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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上哪兒說理

2024-08-03 21:45:58 作者: 廿三

  南宛的朝會是在每日卯時進行,每日的這個時候,京都最為寬敞的朱雀大街便匯集起各家官員老爺們的香車寶馬。

  「臣葉紀良拜見太子殿下,殿下萬安。」

  車簾挑起一角,露出鄭啟微的下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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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對這位前御史還算個恭敬,畢竟他為官多年,桃李天下,是個可用之人。

  「葉御史無須多禮,上來說話吧。」

  「謝殿下。」葉紀良從善如流,謝過恩,便踏上侍衛為他擺上的小凳,登上了太子的馬車。

  「葉大人近來如何?上次送去的雪參可還有用?」

  「勞太子掛心,老臣感激不已。」

  葉紀良之前身為諫官,更是專司彈劾的諫官,平日裡得罪的人不可謂不少,也只有太子願意與他好臉色。

  「老臣自身尚可,只是家中小孫女為人張揚,被人構陷,令人難安。」

  「哦?葉大人此話怎講?」

  葉紀良嘆息一聲,「昨日小孫前往花市賞花,卻被人編造出了一些不堪之詞,可憐流雲平日裡端莊守禮,今日卻要遭受歹人的勒索,實在是天理難容!」

  鄭啟微臉上始終一派溫和的笑意,除了偶爾點點頭示意他正在聽以外,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地敲在小案上,似是在思索什麼。

  「殿下,您可得為老臣做主啊!」

  鄭啟微輕輕哂笑,「方御史,不是孤無情,只是你我平日在外人並無甚交情,若是兀然出手,尋女娘直接的麻煩,反倒對孤聲譽不好。」

  他畢竟是一朝天子,如果是朝堂上的事,能做主的必然會做主。

  只不過葉紀良找他解決的是小小女娘之間的麻煩,他可是當朝太子,牽扯進去難免被人詬病。

  其實心中葉紀良也是無比糾結,他沒忘記自己是如何坐上御史這個位置的,他也是忠臣良將,沒想到甲子之年還要為了小輩奔波勞碌。

  鄭啟微面上不顯,背向後靠去,他並不是不知道葉紀良此人,但對於前御史來說,不與太子過多接觸恰好養成了清廉的名聲,而這,是一把不錯的利刃。

  思慮良久,葉紀良最終還是跪倒在鄭啟微腳下,沉聲道:「臣自知此時牽連甚廣,請求太子讓太子妃出面,調查真相。」

  葉紀良低著的眼睛看不到的是鄭啟微眼中一派輕慢的神色,他仿佛一個獵人,就在陷阱旁看著兔子自願跳下去。

  他繼續道:「臣不忘本分,願為殿下效犬馬之勞。」

  話音一落,一雙手就將他虛扶了起來,剛好對上鄭啟微真摯溫暖的眼神。

  「御史何須妄自菲薄,小葉大人為我鞠躬盡瘁,為葉小姐尋得真相包在太子妃身上。您年紀大了,應該回去休息,不必擔心。」太子拍拍葉紀良的肩膀,露出偽善的笑容。

  「殿下仁厚,臣感激不盡。」

  葉紀良有些忐忑,似是想起了自己兒子是如何仗著有鄭啟微做靠山肆意開罪權貴的。

  但為了葉家,他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好了,有什麼事我會差人告知,葉御史請回吧。」

  送走了葉紀良,駕車的侍衛回稟道:「殿下,到點上朝了。」

  太子「嗯」了一聲,閉目養神,並露出了一絲冷笑。

  御政殿上,鐘鼓司敲響了第三聲鼓,官員們列隊而入。

  大殿金碧輝煌,而最正中的那把用金子雕刻而成的龍椅上,卻空蕩蕩沒有人。

  南宛陛下今日病了,太子暫替陛下處理日常政務。

  到了時辰,一身著四品朱色朝服,戴著金色發冠地男子緩步入朝。

  縱然官位不高,在場的官員們也不敢小看了他。

  只因,他是先皇后唯一的兒子,當朝六皇子——鄭啟衍。

  「父皇近日身體不適,封我為左執政,協理太子處理朝政。」

  一語畢,滿朝譁然。

  京都城背水而建,城內有四河流貫,漕運船業逢河發展,江邊水岸往來交易甚是熱鬧,養活了京都城內許多商販,帶起了一片繁華。

  因河道穿過岩壁,越往裡月不見天日,故而又得名黑市。

  每到天黑之時,濟渠上便會亮起盞盞河燈,星火燎夜。

  歌舞聲飄渺如世外音,從一間間畫舫中傳上岸,將人從岸上勾走,一貪歡晌。

  「這位公子,您這是要去找三福班的翠香啊,還是群芳館的嬋兒姑娘?」

  男人上了船之後卻不言語,只吩咐往河道中心開去。

  見他沉默,船夫一笑,自問自答:「哦——這是跟心上人約見了。」

  心上人?

  裴少卿蹙眉,思緒飄散。

  若是船夫知道他所指的心上人是名滿京都卻無人識得的陸老闆,而眼前的這位則是朝廷赫赫威名的少年將軍裴少卿,不知作何感想。

  小舟行進著,船夫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起來。

  「要我說,這最近的牌九館,生意可真是紅火。咱們這片兒光顧的大多是商賈老闆們,最近卻連朝廷的官老爺們也都喜歡往這兒聚。」

  裴少卿一聽事關朝廷官員,不由得多了幾分興趣。

  「這漕運水路上的生意竟能爭得過岸上的商鋪?」

  他之前一直處於京都,過慣了陸地上的日子,經不知道黑市里還有這樣的熱鬧。

  船夫搖頭道:「自是比不過岸上的那些,只不過黑市里可有外頭沒有的東西……」

  他察覺今日的年輕客人對黑市並不熟悉,便壓低了聲音道:「這些啊陸老闆手筆。」

  「據說陸老闆此人在當年橫空出世,帶著幾箱白銀買下了這片水路上的船隻。自此,這間名不見經傳的館子就突然出了名。」

  裴少卿不言語。

  船夫口中的「陸老闆」他並不陌生,早在他被封為常勝將軍之前,就聽說過這位陸老闆的名字,只不過他向來低調,做的也都是合規矩的生意,實在讓人挑不出錯處。

  裴少卿當初在九皇子身邊時就覺得陸老闆此人或許可用,便一直追查他的痕跡,詭異的是,無論派遣了多少回人手前往調查,最終找到的都只是提陸老闆做事的分支掌柜,從來都不曾得見過陸老闆真容。

  九皇子心中自己與此人無緣,便放棄了尋找。

  但裴少卿覺得陸老闆此人必然不簡單,除了錢與人脈之外,或許和朝堂上的人早有勾結。

  就是不知今日這位陸老闆約自己做什麼。

  「就是這艘畫舫,多謝。」裴少卿付了船夫十文銅錢,便上了畫舫。

  這艘畫舫正巧處在兩岸中間,避開了熱鬧的東西兩岸,杜絕了一切隔牆有耳的可能。

  推開門走進,裡頭有一白衣男子背對著他。

  裴少卿拱手道:「見過陸老闆。」

  「裴兄,一路上可有好好欣賞這江上的風景?」

  這熟悉的聲音……

  面前坐著的人突然轉過身來,居然是賀十六。

  裴少卿看著對面似笑非笑的神情,心中驚訝打過一切。

  賀十六的出現讓裴少卿一驚,他猜測著賀十六的身份,好不容易反應過來,失笑道:「賀兄真是給在下送了份不小的禮。」

  「你我本就有親緣在,我要送給裴將軍的可不止這一件禮物。」賀十六頓了頓,話語間從前的溫和神態盡失,轉而由冷漠代替。「不知裴將軍如何看待太子治下的朝堂。」

  「此話怎講?」

  陸老闆從來沒有表明身份,今天賀十六約自己來明顯是示好,且先聽聽他如何說。

  「當初你在太子身邊辦事,明明是一個常勝將軍,應當上陣殺敵報效南宛,卻被要求處理京都瑣事,還要為其剷除異己。」

  自從歸京,先是上交了兵權,再是生生從武官遷為文官,確實可氣。但也有可能是太子從未信任過他。

  「裴某謝過賀兄關心,只是我已經有了自己的選擇。」

  賀十六聞言,亦不爭執,只淡淡道:「你錯了。」

  「你當真以為,依靠九皇子就能安穩?」

  裴少卿眼神不自覺便銳利起來,看向對方。

  「太子的已經在動手了,你保護不了姜殊。」賀十六篤定,聽完這句話後裴少卿冷靜不了。

  「我收到消息,太子針對姜家並不只是因為姜龐不願站隊,而是因為姜家還有其他秘密。」

  「你從哪裡聽到的消息?」

  裴少卿手握成拳,面沉如水。

  看來,賀十六真的不如表面這麼簡單。

  賀十六倒是坦然:「人盡皆知,京都一半的生意屬於賀家,但鮮少有人知道,京都另一半的生意屬於我賀十六。想要與我置換消息的人很多,這不過是其中一件。」

  電光火石之間,裴少卿想起了來時船夫透露的信息。

  陸老闆自然是手眼通天,連黑市都屬於他,還有什麼是他不知道的。

  裴少卿沉默許久站起身,雙手扶著窗欞,望著遠處歌舞昇平的畫舫,那是花魁正在搭建在水面上的舞台起舞,熙攘的人群爆發出一陣又一陣的喝彩。

  江風吹來,一陣花香。

  不知怎的,就讓他想起了那個日日那個不服輸的女人。

  如果姜殊知道自己一心想要保護得賀十六還有這麼一層身份,會不會後悔當初退讓。

  尋常女子都知道秦樓楚館不是個好地方,那甚至是黑白兩道的銷金窟。

  杯盞間,調笑間,無數陰謀在此醞釀。

  沒有人比他更不希望姜殊涉險,可偏偏姜殊身邊圍繞的都非簡單人。

  「賀公子究竟想要什麼。」

  京都所有人都以為他受了情傷在家中養病,連床都下不了,誰又能猜到他已經秘密出現在了黑市,竟然還想與九皇子談交易。

  「裴兄,其實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們的遭遇很相似……我們都想掙脫太子的束縛,也都想保護姜殊。」

  遠處台上的花魁表演謝幕,燃放了幾支絢麗的煙花。

  「但只有立於高位才能保護更多人,那些氏族也不是天生的,為什麼他們可以建立宗廟受人供奉,我們就不行?」

  奪目的光映在兩人的臉龐上,裴少卿在煙火聲中轉過頭,卻見賀十六換上尋常神色,他不敢相信這麼一個淡泊溫和的人,私底下居然還有這種野心。

  「太子在京都有一處豢養死侍的地方。」

  賀十六從袖中摸出一本薄薄的地圖,南宛國律,凡是宗室、皇家、商賈,不許豢養死侍殺手,身為儲君更不能知法犯法。

  裴少卿接過,略略一掃,便知這是一本捏住太子名門的冊子。

  秋日圍獵過後,九皇子處正不知如何推進下一步。

  這份禮,還真是送到心坎上了。

  「我說過誰坐皇位我不關心,但那個人決不能帶給賀家威脅,賀家只希望未來在朝廷上好受些。若是賀姓能位列宗室大姓,最好不過。」

  話里話外只有交易。

  南宛宗室姓氏向來是開國流傳,就連異姓王也沒出過一個,他這是要開創先河啊。

  賀家已經是馳名南宛的商賈了,他們自然想求得更高的位置,裴少卿無法替九皇子做決定,但如果不答應,他若真歸順了太子,九皇子就真的沒有一絲勝算了。

  「這件事裴將軍做不了主,三日之後還是在此,靜候佳音。」

  又是靜候佳音,這已經是賀十六第二次這麼說了,且交易的大禮一次比一次豐厚。

  「朝堂之爭與姜家無關,還請裴將軍切莫透露我的身份。」

  賀十六見他準備離開,說出了一件最緊要的事。

  裴少卿心中煩悶,聽到他提起姜殊更是蹙眉反問:「你對姜殊……」

  「終究是有緣無分,但未必證明裴將軍你就有機會。」

  這話倒是坦誠,裴少卿倒是認為姜殊若知道賀十六還有這一層身份,恐怕又要出現變故,她才從波雲詭譎中抽身,不能再讓她接觸了。

  裴少卿不願將姜殊作為交易的籌碼,沒有繼續往下接話,算是默認。

  「不過……還有件事想托裴將軍幫忙。」賀十六見他起身,語氣恢復輕鬆。

  「何事?」

  「請太子妃入黑市。」

  「異想天開。」

  太子妃是什麼身份,裴少卿平日幾乎都見不著的貴人,平日幾乎不會出府,又怎麼可能會來黑市這種烏煙瘴氣的地方。

  「或許太子妃才是九皇子最需要的助力。

  賀十六波瀾不驚,道出原因:「你還不知道吧,昨夜姜殊扮作葉流雲大鬧聞人一笑閣,前御史葉大人跪倒太子車架前求太子妃審理此事……如若不儘快拉攏,姜殊也會有事。」

  他派去保護姜殊的人已經把這件事與自己說明……確實是她做得出來的事,都怪自己不在,又讓她由著自己的性子胡鬧。

  只是賀十六又拿姜殊做餌,看來是料定了自己會答應。

  有的時候裴少卿真的分不清楚,賀十六此人對姜殊究竟是一種什麼情愫。

  若真的關心在乎她,又怎麼會一次次看她捲入是非。

  裴少卿失去耐心,問道:「你準備怎麼說服太子妃?」

  「太子妃江蓮本就與太子離心,私下與些許小吏走得近……」

  注意到裴少卿的臉色一變,賀十六連忙解釋:「放心,出賣色相的不會是你也不會是我。」

  「我儘量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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