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回 蘇柒的決定
2024-08-09 05:13:21
作者: 陸無雙
蘇柒幾不可查地向上望一眼,見蘇先生和夏嚴作勢便要跳下來拼命,正在此關頭,卻聽「紀陽」急急勸道:「陛下三思啊!若此女死了,她便真的毫無用處了;但若留她幾日,多少能讓那亂臣賊子忌憚幾分不是?」
聽他如此一說,跟在慕雲澤身後的安德眼珠一轉,上前兩步,在皇帝耳邊低聲勸道:「陛下,紀陽說得有幾分道理,不如暫忍雷霆之怒,多讓她活幾日,待到叛亂平息,陛下想賞她個什麼死法不能呢?」
慕雲澤捏白了指節:對於這個幾次三番想殺而不能殺的女人,他簡直恨之入骨。偏偏她說得對,他對慕雲松和燕北軍,其實怕得厲害。
自己的十萬京軍是什麼貨色,慕雲澤心裡清楚,至於他發出的勤王聖諭,究竟能等來多少前來護駕的軍隊,他自己心裡著實沒底。
這些年來,他殺伐果斷、剪除異己,將皇權牢牢掌握在自己手裡,對於不服管束的文臣武將,甚至不惜動用天鷹盟這樣的江湖邪派大肆屠殺,如今朝堂上倒是再無異議之聲,但也沒剩下幾個可用之人。
每每在上早朝的晨鐘金鼔之中,他一身錦繡龍袍坐在金鑾殿上,垂首望著腳下一片恭恭敬敬、噤若寒蟬的文臣武將,聽著寂然無聲的朝堂,偶爾心中也會有幾分不安:
朕的朝堂,何時變成了這般死水無瀾的模樣?
但轉念再聽這群如木偶般的朝臣,在他腳下三叩九拜山呼「吾皇萬歲!萬萬歲!」時,他的些許不安又很快被一種極大的滿足感取代。
這就是朕的天下,朕一個人的天下!沒有任何人,可以從朕手中將它奪走!
「好,姑且將你的賤命再留幾日。」慕雲澤咬牙冷笑著,耳根處有蹦起的青筋,「你最好燒香拜佛,祈求朕的軍隊大捷,否則……若叛軍膽敢兵臨西京城下,朕便將你吊在城樓上,讓弩手一箭一箭地射在你身上,到時候,咱們便看看慕雲松那混帳,究竟有多薄倖無情!」
說罷,向恭敬侍立一旁的紀陽交代道:「這賤人便交給你了,給我加派人手,日夜嚴加看管,不容有半分閃失!」
紀陽忙惶恐稱「是」,跪送皇帝甩袖出門而去。
慕雲澤匆匆走出乾西殿,便向身後的安德交代:「加派人手,將這姓蘇的賤人和紀陽皆給我盯緊了!」他狠戾地冷笑一聲,「如今左右燕北軍已然反了,留著他再無任何用處!你記住,一旦叛軍逼近皇城,先將紀陽賜死!知道太多的人,朕便要讓他永遠閉嘴!」
安德打了個寒顫,應了聲「是」,心中卻暗想:他似乎比紀陽,知道得更多。
乾西殿內,待皇帝走遠,屋內眾人皆舒了口氣。
蘇先生和夏嚴從房樑上跳下來,見蘇柒一改方才面對皇帝倔強執拗的模樣,一臉愣愣地問:「王爺他……當真造反了?」
蘇先生咳了咳道:「此事似乎另有些蹊蹺,不過,」他恨恨地在桌面上砸了一拳,「這樣禽獸不如的皇帝,反便反了!便是慕雲松那混帳當真做了皇帝,也比現在這個強得多!」
蘇柒覺得心中空落落的:他曾說過,他不想做皇帝,只想當個為國戍邊的武將,守護一方百姓平安,可如今,被逼無奈也罷,不得已而為之也罷,他,終是走上了篡位奪權之路……
若真有這一天,他龍袍加身,成了高高在上、萬人敬仰的皇帝,而她,只是個無父無母、無依無靠的孤女,與他之間隔天隔地、隔山隔海,即便再無血海深仇,又要如何在一起……
她在這宮闈之中居住了多日,親見皇帝的後宮中,許多女子的悲慘境遇、人性泯滅,她發自肺腑地,不想成為她們中的一個。
蘇柒這廂渾渾噩噩地想著,蘇先生正在跟夏嚴商議:「當務之急,是將小柒給弄出去!」
「師父說的是。」夏嚴道,「只是方才,皇上刻意交代將師妹嚴加看守,想要帶她出宮去,只怕是困難重重。」
蘇先生望了望地上昏睡的春月:「再給她用一次假死藥?就像這女娃似的,喬裝做屍體送出去?」
夏嚴尚未答話,卻聽門口傳來一片整齊腳步聲,一名身穿鎧甲的金吾衛推門而入,「奉陛下聖諭,接管乾西殿防衛!閒雜人等速速離去!」
他帶來的金吾衛有幾十人,迅速將乾西殿裡里外外圍了個水泄不通,蘇先生和夏嚴不敢打草驚蛇,只得示意蘇柒稍安勿躁,便退了出去。
素來無人問津的乾西殿,突然變得熙熙攘攘,每日有若干金吾衛來回巡防,還有四個嬤嬤日夜不離地守著蘇柒,不容她有片刻獨處的時間。
在這樣鐵桶般的嚴密防護下,連蘇先生也找不到法子將蘇柒弄出來。每日接到夏嚴送來的情報,燕北軍勢如破竹,接連攻下大小城池二十餘座,如今已距西京不過百里。
蘇先生愈發的憂心忡忡:燕北軍攻到西京城下之日,便是小柒的劫數之時!
偏偏被許多人惦記的蘇柒本人,在重重圍困中的日子,反而過得異常平靜。
許是經歷了太多悲歡離合,短短的幾個月仿佛度過了一生般漫長,讓蘇柒對於自己的生死,其實並沒有那麼在意。
她曾答應他,為了替戚家平反昭雪,她要忍辱負重地活著。如今,她已清楚了戚家禍事的真相,若慕雲松奪位功成,給皇帝慕雲澤一個公正的判處,也算是替戚家,和他父王慕玉棠報了仇。
蘇柒覺得自己此生,當真了無遺憾了。她已然暗下決心,等到燕北軍兵臨城下的一日,若她還無法逃出宮去,便毅然決然地自我了斷,不讓慕雲松因他有絲毫的猶豫和為難。
他會是個好皇帝,萬民愛戴、福澤綿長。
三日後,燕北軍攻破西京東、北、西三座城門,兵臨神武門下。
皇帝慕雲澤一身黃金龍甲,立在城樓上,放眼望去,天邊一片滾滾黑雲壓下,將正午變得猶如黑夜,正是一場暴雨將來的情景。
他身後,是被金吾衛勒令,或是押解而來,一排戰戰兢兢的朝中重臣,還有數百錦衣衛手握繡春刀護在周圍。
他身前,一排兵士將火炮架在城牆之上,但得主帥一聲令下,即開炮褫奪人命。
慕雲澤盯著那一字排開的虎蹲炮,忽覺有些諷刺:據聞,這些火炮還是當年戚國忠親手設計鑄造,由燕北軍千里迢迢進獻西京,為京城防務之用。
豈能想有朝一日,它們會成為對付燕北叛軍的最後一道防線;而戚國忠的女兒,會成為他慕雲澤對付慕雲松的最後一道護身符。
慕雲澤冷嘲地笑笑,放眼城下開闊而蕭條,暴雨前的風狂肆,捲起城樓下的黃泥沙土。慕雲松身披銀灰鎧甲,威風凜凜跨坐於馬鞍上,一手執長槍,一手緊勒韁繩。
他身後一字排開的騎兵,便是威名赫赫的燕北鐵騎,曾東征高麗、大敗倭軍、降服塞北諸族,戰功卓著。便是長途行軍也未見疲態,皆昂首挺胸,精神抖擻。
他身前是戍守京師的五軍營,由前日剛臨危受命的定國公葉韜之子葉承訓,官拜神武大將軍,率軍與燕北叛軍對陣。
葉承訓二十出頭年紀,身上銀翅燕翎甲擦得雪亮耀眼,手提明晃晃長柄大刀,強自按捺心底的惶恐,提氣高聲將練了百遍的詞呼喝出來:「叛賊慕雲松,天威之下,還不下馬投降?!」
馬上的慕雲松並未開口,倒是身後的定遠侯赫連鈺策馬向前,與慕雲松並轡,對端著架勢的葉承訓不予理會,卻抬頭向城樓上立在皇帝身後的定國公葉韜喊道:「昏君無道,定國公愛女已折於他手,如今還要賠上一個兒子麼?」
定國公葉韜驟然被點名,愣了愣方怒喝道:「逆賊,你休要挑撥離間!快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赫連鈺冷笑道:「敢問葉公爺,近三月可見過令嬡,葉淑妃娘娘?」
葉韜頓時語塞,雖強做鎮定,卻一臉狐疑地望了皇帝一眼。
赫連鈺繼續道:「三月前,葉淑妃因不忍皇帝將她的貼身丫鬟杖斃,開口求情並規勸幾句,勸皇帝莫要濫殺無辜,便被惱羞成怒的皇帝用枕頭活活悶死。之後又怕葉家追責,故而封鎖消息,只道葉淑妃為太后侍疾,不見外人。可憐葉淑妃早已香消玉殞,化為一縷冤魂矣!」
葉韜聽得心驚,立時向皇帝求證:「陛下!這賊子所言,可是真的?!」
慕雲澤在赫連鈺說話時已是心驚肉跳,但此時大軍壓城,他能指望的便只有葉韜手下的五軍營,只得兀自強笑道:「葉卿休要聽他胡言!葉愛妃如今好好的在宮裡,待此役得勝,朕即刻封她為貴妃……皇后!如何?」
葉韜卻一臉不信,手按劍柄道:「若我女兒尚在,煩勞陛下派人請她來城樓上一見,臣但見女兒安好,自然竭力禦敵!」
慕雲澤無奈,卻只能先點頭應下:「好,好……安德!即刻派人去請淑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