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風乾的菊花

  再一次來到這個大廳，和上次的待遇是完全不一樣了。

  江溪還記得，早兩個多月前，她和李氏，是被人捆著送交到這邊來的。

  那個時候，他們還在沈家這邊幹活，因為被楊管事那位奶娘媳婦誣陷，而陷入了糖醋排骨下毒的事件中。

  那時得她，只覺得沈員外他們都是些高不可攀的人，隨便動一動手指頭，就能送他們去見官，決定他們的下半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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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這一次，她是站在了平等的立場上，以一個生意對象的身份，來到了沈家這個大廳。

  沈員外依舊是坐在裡面等，不過他顯然已經不能成為主宰江溪他們命運之人。

  其實，當初沒有繼續留在沈家幹活，不僅僅是因為葡萄酒即將釀成，更多的是那天的事情之後，對於這些大戶人家多表現出來的薄情，江溪感到了深深的失望。

  本以為，沈員外會因為她們在這邊做他喜歡的菜，對她們高看一眼。

  經過那天之後，她才發現，在這些人眼中，其實她們下面的人做得好與不好，與這些人要對待他們的態度，區別是很小的。

  就像是你在養一群雞，一隻每天兢兢業業地下蛋，另一隻總是調皮搗蛋，有時候下蛋都是隔一天的。

  但是，在餵吃食的時候，你總不能餓著那隻調皮的吧。只可能說是，多給另一隻餵那麼一點。

  可到了該殺了吃肉的時候，也絕不會因此有任何手軟。

  江溪覺得，當時在沈員外這種主子的眼中，他們下面的人，也就是同這種小雞仔其實沒有兩樣。

  這一次，她沒有站著，而是坐在了沈員外的下首位置。

  「沈員外。」她朝著沈員外打了個招呼，沈員外略微點頭，臉上露出笑意。

  「我聽人說，你過來是那葡萄酒已經釀好了？今天有些晚了，你們家也離得晚，就明天吧，明天我讓人去取。」

  想到那酒的味道，沈員外又開始犯饞了。

  「對，我今天來也是和您講這事的，我家前兩天搬家了。現在就在這鎮子外面，你們明天如果要過來，可以今晚派一個人跟我過去看看。」

  「搬家了？」沈員外露出詫異之色，這家人居然這麼快就搬家。

  沈管家在旁邊，朝著沈員外點了點頭，表示他也知道了這事。

  「那好，就讓一個家丁跟著你過去吧。」沒有猶豫，沈員外直接就定了下來。

  末了，他突然開口問道：「江溪，你們既然搬下來了，那有空的話，可以過來接著做廚娘，我們沈家絕不會虧待人。」

  江溪敷衍過去，說一定會回去問問李氏，但心裡她已經將這話給回絕了。

  出去的時候，是被一個小丫頭送出去的，身後還跟著一個家丁，也就是沈員外派的那個。

  江溪並不知道，在她走後，沈管家來到了沈員外面前，低聲道：

  「老爺，前兒個鎮上酸梅湯的事情，您可知曉？」

  沈員外莫名地看了這位老管家一眼，如果不是對方跟他時間太長，他都要讓人把沈管家叫出去了，在這個時候說這些沒用的話。

  廚房裡的廚娘，現在一個個都不頂用，他很懷念李氏他們做的那味道，可惜卻吃不到了。

  自己的管家不去想辦法幫自己辦這些事，怎麼去打聽那些亂七八糟的。

  「你怎麼突然說起這事來了。」

  拿著一根棍子逗弄了下缸里的魚，沈員外淡淡開口道。

  「老爺，我聽說，那酸梅湯就是這江家姑娘賣出去的。」

  「是她？」

  飄香樓那邊的情況，沈員外也知道一些。

  別人不明白，他還能不明白，那飄香樓的掌柜，可不是一個好相與的。

  那人在縣城那邊，都敢做出一些事情來，在這個鎮子上，就絕不可能收斂。

  那劉掌柜所看中的東西，還甚少有花錢買的。

  酸梅湯這個，當初連他聽到都很詫異，那劉鐵公雞，居然還肯花二百兩銀子出去。

  而且，在那之後，居然還躲到了縣城那邊，好像這裡有他不敢招惹的人一般。

  「老爺，酸梅湯那東西，雖然不值幾個錢，可這丫頭能拿到錢出來，就足以證明她不是一般人。依我看，老爺最好還是和他們江家保持一些聯絡。

  我記得，去年江秀才去省城趕考，一直都沒有回來過。這其中，可有著兩層意思啊。」

  沈員外眉頭緊皺，之前只是認為是一戶尋常的農戶家，不管是讓她們來著做廚娘也好，還是給了他們家一些錢糧也好，其實都只是自己隨意的施捨。

  可現在出現了飄香樓的事，就讓江家變得神秘起來了。

  「不急。」沈員外擺擺手，「先讓人去縣城那邊調查一下，看看能不能問出什麼來。到時候，也可以看看到底該如何應對他們。

  對了，那葡萄酒，也先不要去買。等事情查出來以後，我們再重新定價。」

  沈管家明白了自家老爺的意思，著了人手下去安排。

  再說江溪，出了沈家大門之後，她並沒有帶著那個家丁立刻回家，也沒有去之前的那個布料鋪子，而是往房伢子那邊跑了一趟。

  剛巧，遇上了才從縣城那邊回來的房伢子。

  「小姑娘，你站在這裡，是在等我吧。」江溪剛到門口，就見到房伢子從一輛牛車上下來。

  「喏，這是過了紅契的。」房伢子遞給她兩張黃紙，上面密密麻麻的字眼，江溪接過看了一眼，確認無誤後，揣進了自己的兜里。

  「你今天來得也算是及時，我早上啊，就出去給你們辦這個了，到現在才回來，可累死我了。這錢啊，可不是那麼好賺的。」

  「謝謝你了。」拿到了東西，江溪衝著房伢子一點頭，開始往集市那邊去。

  房伢子的抱怨，她可不想聽。

  錢是不好賺，可他們買下房子和地的這筆生意，已經足夠讓房伢子賺得盆滿缽滿了。

  「那是鎮上有名的吳伢子，你們是找他買的房？」一直都是透明人的家丁突然開口了。

  江溪這才注意到他，是個少年模樣的人，看上去最多十六七歲。

  這個年紀，在前世還是個叛逆的高中生，喜歡在課堂上和老師作對，在教室裡面逗弄女同學。

  可在這裡，他已經開始為自己為家人幹活。

  江溪點了點頭：「怎麼，他不好嗎？」

  「沒有。」少年木木地搖了搖頭。

  江溪等了半天，也不見他再開口，還以為他又啞巴了，誰知道在快要走到集市這邊的時候，他突然小聲地嘀咕了一句：

  「以前，我家的房子和地，就是他賣給別人的。」

  手，不自覺握緊了些，江溪回眸看著燈火下少年的側顏，有那麼一絲的動容。

  「好好努力吧。」

  「什麼？」

  「努力賺錢啊，就能把房子再買回來了。」說完，江溪衝著他一笑，那少年先是愣了一下，隨後堅定地點了點頭。

  「你說得對，只要我努力賺錢，總有一天，我會把房子和地都再買回來的！」

  這年頭，買房和買地並不是那麼容易。

  江溪家，要不是剛賣了酸梅湯的方子，現在也不過是在山上守著那腐朽的茅草屋繼續度日。

  想要擁有現在這樣的房子和地，那就先釀個幾年幾十年的葡萄酒吧。

  如果是一般人家那樣，只靠種地的話，那就更艱難了，也許一輩子，也不可能擁有他們現在所擁有的東西。

  鼓勵江溪給了，不過她覺得很不現實。

  回到布料鋪子的時候，李氏他們已經選好了各自要的料子。

  三個人，一共三匹布料。

  江溪一來，就看到了老闆那黝黑的臉。

  得了，她即便是不去看，也知道李氏他們選的是那種布了。

  店裡最差的藍色粗布衣服，又厚又硬，比他們現在身上穿的，還要差還幾個等次。

  江溪走過去，一把拿起那些布料，朝著老闆開口：「把這些，都給我拿回去，換新的來，最好是你們這店裡最時新質量又最好的。」

  她剛說的時候，店老闆還沒反應過來，坐在那裡動都不動。

  心想，你們就買這三匹沒人要的東西，我還懶得起來給你們裝上。

  江溪說完，見老闆沒動，再重複了一次。

  這一下，店老闆可算是聽明白了。

  連忙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衝著江溪綻開一個巨大的笑容，

  只是，他年紀又大，人又瘦，臉上的褶皺本來就多，這一笑之下，全都匯聚到了中心來，看上去就像是一朵風乾了的雛菊。

  江溪：「……」

  別過臉去，她都沒眼看了好嗎？

  身邊，那位少年家丁突然小聲問道：「你很不喜歡他嗎？為什麼他沖你笑，你卻要避開呢。」

  他大抵是覺得，江溪這樣很沒有禮貌吧。

  江溪只回了一句話：「你不覺得，他的臉笑起來很像菊花嗎？還是風乾的那種。」

  說完，又想像到了那個笑，江溪忍不住一個激靈。

  那少年家丁愁眉苦臉的，似乎在想江溪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

  菊花，即便是風乾了，他覺得也很好看啊。

  什麼花，在他眼裡都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