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回 珞珈昔年事
2024-08-09 05:11:55
作者: 陸無雙
蘇先生慢慢回憶道:「我師父是一屆化外高人,在世間修行了百餘年,之前從未收過一個徒弟。直至他老人家自推命格,知自己壽數將盡,不忍將畢生所學帶入黃土,這才破例收了三個徒弟,分別繼承他老人家的三樣絕學。
你爹以安邦定國平天下為平生之志,所以學得是兵法;而我,沒有他那樣大的襟懷志向,只喜歡探究世間諸多玄奧神奇,故而學得是岐黃之術;而我們三師妹葉羅莎,也就是你見過的夜羅剎,學得卻是易容幻化、蠱惑人心之術。
我們師兄妹三人在珞珈山上一起學藝十載,從少年到青年,直至一日,師父忽然將我們三人招至身前,說他大限已至,即將羽化歸仙去,幸而我們師兄妹學藝已成,可各自下山施展宏圖抱負去。
我們驚聞此言,悲慟不已,師父卻讓我們莫要悲傷,又囑咐我們要始終懷良善之心,用學過的本事匡扶正義、懲奸除惡,守護這朗朗乾坤。
說罷,師父便真的闔眼歸去。我們師兄妹大哭一場,將師父厚葬,便商議接下來的路要如何走。
戚家本就是武將世家,師兄便表示要回廣寧去,在燕北軍中施展才華,平定塞北諸族,保大燕北境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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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時,並沒什麼確定的目標,只覺既然讀過了萬卷書,便要行萬里路,去看看世間的鬼怪玄奧,便表示我要下山遊歷去。
而我們師妹葉羅莎,卻突然向師兄盈盈拜了下去,說她思慕師兄已久,若蒙師兄不棄,願意跟隨大師兄回廣寧,從此常伴他身邊,亦能助他一臂之力。
其實,對於師妹對大師兄的情意,我早已看出些端倪,唯獨大師兄自己一心習文練武清心寡欲,對此絲毫未察覺。此番驟然被師妹表白,倒是驚駭了一番,隨即表示,他對師妹只有兄妹之情,並無他想。且他上山學藝之前,在廣寧已定下親事,不容推辭。
我師妹本就是個執拗性子,表白被拒自然羞憤難當,最終與大師兄大鬧一場,不歡而散。但她積蓄多年的情愫,自然不是說放下就放得下,甚至在師兄大婚前夕,還潛至廣寧想要動些手腳,幸而被師兄提前發覺,將此事壓了下去,又對師妹嚴厲斥責。師妹又恨又氣,揚言與大師兄從此恩斷義絕,此生不復相見。」
蘇先生說至此,仰頭嘆了口氣:「她話雖這樣說,但恨之越深、愛之越深,越是得不到的人,越是割捨不下。師妹從此,對於感情便有些偏執,仗著自己生得貌美又擅長媚術,誘惑玩弄了不少江湖中人,也結下了不少仇家。
我曾多次勸誡於她,她卻執迷不悟、一意孤行。其實我早看穿了她的心思,不過就是想讓大師兄看看,喜歡她、追求她的人何其多,是大師兄自己有眼無珠而已。」
蘇柒點了點頭,又想起錦樂的娘,狐妖媚娘口中那個可望而不可即的男子,忽然便有些怯怯的驕傲:自己的爹,當年是個何其英武颯爽的男子,能得諸多女子的青睞,卻又能守住本心,與娘親舉案齊眉、伉儷情深。
「我爹他當年……定然是個極好的人。」蘇柒喃喃道,卻又有些疑惑,「他這樣好的人,以安邦定國為平生志的武將,又為何會做出私售軍火之事?」
她根本無法相信,一旁的蘇先生亦沉了臉色,憤懣道:「怎麼可能!師兄這個人,素來一片赤膽忠心報國,甚至被我嘲笑他愚忠得很,你便是把他殺了,他也做不出通敵叛國之事來!」
他越說越激憤,不小心牽動了折斷的骨頭,咳了幾聲方道:「故我始終認為,你爹根本就是遭人陷害,被按上了個莫須有的罪名除之,又怕日後被人發現端倪,索性將戚家滿門滅口,以絕後患!」
蘇柒聽得心驚不已,脫口問道:「先生以為,嫁禍於我爹的是誰?」
蘇先生冷哼一聲:「那時,你爹在燕北軍中地位極高,能夠撼動他,又有本事將戚家殺得險些一個不剩的,自然是個大人物!」
蘇柒明白,蘇先生所指的「大人物」,便是慕雲松的爹,老北靖王慕玉棠。
「當年,以你爹在燕北軍雷軍中說一不二的威勢,自然對這位北靖王爺構成了不小的威脅,他唯有設計除掉你爹,才能將三十萬燕北軍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蘇先生憤恨道,「可憐你爹當年,還將這位慕王爺引為生死兄弟,熟料他為兄弟兩肋插刀,他兄弟卻從背後狠狠捅他一刀!」
聽著蘇先生凝仇帶恨的話語,蘇柒心中卻有些茫然:關於這位老王爺慕玉棠,她曾聽過關於他的許多事:自願放棄皇位,鎮守大燕北境,降服塞北諸族……
她轉念一想:是了,她聽過所有關於老王爺的傳聞,皆是出自北靖王府的人口中,自然全是好的。
若當真是老王爺設計殺了爹爹,又拉上整個戚家陪葬……那麼她蘇柒與北靖王府,確是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想至此,蘇柒忽然覺得腹中猶如一陣刀絞,痛得她不得不弓下身去縮成一團,然此時,蘇先生正沉浸在對當年事的無限憤慨中,絲毫未察覺蘇柒的異樣,繼續講到:
「我那時正著手調查此事,籌謀著想法子替你爹和戚家平反昭雪,熟料師妹找來,要我跟她一起去刺殺慕玉棠,替大師兄報仇!
我那時,已然繼承師傅衣缽,在珞珈山上開壇授徒,原本還有幾分理性,勸師妹待我弄清了事情真相,再做計較。
但師妹那時,因大師兄之死而愈發偏執,一心要殺慕玉棠報仇,說我若不幫她,她亦會自己去。又罵我是沒有血性的懦夫,為了一己安逸便置十幾年的師兄妹情誼於不顧,實在是冷血!」
蘇先生說至此,目光頗有些尷尬:「我被她罵得狗血噴頭,卻也勾起了我心底對慕玉棠的仇恨,心想左右是他下令殺了大師兄,他就是罪魁禍首。再者,我師妹雖有易容的手段,但隻身殺入北靖王府尋仇,終究是孤掌難鳴、凶多吉少,我已然失去了一位師兄,實在不能再眼睜睜看著師妹出事。
故而,我終是應了下來,與師妹一同下山,去北靖王府伺機報仇。」
蘇柒便想起,她十歲那年,蘇先生確實離開了一段時日,只對徒弟們說,是誅殺一個作惡多端的妖邪去,不想……
「所以,你與你師妹便趁中秋之夜,扮做異域歌舞藝人混入北靖王府,伺機殺死了慕玉棠?」
「差不多罷。」講到節骨眼上,蘇先生反倒有些含糊其辭,「總歸是我施展輕功,將一柄細劍刺入了慕玉棠的胸口……之後不多久,便傳出慕玉棠身亡的消息。」
蘇柒總覺得其中少了些關竅:「可我聽北靖王府中的人說,老王爺是毒發身亡而死……你劍上抹了毒?」
蘇先生十分不屑地冷笑一聲:「似我這般磊落之人,報仇也講究個光明正大,不屑於用毒這等下三濫的勾當!」
這就有些奇怪了……蘇柒正思忖,卻見蘇先生無所謂地一揮手,「總之那慕玉棠死了,便算是師兄大仇得報,至於他究竟是如何死的,說實話我並不關心。
報仇之後,我與師妹險而又險地退出北靖王府,藏匿了一陣之後,待風頭漸漸下去,我便回了珞珈山。
本以為此事便算是了解,熟料後來又生了兩個變數:其一是慕玉棠之子慕雲松,繼承王位之後死咬著行刺之事不放,他也是個有能耐的,查探了一陣之後,竟然查到了我珞珈山上。
我那時敏銳察覺到,待在山上已然不安全,更何況還有個你,於是不得不遣散了眾弟子,帶著你下山去,隱姓埋名在東風鎮住下。」
蘇柒這才明白,原來他們當年待在東風鎮,竟是為了躲避慕雲松的追查,偏偏造化弄人,讓她在東風鎮郊「撿」到了失意的慕雲松。
蘇先生繼續道:「而第二個變數,依舊是我那性子執拗的師妹,在慕玉棠死後竟依舊不甘心,時隔六年之後再來尋我,這一次,是讓我與她聯手殺了慕玉棠的嫡長子,如今的北靖王慕雲松!」
他此語一出,蘇柒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氣:「這是為何?」
「我當時也勸他,慕玉棠已死,與大師兄算是一命抵一命,何必再橫生枝節?可我師妹卻道,慕玉棠欠大師兄的,又何止是一條命,而是戚家上下二十條人命!這筆血債,必須向北靖王府一點一點地討回來!」
蘇柒忍不住咋舌:這個夜羅剎,性情也真是偏執得可怕!「所以,你又頭腦一熱跟她去了?」
「倒不是我頭腦一熱,」蘇先生尷尬道,「是她軟磨硬泡、不依不饒,甚至以死相逼,我實在是……」
蘇柒突然插嘴道:「其實,你對這個師妹,也是有些喜歡的罷。」
蘇先生竟被她說得紅了紅臉,刻意咳了兩聲,方道:「什麼喜歡不喜歡的,所謂男女之情,其實都是年少時才有的心思。」說著,他又長吐一口氣,帶著幾分語重心長,「其實,這紅塵中的愛恨情仇,都不過是一時間的悲喜,你若能看著山中歲月悠悠過,幾十年白駒過隙,便會發現,這世間沒有什麼人什麼事,是真正放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