓膩:「那崔有諒急著立功,必然是日夜催促人研製藥方,這半張藥方恐怕就是一張不僅不能治瘟疫,還能催人性命的藥方。」
「可惜只有半張……」
「這麼說來,是那崔大人弄了張死人的藥方,出了事之後嫁禍給我妹妹了!」歸伯年狠狠道:「呔!這個該死的崔有諒,竟出如此的陰招。」
「不管怎麼說,這證據有了,明日便可重申此案還四妹妹清白了。」岳胥道。
「不可。」袁知恆淡淡說道。
「為何?」
「為何,那崔有諒與羅家可是許皇貴妃與許家的兩條最得力的臂膀,僅憑著半張看不出所以然來的藥方,你覺得能治他的罪嗎?」歸伯年恨恨說道。
「可那奏摺可是全的……」岳胥不甘心道。
「還不夠。」袁知恆握了握拳頭,道:「再等一等,就快了……」
岳胥不知他說的就快了,是就快要治那崔友諒的罪名了,還是想到別的法子救點翠了。
「四妹妹可就給了十日,這還有七日了。」
岳胥小聲道,別看點翠素日裡都是柔柔弱弱笑語盈盈的個樣子,若她真的要做什麼事了,他們這幾個男的可都明白是阻攔不住她的。
崔友諒這邊的事情懸而未決,北地那邊卻傳來消息已經有了重大的證據證明糧草丟失一案確是與羅家二房的羅大人脫不了干係。
他與戶部一位侍郎勾結,二人在派人運送糧草到北疆的過程中多番運作,從而達到中飽私囊的目的。
說起來這事兒還挺妙,此案是由羅家二房的大少爺羅京協助欽差調查完成的。誰又能料到這位羅大少爺能大義滅親至此?就連許皇貴妃都驚掉了下巴,問向身邊的艾嬤嬤這羅京莫不是腦子抽風了。
「不管他是不是抽風,總之這件事查不到娘娘您的頭上。倒是戶部那位侍郎,與皇后娘娘可是脫不了干係,畢竟戶部一直是由皇后的娘家人僅存的一點子勢力了。」艾嬤嬤輕聲道。
許皇貴妃冷笑道我倒要看陛下這次怎麼判,他倒真捨得去動皇后僅剩下的那點子親戚,滅了皇后心中的那絲不切實際的熱氣兒也好。
要不說女人其實最懂女人呢,這些年別看著皇后面對著皇帝那副哀莫大於心死的模樣,其實心裡還留存著那麼一點子期盼呢。這次她就算舍了羅家,也要將皇后那顆心沉入冰冷漆黑的湖底,永無翻身之日去!
這種傷敵八百自損一千的想法,讓許皇貴妃的面目愈發的瘋狂與猙獰。
有關羅家的案子,這摺子在皇帝的案前摞了厚厚的一疊,出奇的是內宮中,不管是皇后還是許皇貴妃竟都沒有出面求情。
這事還未審理,點翠所說的十日便過去了。
大理寺。
大理寺卿坐於正堂,少卿兩名在側,躺下站的卻是通政司右參議文華殿大學士袁知恆,他後面兩位家僕,管家模樣的呈上一匣子,打開之後,全部都是五百兩、二百兩面值的銀票,整整是滿滿的一匣子。
另一個家僕則將堂前的幾個大箱子也一併打了開來。
「大人,總共是十萬兩,請派人點一點。」管家李青山彬彬有禮跪拜道。
大理寺卿年近半百,有些老花眼,饒是如此,還被那一箱子一箱子的銀子給晃到了眼。
「這……」大理寺卿轉頭看向兩位少卿,這二位少卿,一位是歸伯年;另一位本是出身皇族的一位遠親子嗣,只想在大理寺混個閒職拿著俸祿瀟灑度日罷了,若不是今日有這般好玩兒的事兒,估計都找不到他人去。
歸伯年只管眼觀鼻鼻觀心,人都說財不可外露,這次妹妹是露大了,他還不得低調些。另一位少卿則是笑嘻嘻上前數著那一摞一摞的銀票,嘖嘖稱奇。
「袁大人,這……是您的意思,還是尊夫人的意思?」大理寺卿不得不又開口問道。
「我夫妻同心,這是她的意思,便也是我的意思。」袁知恆認真說道。
點翠與冬雪就以這般蠻橫粗暴的方式,從大理寺的大牢中走了出來。
歸家眾人以及袁府的眾下人早在大理寺門口等待,點翠由冬雪扶了出來時,鄔氏與盧曼她們立即涌了上來。
「吾兒在獄中受苦了,我可憐的孩子,」鄔氏少不得又是一陣抹淚:
「不如先回歸家,你們府里鬧成了那個樣子……」
鄔氏說這話兒的時候,雖然不看人,但這埋怨自然是衝著袁知恆去的。
這一家人聚在一處抱頭痛哭,可早就聞聲聚來瞧熱鬧的人們,這臉上卻是多有不屑的,畢竟這位夫人之所以出的獄來,並非因著洗脫罪名無罪釋放,而是花了銀子贖身。
這罪名啊,還在她身上呢。
「娘親,我想回袁府。」點翠沒有理睬那些人故意的指指點點,而後抬頭看了一眼袁知恆,他也正深深的看著自己。
點翠突然發現,他竟續起了鬍鬚,原本白淨如玉的面龐也消瘦了不少,眼窩都是深陷的,只剩下那高挺的鼻樑愈發的巍峨挺直了。
「好,那你便回去,倒也是,那是你們自己的家,也該自己好生處置。」鄔氏嘆聲道,這大理寺的門口也不是好地兒,那些個不明真相的人指指點點的,她怕點翠心裡不舒服。
點翠拜別了娘家人,轉身往袁府的馬車上走去,卻見袁知恆聞言快步上前,將自己打橫了抱起來,引得眾人一片抽氣之聲。原本那些不屑,似乎又多了意思不解與艷羨。
「胡鬧!」鄔氏一愣,隨即低斥出聲,不過這眼中卻是帶了些濕潤笑意的。
冬雪與信兒她們趕緊步履輕快的跟上。
點翠在眾目睽睽之下被袁知恆抱在懷裡,這還是頭一遭。以往袁知恆再怎麼愛寵與她,在外頭也是十分克制有禮的,有時候情濃之事手牽一牽,尚且引起周圍之人紛紛側目。
這次,袁知恆似是壓抑了許久的情感,豁了出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