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3 孝之大
2024-08-06 14:56:23
作者: 謝其零
錢宜民見妻子躲開,有點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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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而又想,妻子是大家閨秀,一直都是喜怒不形於色,舉止端莊,是他唐突了,畢竟是在岳父家,妻子總要注意舉止。
「怡珍,我中了,第三十名。」
葉怡珍微微點下頭,道:「恭喜,你先坐。」
她倒了杯茶遞過去,錢宜民接過來感激道:「多謝你,有你照顧家照顧孩子,才有我的今天。怡珍,我知道那件事是我對不住你,以後再也不會了。我求你,跟我回家,以後我們一家不分離。」
「以前的事不提,我想說說我的決定。」
錢宜民心中一喜,妻子原諒他了,主動說以前的事不提。他就知道,讀書人家出身的女子,不會像小戶人家的那樣胡鬧,前一陣子也是因為太傷心,只要他誠心誠意認錯,悔改,妻子會原諒他。
「你說,我都聽你的。」
錢宜民激動,更盼望著妻子說看在孩子的份上,讓她們母子回錢家,只要妻子願意,父親還能說什麼?
妻子總歸是樊山長的外孫女,會顧全大局。
葉怡珍平靜說道:「我要和離。」
錢宜民不可置信,一下站起來,問道:「你說什麼?」
「我要和離。」
錢宜民心裡升上一股氣,他壓了壓氣惱,道:「你還讓我怎麼做?是我不對,不該瞞著你,可是我低三下四認錯,我父親給你爹低三下四。就算你生氣,你賭氣,可是看在孩子們的份上,也不該繼續鬧下去!我說了以後不會再做那樣的事,為了接你回來,我爹不認錢家骨血,還想讓我們怎麼樣?」
葉怡珍看他漲紅著臉,眼睛冒火,心中悲哀。
他口口聲聲說自己錯了,其實一點都沒覺得自己做錯,他覺得他認錯是低三下四,覺得當媳婦的她,錢葉氏讓錢家在葉家面前低三下四,讓當兒子的他當丈夫的他難堪。
這樣的丈夫,這樣的家值得她回去用後半輩子時間埋葬嗎?
「你可以不用低三下四,我不需要,我葉家也不需要。」
錢宜民回過神來,哀求道:「怡珍,是我說錯話,我求求你,為了向陽兄妹,原諒我,跟我回家。」
要是之前,葉怡珍會問他,養外面的人,接外面的人來應天府生私生子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向陽兄妹?
現在沒必要問這個,問了只會是證明自己不甘心。
可她沒有不甘心,以前是以前,現在的她不再想和這個人同住一個屋檐下。
就是在一個屋檐下呼吸,都會痛苦。
上次在這裡見他,有著傷心,有著哭泣。這次,就像看一個陌生人一樣。
他是錢宜民?
是我嫁了十年的丈夫?
「我知道你為何一直瞞著,為何不接她們母子回錢家,為何想讓我收養你們的孩子,你和她離開,離我遠遠的。」
錢宜民想說話,葉怡珍繼續說道:「單圈兒是我,雙圈兒是你;整圈兒是團圓,破圈兒是別離。你知道我的性子,知道圈破了會如何,所以你不敢說,想盡一切辦法離我遠遠的,怕在一起會露出破綻。何苦?」
錢宜民眼裡露出痛苦,緩緩跪下。
「出嫁前,外祖父說女子不必心高氣傲,我還是心高氣傲了。夫妻多年,你明白,我自己卻不明白,以為我很賢惠,其實我骨子裡還是心高氣傲,所以我接受不了。我知道我當兒媳當妻子你說不出一個不字,可是你的心還需要一個心裡裝著的人,那人不是我。」
「不是,我心裡有你,我們夫妻十年……十年的夫妻,不是假的。」
葉怡珍看著跪在她面前流淚的錢宜民,是呀,十年的夫妻,不是假的,只是把她當妻子。
「且夫孝,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此孝之大者。向陽兄弟會寫字我就教他們寫這段話,背這段話。我需要的丈夫也應該是如此,或許我心底一直心高氣傲,現在我不想隱藏,你不必受委屈,我也不想受委屈,不是因為賭氣,我只是想做回我自己。」
錢宜民臉上一陣白,他聽明白了,妻子覺得他不配,不配和他當夫妻。
之前的賢惠都是假的,他心裡的感覺是對的,妻子一直瞧不起他,覺得嫁給他委屈了,覺得是樊山長的外孫女嫁到他錢家委屈了。
錢宜民慢慢站起來,臉上有著羞憤,道:「和離?你不考慮你外祖父?不考慮你父親?不考慮向陽兄妹?」
葉怡珍說道:「這些不是你考慮的事,孩子我會帶走,你可以好好安排那一個孩子,你不是說了嗎?總歸是你錢家骨血,是你親生子。」
錢宜民搖搖頭道:「我不會答應,我爹也不會同意。向陽他們姓錢,你別以為你爹是府尹就想帶走我家骨肉。」
葉怡珍說道:「我不是和你商量,是告訴你我的決定。」
錢宜民大聲道:「向陽哪?我要見兒子!」
葉怡珍不怕他大聲,孩子們小弟帶到豆家去了,她不會讓孩子們看到他們夫妻反目。
錢宜民的反應能預料到,她打算說那些話,就沒想再為他留臉面,因為不說清楚,丈夫不會明白,總以為她賭氣要挾什麼。
這時門被推開,葉田卓走進來說:「你要見兒子?我帶你去。」
葉怡珍奇怪,看向弟弟。
葉田卓給她一個安慰的眼神,眼裡又有著怒氣。
錢宜民急匆匆跟著葉田卓往外走,葉怡珍後面跟著。
葉府尹在前院書房和錢判官扯東扯西,錢判官急呀,幾次問兒女的事,被葉府尹岔開話。
葉府尹說到這次會試和殿試,葉府尹拿出幾張文稿讓他看,他還以為是葉府尹所做,葉府尹說是他一個子侄所做,今年並沒下場,讓他看看如何。
錢判官看了,文稿寫的太好了,比自己兒子強多了。
葉知府驕傲的說這個子侄是跟著他岳父讀書,從沒下過場,童生都不是。
錢判官慶幸,將來自己孫子有葉家和樊家,也會有此學問。
這時門外一陣急匆匆跑步聲,有人敲門,門外稟告:「老爺,大門口有個婦人抱孩子跪著,求見大姑奶奶。」
錢判官一下站起來,猛地看向葉府尹。
葉府尹一臉的詫異,又皺了眉,道:「誰這麼大膽?敢來葉家申冤?告訴她有什麼委屈去衙門敲鼓。」
錢判官急忙道:「慢著!」
他對葉府尹說道:「我出去看看。」
說完就走,速度那個快。
葉府尹緊跟著。
到了大門口,有個年輕婦人抱著一個襁褓跪著,看到有人出來,磕頭。
「求求你們,讓我見見……」
她話還沒說完,葉府尹急忙說道:「你是哪家的婦人?我可給你說,我一輩子沒在外面找過女人,你是不是找錯人了?」
那婦人剛要說話,又被葉府尹打斷了。
「我葉家做人做事堂堂正正,我對天發誓我外面不會有女人,更不會有私生孩子。我有個兒子,如果是我兒子做的,我會給你個交代,會安排你們母子進葉家。」
錢判官那個急,他又不能伸手去拉跪著的婦人,不用猜,是兒子的外室。
那婦人又想開口,葉府尹又說話了:「你放心,本官絕對替民做主,你要有委屈跟我去衙門。來人呀,抬轎子出來。」
錢判官急的伸手阻攔,這要去衙門,錢家事等於告召天下了。
這時葉田卓三人出來了。
錢宜民呆站在門口,葉怡珍看了看那個婦人,又看向錢宜民。
葉田卓火速叫來個轎子,走到那婦人跟前,問道:「你不是廟門口要飯的那個嗎?我給了你銀子你怎麼還跟到家裡來了?你這樣我可說不清了,去年我不在應天府,過年才回來。大嫂,有啥給我說,我幫你找家人。」
葉府出來兩個媽媽快快把那婦人攙起來塞進轎子。
那婦人目的達到,也不會再鬧,葉家也不會把她們母子如何,乖乖進了轎子。
葉府尹冷著臉對錢判官說道:「我們要好好談一談了。」
做了個請的動作,他先上了轎子。
葉怡珍看都沒看錢宜民一眼,轉身進了門。
錢判官狠狠瞪著兒子,跟著上了另一轎子。葉府尹現在是門都不讓他們父子進去了。
葉怡珍以為是小弟安排,葉田卓以為是父親安排,葉府尹卻知道那個女人不簡單。
不要低估了女人。
一個弱女子,依靠有婦之夫才能存活的能是弱女子?也只有有些男人相信。
真要是弱女子早就選擇嫁人了,有婆家依靠不比給別人當外室強。
錢宜民急匆匆趕到小宅子,一進門,女子淚漣漣跪下道:「相公,妾也是沒辦法,妾不想和相公分開,不想永遠見不到相公,不想孩子永遠見不到親爹。」
抱著錢宜民的大腿淚漣漣。
錢宜民喃喃說道:「我不是說再等等嗎?不是告訴你忍一忍嗎?」
女子抬起頭,渾身打顫,哭道:「我怕!你娘說你爹不會讓我進門,說不認這個孫子。我們母子咋辦?我知道相公為難,我親自去求姐姐,求姐姐看在孩子的份上不要記恨相公,都是我連累了相公,不是有孩子,我不活了,我不拖累相公。」
她是女人,有著敏感,相公遲遲不接她進錢家,相公在乎葉家,在乎葉家女,擔心她的出現,葉家女不原諒相公。
那會同意把孩子交給葉家女,是她的主意,她引著相公做了那個決定。
孩子由葉家女撫養,只會好,還有就是將來孩子和葉家女有感情了,她也好進門。
她為何要給平民當妻,像她親娘一樣,辛苦一輩子,男人沒有前程,家窮一輩子,她又被兄嫂趕出去。
她不想再過那種日子,給大戶人家當妻是不可能,能當妾,以後兒子有出息,她也是老封君。
她溫柔體貼,楚楚動人,伏低做小,又能紅袖添香。和相公詩情畫意,以後倆人在外面,再生幾個孩子,那就是她的籌碼。
她懷孕了,之前沒懷是不到時候,她得讓相公知道她只是為了相公,不想讓相公為難一絲絲,寧肯自己不要孩子。
後來大著肚子來應天府,是她擔心相公顧忌葉家,考中後不管她們母子。
所以來了應天府,生了孩子狠狠心把孩子交給葉家女撫養。
誰知道露餡了,相公的著急為難她知道,她等,得等相公考完後,她才能為她們母子搏一搏。
不相信這樣了,葉家女還能不讓她進門?
女人貼著錢宜民的腿淚漣漣。
「相公,我害怕,沒有你我們母子怎麼活?我不怕受委屈,我給姐姐下跪,我求姐姐回家,以後我給姐姐做牛做馬,只要讓我和孩子呆一起,我伺候姐姐一輩子。」
錢宜民還是認為這個弱女子是因為害怕失去他,女人幾次問他錢家會怎麼安排她們母子,他只是說再等等。
那女人心想,相公做不了主,那她就幫他做主。
錢宜民回到家,父親一腳把他踹倒,冷冷問道:「你讓她去的?」
見他不回答,見他還袒護那個女人,寧肯自己認了,錢判官痛苦道:「我答應了葉府尹和離的事,向陽兄妹跟母親大歸,孩子永不改姓。」
錢宜民抬起頭道:「是錢家的骨肉為何讓她帶走?」
「難道你想把孩子交給後娘撫養?」
「跟後爹就行?」
錢判官站著,俯下身子,說道:「經過你,就是有了後爹也比跟著你強。」
說完扔給他一張紙。
錢宜民撿起來,看完了,臉色漲紅。
「她已經有人了?這次參加了殿試?」
錢判官嘆口氣說道:「我錢家有眼無珠。這是向陽她娘寫的,就憑這,中個前十沒問題,你扣心自問,你苦學二十幾年,向陽他娘每日在家操勞,你比得上嗎?」
看著兒子懷疑的眼神,錢判官搖搖頭,道:「這個是葉府幕僚的筆跡,葉府尹不會讓向陽他娘筆跡文書留給咱家。原稿我看過,還有會試的每一篇文稿。」
葉府尹說向陽他娘說了,她嫁的男人應該是有大孝的人。
錢判官明白,自己兒子配不上葉家女,葉家女就算是改嫁,也不會嫁一個無能之輩。
孫子跟著葉家也好過跟著他們這樣的父親。
還沒後娘就是後爹了。
他不能讓孫子毀在兒子手裡。
錢判官一開始也懷疑是葉家動了手腳,不然那個外室怎麼偏偏今天去葉府門口跪著。
他和葉府尹在茶樓里坐下,葉府尹開口說:「我葉家堂堂正正,那種齷齪事不屑於做。我要是安排不安排她跪你錢家門口,來我家丟醜?再說了,如果我要做,必須做得光明正大,將來也好給外孫交代。」
葉府尹說剛才的文稿是向陽他娘寫的,原稿是這些。
錢判官吃驚,疑惑,仔細再看一遍。是兒媳的字體,家裡的帳本偶爾他也會看看,還想兒媳不愧是樊山長的外孫女,寫了一手好字。
驚嘆,可惜,遺憾,更多的是後悔。
葉府尹念了一段話,說這是向陽他娘的心裡衡量。
錢判官知道那段話,兩個孫子都會背,說是他們娘教的。
他不傻,葉府尹說這麼多,就是想說你兒子配不上我閨女,你難道非得讓我閨女跟你如此「優秀」的兒子過一輩子?你要是為了你孫子好,就讓孫子們跟著親娘,難道你讓孫子們跟著那樣愚蠢又無能的父親?
錢判官還能說啥,難道非得讓葉府尹指著他鼻子把話說明了?
他能說那是我錢家子孫你葉家別想帶走,他敢這麼說,就準備接受葉府尹出手吧。
堂堂正正的出手,堂堂正正的讓錢家曝光在所有人眼皮底下。
葉府尹說了,誰欺負他子女都不行,哪怕官不做了也不能讓子女委屈。
錢家扛不住,再,也沒臉扛。
最後,葉府尹給他分析了剛才的事。
說你兒子太單純了,剛才在門口一看他臉色,知道他並不知那女人來葉家。
葉府尹簡單說了下那女子的想法,最後恥笑一聲:「我判的案子多了,見了各種家務事,清官難斷家務事,我倒要試試我能不能斷了我的家務事。那種女人心機,也就哄哄你兒子吧。你錢判官不會和兒子一樣糊塗就行。你也別給你兒子說,自己看明白才會信,你永遠叫不醒裝睡的人。這句話是我兒子說的,當然不是說你兒子,是說別的事,我覺得很有道理。但是,到時候該叫醒還得叫醒。」
錢判官能說你威脅我?讓我別裝睡?
人家威脅你又如何?都敢讓女兒和離不在乎葉家有和離女兒的名聲,還怕其他?
錢判官決定,帶那對母子回錢家,在外面哄騙兒子,不如放在家裡哄騙。
不能為了自己兒子犯傻把錢家整個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