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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欲畫倩影終不得

2024-08-09 22:57:44 作者: 朱鈺

  「憲武二十二年,不治而薨,諡為毓安貴嬪。」——《歆書·后妃卷·毓安貴嬪》

  畫影跪在冰涼的地磚上,只是覺著膝蓋都麻木了,殿中雖燃著炭火盆,她卻是覺著渾身都是極其冰涼。

  這些是她每日必修的功課——自從她揭發了禧妃之後,便被皇帝李淳判定了這樣的命令。

  只是人雖跪著,心卻早就空了。

  其實都空了許多年了。

  禧妃也死了好久,大概有五年的樣子。其實她大抵也計算不清了,因為自從她被關了進來,過的便是日復一日暗無天日的生活。

  她不被允許放出寢殿,每日裡的活動只能是在自己的殿閣之中,窗戶全都被釘死,而門更是常常鎖著。自然了,每日裡的送飯還是少不了的。

  只是那樣幽暗昏惑,起初自己還能從送飯的次數推算出是什麼日子。只是後來,「侍奉」自己的宮人換了一波又一波,有些懶怠的,或是不屑自己的,三頓里總有一兩頓是不確定。如此,她便也逐漸不知今昔是何年了。

  大抵宮中最低層的奴婢都不屑於自己的人品罷,她如是想著。

  

  並不覺著懺悔,只是覺著空落落的。

  每日裡只有那一根蠟燭,還是必得放在神佛像的面前。一切都是皇帝李淳所規定,自己若不照著辦,自己孩子的性命便也完了。

  不過是為著自己的孩子苦苦撐著罷了。

  她長嘆一聲,只是覺著疲倦。

  「真沒意思。」她自言自語著道。

  「懺悔」完畢,她便真是什麼事情都沒的做。

  於是,懷念過去,反倒是成了她唯一能做的事情。

  她便會想起曾經的那些年月,那些自己最為懷念的年月。

  那時自己還不是嬪妃,只是這宮城之中最為普通不過的一個宮女罷了。位份低微,日子清苦,卻是心靈最是澄明的時候。

  那個時候孝仁顯皇后盛萱被廢,自己因著受到了牽連便被分配到了浣衣局去,整日裡辛苦勞作,一切苦難艱苦的活都是自己所為,幾個月不到,一雙手便滿是凍瘡與老繭。

  只是如今,她倒是懷念起曾經的歲月了起來。

  因為那個時候遇到的人,自己怕是一輩子都遇不到了。

  他雖只是個宮城中品級最低的小太監,然而對於她而言,卻是如春風拂面一般的存在。

  他會偷偷幫自己洗那些根本洗不完的衣服,還會給自己留下午膳之時偷偷藏著的的烤紅薯,還會用他那微薄的月俸給自己買那些不太好的胭脂水粉。

  都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卻是勝過千金。

  就這樣罷,當時的畫影便是如是想著,有命活著,有那可以陪伴在身側的人,真真是好極了。

  就像是一場夢一般,自己寧願永遠沉浸在其中,也不願意醒來。

  只是夢總有醒來的時候。

  很快,因著新後騎馬跌落的事情,所有有關人等重則喪命輕則流放。而那個被自己放在心上的小太監,當時剛剛被調到御馬監沒有多久。

  當時他還興致沖沖地對自己說道:「到了御馬監,我的俸祿會高些,到時我就托人給你帶一些上好的胭脂水粉,定能治好你的凍瘡。」

  「嗯。」

  那個時候的快樂,多簡單啊。畫影如是想著。

  她連那個人死時候的樣子都沒有見到,便是一生的遺憾,更是後半輩子恨意的根源。

  不為別的,只是為了報仇。

  很快便找到了機遇,被廢位的皇后與婕妤劉氏。

  劉韻婉告訴自己,只要她想,便能擺脫那種整日裡勞作辛苦的命運,她想都沒有想,便答應了。

  於是那一年的齊氏廢后的生辰,便成了史書上所載的『承寵』之日。

  其實不過是衣服褪去了一半,連什麼親密的接觸都沒有過。

  甚是好笑。

  想到此處,畫影眼角便不覺流出了淚珠。

  還好,殿中沒有多少光亮,自己便是哭也不會有人發現。

  她仔細算著,自己這些年真正侍奉李淳的日子,最多,也就是二十日罷。

  而剩下的日子,便是跪在床頭,忍受著殿中的寒冷侵蝕自己的身體,看著李淳睡的香甜自己卻只能夏拿團扇扇風,冬捧手爐溫暖。

  可是外人看起來,卻是無上的恩寵榮耀,是人人都羨慕且都求不來的福氣。

  無數人明里暗裡的嫉妒陷害,無數惡意的言語指摘。她明白,都是奴婢上位,自己反倒是最低微的那個,禧妃還有平民的出身。而自己,不過是賤民出身,比禧妃還不配罷了。

  只是她卻也從未想過會真正獲得皇帝李淳的恩寵。那可真是堅不可摧的感情,堅固到誰人都不能打破,自己便是費盡周身力氣,至多,也只能是個旁觀者罷了。

  她並不是因這位這些才抱怨恨毒了禧妃的,其實自己本來也不配,說穿了李淳與禧妃相愛,本來就與自己沒什麼關係。怨恨的,不過是自己心底里最為柔軟的那個人再也見不到罷了。

  且從一開始,自己心裡便清楚的很,自己的人生,徹底是完蛋了。

  而到了揭發禧妃巫蠱之時,她知道,自己終究是活不成了。

  只是沒想到,李淳竟會如此折磨自己。

  折磨的生不如死,卻又不敢死。

  前半生為了家人,後半生為了那少年與自己的孩子。

  「吱」地一聲,殿門竟是被打開了,突如其來的光亮有些刺眼,使她感覺極其不適應。

  是慣常給自己送飯的宮女內監。

  沒什麼值得期待的,不過是些餿腐的食物,為著自己能不死罷了。且自己根本不想吃,極端抗拒抗爭之下,只會被那幾個人強行灌下湯水。

  一邊灌,還會一般念叨著『五哥兒的前程』,如此,自己便也只能乖乖就範。

  對了,還有用飯之後的那些湯藥。

  酸澀的氣味,看起來與普通的藥沒有什麼區別,只是喝久了,便是上癮,整日整日的睡不著覺,耗盡精神氣力,偏生的又經常會有參湯用來吊著自己的性命,不會讓自己輕易死去。

  只是折磨,不如人的折磨。

  她知道,這是自己的惡果,只能生生受著。只是值得,能讓那女人死在自己之前,能護住子自己孩子的安生,實在是太值得了。

  反而當她聽說,今次的藥有些不同,她反倒是一愣。

  那是自己期待已久的湯藥,一碗可以解決一切煩惱與苦難的湯藥。

  只要喝下,便再也不用受這樣的折磨了。

  所以這次她幾乎是搶著去喝那湯藥的,即便極苦,也一飲而盡。

  之後,她便是極其滿足的跑到了妝檯前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想要打扮一番——儘管那打扮至多只是理一理蓬亂如稻草一般的頭髮。

  那個宮女只是嘲諷道:「呦,咱們安嬪娘娘竟也是會打扮了呢!嘖嘖,只是……」那宮女搖著頭道:「可惜了,您這樣打扮也是沒用的,奴婢方才只說了一般,您方才用的藥,是牽機藥。想來娘娘身處後宮,定然是知道那藥是作何用處的罷。南唐後主的死法,您當知道的。」

  如何能不知。

  痛苦至極,許久才能死去,且死狀恐怖。

  「您喝下這藥,過不了多久,就會渾身抽搐,等熬過了六個時辰,您便會頭足相抵,狀如牽機。陛下說了,這是對您最好的恩賜。」

  畫影當即便睜大了瞳孔,癱坐在地上。

  「你……陛下……陛下怎能如此狠毒?這些年他折磨我折磨的還不夠麼?我過的生不如死陛下還不滿足麼?竟要我這般全無臉面的死去,何至於如何狠毒?」

  「狠毒?」那個宮女不屑地看著畫影,眼中儘是鄙視:「奴婢瞧著您已然幸運很多了,比起您讓太子殿下生母所遭受的那些,您這點子痛苦,還不算什麼。咱們奴婢雖然低微,卻也不至於做了那些黑心腸的事情誣陷!」

  「你!」畫影想要出口去罵,卻是頓時覺著那藥勁已然開始,自己更是忍不住渾身顫抖了起來。

  「娘娘,您就老實些罷。奴婢勸你好生這樣趴在地上就是了,若是動彈的多了,反倒是更難受,您這樣生受著,六個時辰過了,您就解脫了。」。

  那小宮女緩緩地圍著畫影身邊轉著,「對了,您別想著撞柱啊用簪子自殺什麼的。陛下讓您活到幾時,您多活一刻少活一刻都是抗旨,您若是不想您所生下的五哥兒遭到牽連,便最好安生些。忍忍就過去了。」

  此刻她只覺著胸口上都被血液給糊住了,只能發出「嗚嗚呀呀」的呼聲。

  換來的,不過是那宮女的白眼。

  「怎麼還不死?怎麼還不死?」她的心中便是一直想著這些。

  每一刻,都漫長的像是一生般。

  藥勁在一點一點發作,她控制不住保持著體面的姿態,只能如一隻上岸後缺水瀕臨死亡的魚一般控制不住來回蜷縮抖動著、抽搐著『更是在旁人的注目下,更是一點臉面尊嚴都不剩下了。

  也是,自己這樣的人,本來就不配有什麼尊嚴與臉面。

  終著一生,自己都只能是個賤婢罷了。

  恍惚間,她好似看見一個身影在緩緩朝著自己走來。

  那個身份雖低微,卻能給自己帶來最簡單的快樂的人。

  或許對於別人,他只是個最低賤的人,而於自己而言,那卻是自己的英雄。

  「真好,我又能再見到你了。」

  她的雙眼慢慢闔上,嘴角卻是不覺泛起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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