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七章 廣寒宮
2024-08-15 09:19:44
作者: 文笀
一座宮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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擺在秦三月和師染面前的是一座十分「孤獨」的宮殿。為什麼說「孤獨」?
一種感覺。一種見到這座宮殿,心裡就油然而生的感覺。秦三月是如此,師染亦是如此。
月白色的華麗宮殿坐落在這片隱性空間之中,同灰白色地月砂襯著,一股涼意如同看不見的風飄蕩在空中。大門挑高的燈盞還亮著,就像裡面還有人住。
「這種感覺……」
秦三月說話。她稍稍沉默然後補充道:
「有點寂寞。」
師染點頭。
「居住的場所往往會因為主人的性情,產生同調的影響。這座宮殿給人寂寞的感覺,想必當初主人亦是如此。」
「應該是月神了吧。」
「我所知道的,只有月神在月亮上居住過。而且,從宮殿的造型和規模來看,也更可能是私人宮殿。想必,月神曾經在此居住過。」
秦三月問:「月神是因為一個人住在月亮上而寂寞的嗎?」
師染想了想,搖頭說:「我想不至於如此。月神這般都是存在不知多久的人物了,本身經歷了漫長地歲月。而且她在月亮上待的時間並不久。我想,應該是她這個人本身就覺得世間寂寞。」
「為什麼呢?」
師染眉目稍含。她看著華麗的冷清宮殿,一時之間沒有說話。
秦三月沒有催促她回答。
師染向宮殿入口走去。秦三月跟在後面。
「我不配說寂寞二字。以前我總覺得無人懂我心意,也無人言我大道,覺得寂寞,覺得高處不勝寒,但現在想來,跟真正的寂寞比起來,只是自大者的矯情。」
「什麼是真正的寂寞?」
「大概是放眼歲月,往回看,是不歸路,往前看,是註定好的路。」
秦三月點頭。「那樣的確很讓人提不起勁兒呢。我認為的寂寞是另一種。」
「嗯,什麼?」
「萬事萬物皆是已知,再無追求,再無前路。」
師染笑了。她放肆地大笑起來。這座宮殿環境跟天下一樣,所以她的聲音肆無忌憚地衝擊著每一座牆壁、燈盞與各種裝飾。
「怎麼了嗎?」秦三月疑惑問。
師染收了笑,「是的,你說的其實就是無敵真寂寞。」
「那為什麼這麼笑?」
「我笑啊,就算他葉撫本事通天,知盡萬物,無可匹敵又如何,還不是要遭那寂寞之罪?」
秦三月抿著嘴沒說話。
師染繼續說:「如果他是一個沒有情感意識的超凡存在,自然是不懼寂寞之苦,但他偏偏生了情感。生了情感,你懂嗎?三月。」
秦三月搖頭。她問:「你是不是他是誰?」
師染眼中閃爍光芒,「我不能確切知道他到底有何身份,但我肯定,他以前絕對不是現在這樣的。」
「你的猜測是怎樣?」
師染看著秦三月說:「我以前一直以為葉撫同是像我們一樣從零開始修煉,到了我們達不到的境界的。但是現在,我否定這種看法。他一定是超脫於我們認知的存在。也就是說,他本來不應該對我們這般存在產生任何感情的。我們的任何言行,這座天下發生的任何事都不應該干涉他分毫。」
「是無情之人嗎?」秦三月很疑惑。
師染搖頭,「如果只是無情,那就用不著去猜測了。他超脫於我們,我們亦無法用任何我們創造出來的詞語去形容他。」
「很難理解。」
「本來我也不理解的。但是他這段時間跟我說話,無不在向我透露什麼,我才知曉分毫。」
秦三月皺起眉,「透露?他為什麼要透露?」
師染眼中閃爍智慧之光,「三種可能。第一,他要重歸本來的姿態,提前給我們告知,讓我們有心裡準備。」
「最好不是這個。」
「當然,我也不希望。」師染繼續說:「第二,這座天下即將發生大事,會出現他那般難以理解的存在,他想讓我們提前去認知。」
「使徒嗎?」
師染沒有第一時間回答。
她們走在無人的冷清宮殿中。宮殿外面的走廊並無什麼特別的值得留意的東西。
「大概是。」
秦三月說:「如果是使徒,那他沒有任何必要透露自己的身份。」
「我也是這麼想的。但不排除這種可能。畢竟,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第三呢?」
師染忽然皺起眉,「第三啊。」
她像是要說出什麼艱難的話來。
「他可能遇到了什麼困難。需要我們幫他。或者說,他有必須回歸原初的理由,但沒有留下的理由。他想讓我們給他一個留下的理由。」
「啊?有點難懂。」
秦三月頓住了。
師染嘆了口氣,「我發現思考他的問題總是會得出模稜兩可的想法來。我也不能說什麼,只能說這是我猜想的一種可能吧。」
「如果他真的要走……」
「我們也沒辦法。」
這是事實。
「你會去找他嗎?」
師染笑了笑,「想了就去找,不想就不找。」
秦三月也跟著笑了起來。「我的想法不一樣,如果可以,我不會讓他走。」
「這可不是你說了算的。白薇都未必留得住他。」師染打趣道。
「做不做得到是一回事,但做不做是另一回事。」
「倒也是。我很欣賞你這種想法。」師染拍了拍秦三月肩頭。
她們走進主宮。主宮裡面的模樣瞬間吸引了她們的目光,將注意力從葉撫這件事上轉移回來。
一棵巨大的桂花樹生長在主宮最中央。桂樹巨大繁密的枝丫錯綜交織,可見粗壯的樹根幾乎要撐破地面。一縷縷亮銀色的絲線纏繞著樹幹向上,匯聚在樹冠上,如同一輪明月。每一片樹葉都發著銀白光,或者說是月白色的光。夢幻迤邐,如果不親眼看到,很難以用想像去描繪。
「月桂。」
師染脫口而出。
「月桂?」
「嗯。當然,我只知道這是月桂,其他的尚不知曉。」
「這麼神秘嗎?」
「月桂不是一個種類,而只是這棵樹的名字。這是獨一無二的,不知存在多久,不知有什麼作用,不知代表著什麼。反正,它就只是存在著。」
「它為什麼長在這座宮殿裡?」
師染笑道:「它沒有長在這裡。你看到的並不是真正的月桂。」
「什麼?」秦三月閉了閉眼睛再睜開,但月桂依舊在那裡。
師染說:「月桂早就消失了。之前傳言在疊雲國黑石城出現了,守林人為此準備了很久,但事實上並沒有。守林人結結實實地撲了個空。怎麼消失的我並不知道,但現在我們看到的只是月桂的生命虛影。」
「生命虛影?」
「靈魂的一部分。你可以這麼認為。」師染說:「月神把這一縷月桂的生命虛影放在這裡,想必也是為了保留一絲月桂再現的可能吧。」
「也就是說,真正的月桂其實早就不見了。」
「嗯。」
「感覺以前發生了好多事。」
師染笑了笑:「每個時代都發生著各種各樣的事,只不過有的消失在歷史長河之中,有的被人們銘記流傳。」
她看了看秦三月,「看你這麼好奇,我再給你說件跟金烏大神相關的事吧。」
秦三月興致高漲,「嗯嗯。」
「當然了,金烏大神因為太過久遠,所以我說的也並不一定對,你就當聽個故事吧。」
師染說:
「那個時候人族還未步入修仙時代,未有文明與傳承,天下也還是蠻荒凋敝之象。這種情況持續了很久,直到一次世難的到來。那次世難是『氣息失衡』,造成的結果就是太陽的光和熱被失衡的氣息擠占,導致全天下的氣溫驟降,變得異常寒冷,這段時間被稱為寒霜紀。許多的上古種族都因為這次世難徹底消失了。氣息失衡持續時間非常長,這直接導致全天下進入了『生命流沙」的絕境。也正是在這絕境之時,金烏大神出現了。無人知曉金烏大神是什麼種族,也無人知曉來歷,忽然出現,燃燒自己,成為第二個太陽,為全天下提供光與熱,直到失衡的氣息重回穩定後才消失。
「這就是為什麼有的地方管太陽叫金烏的原因。因為那時,金烏就是太陽,太陽就是金烏。」
秦三月恍然地咀嚼了這段話,然後問:「金烏大神……為什麼叫金烏大神?」
「因為人們並不知道金烏大神到底是怎樣的存在,但那時人們奉之為神明。你知道的,人們總是要給信仰祭拜的對象一個形象。最開始大家稱之為新日,後來一個小說家以小說的形式把這件事寫了出來,因為這個小說家給的形象是一隻金色的烏鴉,因此就有了金烏大神的稱呼,久而久之,大家就只記得金烏大神了。當然,某些地方也有扶桑、天蠶、天眼的叫法。」
「也沒有人知其名啊。」
「這當然了,畢竟時間隔了很久,而且那個時候人族都只是凡人,也無法去知曉。」
秦三月笑道:「金烏與太陽、月神與月亮。感覺挺相對的。」
「以前金烏與月神的故事還有不少人知道時,大家都覺得她們其實是一個人呢,都是為了拯救蒼生而現的。」
「玄女呢?你怎麼看待的。」
「玄女……這個人。我並沒有生在那個時代,但我以前仔細去了解過。許多人都覺得玄女給天下最大的福祉是抵擋了那次規則肅清,但我覺得,玄女留給天下最大的福祉是她創造了龍。」師染強調:「並不是龍族那個龍啊。」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
「龍的出現,提供了一種凝聚天下的方式。可以最大程度上讓全天下匯聚一心。這理應是十分了不得的手段的,當初玄女還在時,龍還存在時,突破聖人境和大聖人境簡單得多,因此那個時代被稱為修仙時代最輝煌的時刻,被叫做聖人紀。不像現在,沒有龍了,幾千年也出不了一個大聖人。」
「為什麼有龍,成為聖人和大聖人更簡單呢?」
「龍是一種獨特的力量,被這種力量加持,能更加容易觸及大道。雖然玄女消失,龍也消失了,世人再也無法感知到龍的力量,只能硬著頭皮去感悟大道。」
「有沒有再現龍的辦法呢?」
師染搖搖頭,「或許有,但我做不到。即便是現在超越大聖人境界的我,也做不到。」
「這麼難嗎?」
「我想啊,玄女之所以能創造龍,不是因為她的境界,而是因為她是玄女。」
「獨特的身份嗎?」
「嗯……真的仔細去想的話,會發現金烏、月神以及玄女都是順應時代而生。她們因為時代而出現,也因時代而消失。」說這話時,師染聲音有些低沉。她想著許多事。
「很了不起,不是嗎?」
「……」
師染沒有回答,她朝著月桂的生命虛影走去。她的身體從月桂上穿過,看來那的確是虛影。
她在月桂後面的牆壁上看到了一幅人的畫像。
看到這幅畫畫中人的瞬間,她並沒有驚訝,而是沉重地吐息,心中默念:「果然是同一個人……」。隨後,她將這幅畫收了起來。
秦三月隨之走過來,看到的是空蕩蕩的牆壁。師染沒有讓她看到那副畫。
「看來這座宮殿裡只有月桂的生命虛影。」秦三月說。
宮殿很大很大,但一個生命虛影就占滿了。
師染說:「這何嘗不是一種孤獨。」
「這座宮殿有名字嗎?」
「沒有。我想,我們是除月神外唯一來到這裡的。」
秦三月笑問:「既然月神已經不在了,那要不然我們給這座宮殿取個名字?」
師染笑答:「好啊。你來取吧。」
秦三月脫口而出:「就叫廣寒宮吧。」
「為什麼取這個名字?」
「美麗龐大,卻寂寞孤獨。」
師染打趣道:「有讀書人那股感嘆物哀之美的酸氣了。」
秦三月尷尬道:「不好聽嗎,那換一個吧。」
「哈哈,挺好聽的,就這個吧。」師染轉身大步向外走去,「你不是寫得一手好文章嗎?回到天下後不如把這月神的故事講給天下聽。當然,金烏大神和清宮玄女的故事也很精彩美麗。是吧,姬月?」
姬月是秦三月寫《洹鯨志》以及《三十三號記錄員》的筆名。秦三月沒想到,這件事給師染知道了。她忍不住害羞難為情,「快別叫了。」
「這不挺好聽的嗎。」師染露出寵溺的笑。
「話說,你是怎麼知道的?我記得除了葉撫,我沒告訴任何人。」
「見字如面,讀書識人。」
「那你是怎麼想著去讀那兩本書的?這不應該吧。」
「之前在中州,閒來無事逛逛街,就見著了。」師染笑道:「三月,你現在可是大家。都不知道多少書坊在等著你的新書呢。快快出下本書吧。」
「啊……我閉關五年,都不知道這些事呢……真的有很多人在期待嗎?」
「自己去瞧瞧問問唄。該走了。實在是沒什麼好看的了。」
「好吧,也該回去了。」
她們出了宮殿。
正打算離開這片隱性空間時,秦三月如有神召一般,猛然回過頭,朝著宮殿大門上方看去。她驚得張大眼睛,念道:
「廣……寒……宮。」
師染再看去,赫然見到宮殿大門上方多了三個字——「廣寒宮」。
「我記得,之前沒有吧。」秦三月說。
「嗯。」
「為什麼?」秦三月的神情上,恍惚多於疑惑。
師染顯得毫不在意,笑著往外走:「大概是這座宮殿有靈,回應了你吧。」
「誒……可為——」秦三月還沒問完,師染便打斷她:「三月,相信感覺,不必要事事都問個所以然。」
「好吧。」
秦三月看了一眼「廣寒宮」,跟隨師染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