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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真的挺窮,星星太陽

2024-08-11 13:41:24 作者: 小白紅了

  衛光明亦步亦趨的跟在桑桑的身後。

  兩個人的影子在夕陽的餘暉下,拉的老長老長。

  走了沒幾步,衛光明在進入臨四十八巷前停下了腳步,叫住了桑桑說道:「那個,我今晚就不去陪你讀書了。」

  「我還有些事。」

  桑桑回頭,道:「嗯。」

  然後,桑桑歡快的奔著小院去了。

  冬天的傍晚很短。

  

  桑桑剛剛走進小院沒多久。

  天,就已經黑了。

  而衛光明已經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

  小院裡。

  葉千秋在屋檐下點了一盞油燈。

  桑桑坐在他的對面,板板正正的坐著,桌上擺放著筆墨紙硯。

  桑桑手裡抓著一根毛筆,在紙上略顯笨拙的寫下了兩個歪歪扭扭的字。

  寧……缺……

  「師父,你看我寫的怎麼樣?」

  桑桑把自己寫好的兩個字遞給葉千秋看。

  葉千秋笑道:「你跟了寧缺這麼久,寧缺就沒教過你寫字?」

  桑桑搖搖頭,道:「以前在渭城的時候,好像教過一些,但後來好像就沒了。」

  葉千秋道:「寫字是一個極其漫長的過程。」

  「寫好了字,也就寫好了自己的人生。」

  「你確定要從寧缺這兩個字開始學起?」

  桑桑想了想,道:「不行嘛?」

  葉千秋笑了笑,道:「倒也不是不行,隨你的心意便是。」

  說著,葉千秋提起筆,沾上了墨水,在紙上寫下了寧缺二字。

  寫好這兩個字,葉千秋在紙上拂袖一掃。

  墨跡完全乾涸。

  葉千秋把這紙放在了桑桑的面前,讓她在上邊兒墊上一層新紙,照貓畫虎,印著來。

  桑桑握住筆,小臉上邊滿是認真,一筆一划,在印寫著「寧缺」這兩個字。

  寫完了一張,又寫一張。

  就這樣寫了一個多時辰。

  堆了一摞紙。

  這時,卓爾拿了些點心過來。

  葉千秋讓桑桑停筆,歇一歇。

  師徒三人一邊吃著點心,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這時,葉千秋突然想到衛光明沒來他這裡。

  便朝著桑桑問道:「對了,你那便宜二師父呢?」

  桑桑吃著點心,口齒不清的說道:「他說他有點事,就走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

  葉千秋點了點頭,眨了眨眼睛,道:「看來,他是處理麻煩去了。」

  「麻煩?他一個糟老頭子能有什麼麻煩?」

  桑桑好奇道。

  葉千秋笑道:「就因為他是糟老頭子,所以別人才找他的麻煩。」

  「他的日子不多了呀。」

  桑桑道:「他是得了什麼病嗎?」

  葉千秋道:「也可以這麼說,很多人之所以活不長,就是因為有病不去治,而一般有病的人又不認為自己有病。」

  「老衛有病,但他自己不覺得自己有病,所以,他會死。」

  桑桑和卓爾聽的一頭霧水。

  桑桑道:「會不會是他沒錢治病,才找藉口說自己沒病呢?」

  葉千秋微微一笑,道:「也許吧,他其實真的挺窮的,窮的只剩下光明二字。」

  ……

  在葉千秋和桑桑談論著衛光明這個糟老頭子的時候。

  衛光明這個糟老頭子已經來到了南城一處幽靜的府邸中。

  他靜靜站在這道淒破的府門前,負著雙手,佝僂著身子,看著殘存的那座石獅,看著石獅底座後方積著的若經年稠血的老泥,深陷的眼眸里浮出一抹莫名情緒。

  他站了很長時間,直到一場冬風自巷口襲來,從厚棉襖的領口裡鑽了進去,激得他咳嗽了幾聲,身子佝僂的更低了些。

  隨著冬風席捲而來的還有一道聲音。

  「今年長安城的冬天要比以前冷很多。」

  衛光明依舊佝僂著身子,回答道:「我已經有很多年沒有來過長安城,所以不知道長安城以前的冬天是什麼樣子。」

  然後他轉身望向巷口。

  一人自巷口緩緩行來,眉直若尺,眼亮若泉,棉布道袍。

  扎著簡單的道髻,身後背著一柄長劍,腳下踩著一雙草鞋,每一步踏下,皆成龍虎,身前落葉似乎都畏懼他的威勢,無風而動簌簌避至街巷兩旁。

  來者,正是大唐國師李青山。

  「以後這些年,你可以一直住在長安城,或許會對這裡的冬天有更深的認識。」

  李青山停下腳步,看著衛光明說出這樣的一句話。

  衛光明靜靜的看著他,緩緩直起身軀,佝僂瘦小的身軀,隨著一個簡單的挺腰動作,驟然變得高大威猛起來,一股莊嚴智慧強大的感覺噴薄而出。

  面對大唐國師。

  衛光明不再是那個吃著面片兒湯看桑桑的普通老人。

  他現在是光明大神官。

  他可以和葉千秋和平相處,共同收桑桑為徒,那是因為他從葉千秋的身上感受不到任何一絲惡意。

  而現在站在他對面的大唐國師李青山,明顯不是那樣的人。

  ……

  小院裡。

  葉千秋看著黑漆漆的夜空,悄然說道:「這個天地細細看去,還真是有些意思。」

  「昊天道,到底是昊天在前,還是道在前?」

  一旁的桑桑有些困了,不停的打著哈欠。

  葉千秋讓卓爾送她回去。

  過了一會兒,卓爾回來了。

  這時,漆黑的長安城上空,突然大放光明。

  卓爾一臉訝然的和葉千秋說道:「師父,是有人放煙花嗎?怎麼這麼亮?」

  葉千秋微微一笑,道:「只有在黑夜來臨時,光明才會顯得愈發的明亮。」

  「可事實上,人們不止需要光明,也需要黑夜。」

  卓爾撓頭道:「師父,您說話能不能簡單點。」

  葉千秋道:「行,那你睡覺去吧。」

  卓爾聞言,一臉無奈的朝著自己的屋子走去。

  ……

  大唐帝國西北邊陲,距離渭城不遠的草原某處。

  夜空之下,在某棵將要盡衰的冬樹之下,一個穿著棉襖的書生正在做飯。

  他平靜而專注的看看左手握著的那捲書,忽然想起某事,取下腰畔的水瓢盛一瓢水,注入已經盡數化為乳白色的湯鍋之中,把鍋中的沸意稍微壓一下。

  趁著爭取來的時間,他開始慢條斯理地切肉,凍至分寸完美的羊肉在鋒利的刀下片片飛舞,仿佛下起一場雪花,然而他的動作太慢,肉未切完,湯鍋又沸騰起來。

  再加一瓢清水到湯鍋之中,書生繼續切肉。

  身材高大的夫子端著早已調好料的碗筷,眼巴巴地站在湯鍋旁等著,不時發出一聲惱火焦慮的嘆息。

  「要說黑夜與光明哪個更重要些,世上的大部分人肯定會認為光明更重要。」

  「但事實上,如果世上沒有黑夜,只有光明,那這個世界也會變得很恐怖。」

  「在永夜裡,有一點光,可以看到一些東西。」

  「可在永遠的光明之中,卻是什麼都看不到了。」

  夫子用筷子輕敲空空的碗,搖頭嘆息說道:「就比如說現在,在黑夜裡生了一堆火,火焰會顯得十分明亮。」

  「一口鍋架在火焰上邊,在這黑夜裡顯得十分特別。」

  「鍋里的湯在等著羊肉下鍋,一切都是那麼的顯眼。」

  任何做為學生的人,一定要學會從老師光冕堂皇的言語中聽出最真實的意願,書生做為書院大師兄,當然是最能明白夫子的人。

  所以他把那捲書插回腰間,開始加快切肉的速度,避免老師稍後開始發飆。

  但書生做事一向很認真,非常認真,所以他做事很慢,非常慢,於是雖然夫子拿著碗筷像乞丐一般在湯鍋旁等著,給予了他前所未有的壓力,切肉的速度依然沒能增進太多。

  為了讓老師分神,稍微緩解當下的精神壓力,大師兄一邊切肉,一邊問道:「老師,難道您覺得黑暗比光明更重要?」

  聽著這個問題,夫子大怒,指著黑漆漆的夜空喝斥道:「要是那樣,我還到處亂跑個屁!」

  「過猶不及,過猶不及,懂嗎?」

  夫子放下手指,看著再次沸騰的湯鍋,以及砧板上依然只如一場小雪的肉片,稍微平復了一下情緒。

  「離開書院前,有個人去找我聊天,他和我說,黑夜裡也需要一點光芒。」

  「就好像白天也需要一點黑暗一樣。」

  「在外邊走了這一年多,我愈發的覺得他說的有道理。」

  書生切著鮮美微韌的羊肉,道:「老師,那個人是誰啊?」

  夫子沒理會書生,把碗筷擱到砧板上,捲起袖子,輕而易舉從他手裡搶過鋒利的菜刀,只聞得唰唰唰數聲,羊肉片片飛舞,轉瞬間便堆成雪花山峰。

  羊肉入沸湯一盪便熟,夫子美滋滋持箸搶食,吃的淋漓痛快,湯汁順著鬍鬚淋漓,根本沒想著讓一讓自己最疼的大徒弟,在草甸上低首啃草的老黃牛抬頭白了他一眼,不滿地哞了兩聲。

  等夫子吃的心滿意足了,才開口說道:「那個人叫什麼,我也不知道。」

  「反正他就那樣來了。」

  「你知道,世上有很多人不能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可是他能。」

  書生聞言,臉上泛起一絲驚訝。

  隨後,他說道:「他還會來嗎?」

  夫子道:「肯定會,等我們回到書院,肯定還有機會再見面。」

  「到時候,我請他吃涮羊肉,不過,你到時候得切肉切的快一點,不然人家還以為我摳門呢。」

  書生很認真的點了點頭。

  夫子很高興,繼續吃肉。

  看著老師開心模樣,書生笑著搖了搖頭,擦淨雙手,緩步走到那棵將衰的冬樹下,看著草甸下方不遠處那汪碧藍的野湖,還有湖對岸遠處那些若隱若現的馬賊,緩緩挑起眉梢,若有所思問道:「老師,這湖就是小師弟的梳碧湖?」

  夫子盛了碗羊湯小口嘬著,細長的眉尾似乎愜意地要在冬風間飄舞起來,他看著近處的碧湖和更遠處某地,說道:「他在渭城成長,在梳碧湖成人。」

  書生點了點頭,回首望著老師問道:「老師,我們為什麼要來渭城?」

  夫子端著湯碗,看著梳碧湖畔那些忙於生計的馬賊們,說道:「畢竟是自己的學生,雖說還沒有見過面,但既然順路,就算是做次家訪吧。」

  書生想著去年春天離開長安書院前的那幕畫面,想起當時夫子的交待,想起那少年身後背著的那把大黑傘。

  「老師,您早就知道小師弟會成為小師弟?」

  夫子放下湯碗,摸著微鼓的腹部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搖頭說道:「世上從來就沒有命中注定這種事情,既然如此,又何從預知?」

  「昊天也不能安排一切。」

  「就好像在長安城裡的住著的那個人一樣。」

  「他不想讓昊天看見他,昊天就看不見他。」

  書生道:「老師,那我們什麼時候回書院?」

  夫子道:「不著急。」

  ……

  長安城的冬天是越來越冷了。

  又是一夜,臨四十八巷的小院裡。

  桑桑坐在小板凳上,看著自己指尖那團潔白的光芒,微黑的小臉被照耀的光明一片,柳葉眼愈發明亮,仿佛在想念某些東西。

  衛光明和葉千秋坐在屋檐下,衛光明一臉微笑的看著桑桑,雙手籠在袖中,身上那件棉襖比從前乾淨了很多,花白的頭髮也被梳的很平滑,模樣依舊普通。

  前兩天,長安城裡落了幾場小雪,今夜雪止雲散天地清朗,黑漆漆的夜穹上綴著千萬顆星辰,平靜看著大地上的建築以及建築里的人們。

  葉千秋道:「你覺得桑桑將來會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

  衛光明搖頭道:「我看不到。」

  葉千秋笑道:「是啊,你的確看不到。」

  「其實,看到的也未必就是真實的。」

  「未來本來就存在著很多變數。」

  衛光明道:「這些日子,我過的很充實。」

  葉千秋聽衛光明說著這話,臉上的笑容更甚。

  這些日子,衛光明一直住在老筆齋。

  桑桑雖然認了衛光明做二師父,但衛光明在老筆齋生活,便要接受桑桑的安排。

  桑桑安排了很多家務事給他,洗碗、掃地、洗菜、抹桌子。

  這些生活的瑣碎事,就這麼落在了衛光明的身上。

  所以,當聽到衛光明說自己過的很充實的時候,葉千秋笑了。

  倒也不是嘲笑,只是笑衛光明在神座的位子上坐久了,離人間太遠。

  現在,桑桑把他拉回了人間。

  可惜,衛光明回來的太晚,已經很難再救回來。

  這位數百年來最優秀的光明大神官,終究還是會為光明而死。

  因為,他得為自己當年做下的事情負責。

  這時,衛光明緩緩說道:「你見過真正的黑暗嗎?」

  葉千秋笑了笑,道:「我說見過,你信嗎?」

  衛光明道:「信。」

  葉千秋道:「你其實可以試著等一等,因為有很多事情,隨著歲月的流逝,終究會顯露出一些真相。」

  衛光明道:「我是光明大神官。」

  「別人可以等,我不可以。」

  「如果我等的太久,就等於是在縱容黑夜的影子。」

  葉千秋笑了笑,道:「其實,昊天也需要一個未來。」

  「昊天被自我束縛,你們被昊天束縛。」

  「你們修的從來不是道,只是昊天道。」

  「在這一點上,觀主要比你們這些昊天的信徒強太多。」

  「不過,你們這些人,終究還是站的太高了。」

  衛光明聽到觀主那兩個字,眼中閃過一抹精芒。

  神輝漸漸在細細的指尖熄滅,桑桑抬頭望向天上的星星,朝著屋檐下的衛光明問道:「二師父,神術感知操控昊天神輝,昊天神輝就是陽光,那為什麼星光也可以?」

  衛光明緩緩把手從棉襖袖筒里取出來,準備講解數句昊天真義。

  桑桑沒有注意到他的動作,眯著柳葉眼看著夜星,蹙著眉尖繼續道:「難道說天上的這些星星就是無數顆太陽?」

  「只不過它們離我們太遠,所以看著小一些暗一些,修行神術時感受到的氣息才會比白天要淡很多?」

  衛光明一臉感慨,他也是在修行神術三年之後才想到這點,而桑桑卻是現在便發現了,他不由的生出許多複雜的情緒。

  「從道理上講應該是這樣,但十幾年前我曾經看過一眼星星的模樣,覺得和自己想像的並不一樣。」

  衛光明如此說道。

  桑桑又看向葉千秋,道:「大師父,你看過星星的模樣嗎?」

  葉千秋笑道:「看過很多次。」

  桑桑道:「那星星到底是不是太陽呢?」

  葉千秋卻道:「如果星星是太陽,那星星的存在又有什麼意義呢?」

  桑桑道:「那這麼說,星星就不是太陽嘍?」

  衛光明在一旁蹙眉。

  葉千秋笑道:「星星是星星,太陽是太陽。」

  桑桑蹙著眉頭道:「那為什麼神術感知可以操控星光呢?」

  「除非,星星不是太陽,太陽不是星星。」

  「可是星星好像是無數顆太陽。」

  「也就是說,星星不是星星。」

  桑桑自言自語的嘀咕著。

  衛光明一臉怒視著葉千秋,道:「你這是在害她!」

  葉千秋笑道:「不,我是在救她。」

  衛光明挺直了腰杆。

  葉千秋一挑眉,道:「怎麼?想打架?」

  「信不信我送你去見真正的星星?」

  衛光明有些萎靡下來,只是依舊開口道。

  「你如果繼續這樣,早晚會被天誅!」

  葉千秋哈哈一笑,道:「那就讓昊天來誅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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